第七章 清扫

里去。

    阴老太婆的啸音终于消散掉，而魔罗喉却紧接着放声嘶吼。

    “按我的意思，最好是古宗主自去行事，只将魔罗喉留下，至于我等如何筹划诛杀此撩，与古宗主再无干系。从今往后，一切仇怨，俱如泡影。”

    伴此声音，天空中仅存的数点碧火流莹游移飞动，牵引气机，慢慢汇聚向冥化神术的中心。

    她随口一句，便转移了焦点，阴老太婆嘿然一笑，手中拐杖重重顿下，虽是击在虚空中。却让人感觉整个封界都颤抖起来。与魔罗喉的嘶吼声搅在一起，势若雷震，刚猛无匹。

    气氛忽然紧张起来。这是一个必须要跨过的关口。可是，让近百年来几乎无往不利的古音认输退让，又何其难。

    下方惊呼声起。

    头顶上，祖师咒灵猛力收缩，体外光雾浓密，波荡中汹汹如火，却仍挡不住幽明鬼火的光芒。只是那光并不凌厉，反而圆敛温润。翻腾升降中，如火中莲实，宝光灿然。

    气机交互作用，它额头嵌入的圆珠光芒倏暗，身子也定格在那里，动弹不得。

    十余条细长触手从其本体上抽出来，似乎可以无限延伸，斜斜插入地面，也就是两息时间，一声尖啼猛然拔升，刺刮耳膜，憾人心腑。

    只一合，幽离便喷血而退。然而转眼就又逼上前去，死死缠住傀儡，不使他有任何增援的机会。

    阎夫人被吼得更是胡涂，只能苦笑道：“请师叔指点。”

    定魂星，破坏一切神念禁锢，彻底击碎锁魂圆光的介质。

    老太婆粗糙的皮肤上，抹了一层死灰颜色，仿佛即将腐烂的死肉。黑洞洞的眼眶里，眼珠已经不见，只有两团幽幽碧火，燃烧闪烁。

    阴老太婆似乎忘了这点，冷笑道：“当前宗门势衰，确实不合别人胃口，可若他日复起之时，你能保证，辛辛苦苦拉拔起来的后辈，不像你我一般，被锁着喉咙，任人摆布？阎鸳哪，做一宗之主，岂能没有这个远见？”

    李珣忽地否定了之前的判断，他死盯着那阴影，渐渐明白过来。

    猫儿一声尖啼，刮人耳膜，整个身子像被重拳轰到。倒飞出去，直摔出十多丈远，才滚落地上，一动不动。

    同样的字句，其中含蕴的乖戾与怨毒，几如解臭的毒液，扑面而来。

    由于碧焰与光雾交织的光亮太过强烈，以至于中心处，光华全敛的幽明鬼火已完全陷入到阴影中去。似乎那是一个另辟的空间。

    阴馑用拐杖去挡，却根本抵不住魔罗喉暴怒中的怪力，连个声响也无，拐杖粉碎，挡前的上臂也被魔罗喉一掌切断，余势不减，又重重砸在她侧脸处，咯嚓声中、她半边头骨、颈骨或碎或折，整个脑袋都向侧翻。撞在自己右肩之上。

    然而，老太婆眼眶中的碧火犹未熄灭。她面孔蠕动，无牙老嘴微微张开，发出“喀喀”怪音，紧接着，飞腾的碧绿火焰便从她身下嫩烧起来。转眼覆盖全身。又沿着手臂，蔓延到魔罗喉身上，甚至还有一缕，通过头顶贯入的细长触手，飞射至祖师咒灵本体之上，其核心处的幽明鬼火嗡然震荡。

    也在这一瞬问，他也贯通了其中脉络，掌心处，破魂梭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

    对此，古音报之以微笑。旋又回身，与旁边的无忧耳语，小姑娘嗯嗯两声。极可爱地偏了偏脑袋，似乎有些恢复到平常的精灵古怪，可却没分出半点眼神，送予她不远处的娘亲。

    李珣在旁听得直皱眉头。幽离想必是憋得狠了，嘴下竟然丝毫不留余地。要是把古音逼急了。又该怎么收场？

    幽离终于明白过来，为之抚掌大笑。

    阴影之外，又有音波震荡：“我不服！分明是祖师亡我，祖师亡我。”

    正皱眉的时候，身后妖凤轻咦一声。

    古音仰起头，目光投注过去，片刻，又转过脸，凝视李珣，眼神冷若冰窟。

    魔罗喉身躯陡沉，要脱开头顶上渐重的引力，便在此刻，背后的阴老太婆嘿嘿发笑，紧接着，她喉咙里“咕”地一声响，佝偻的身躯反常地膨胀起来，没有任何缓冲，刺眼的强芒穿透身躯，四面喷发，火光分合间，她的身躯化灰飞散。

    “若不依此言又如何？”

    更何况，祖师咒灵本身拥有的咒力，对宗门弟子可生成绝对压制。阴馑又是以怎样的代价，才能维持其对祖师咒灵的控制？

    阎夫人艰涩的嗓音响起来，流散于封界之中。

    “果然是那招……”

    幽习脸上青白交替，更多的还是茫然失措，他求救式地回头，看着阎飙，看着阎夫人，喃喃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魔罗喉与古音名二实一，要留下魔罗喉，古音又岂会答应？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关键在于，古音的态度，可有变化？

    随着莹火的移动，无序喷发的气芒开始归拢变化，在虚空中织就一张粘滞的大网，将金丸神泥与祖师咒灵缚在其中。

    乍看去，升上来这人，鸡皮鹤发、持拐弯腰，确是已入化阴池，进行“鬼灵转生”的阴馑没错。然而其形貌较之常日，何止大异。

    幽冷寒意自下而上，渗入肌理。以李珣寒暑不侵的体魄，竟也打了一个寒颤。而紧随之后，耳中便灌入一声长嘶颤音，悠悠如风入大荒，悲慨苍凉：“天……亡……我……”

    “猫儿……”

    虚空中忽闻颂咒之声，幽远深寂，似乎从九幽之域深处透出来。伴随咒音，高空祖师咒灵剧烈抖动，其核心处凝实如珠的幽明鬼火，逐分下压，光焰碧绿颜色渐褪，代之以死寂的灰白色。

    以李珣的灵觉，竟然估摸不准二人间的距离，一旦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封界中人。无不遍体生寒。

    哧哧之声大作，也不知她使了什么神通，魔罗喉的护体真息竟然一捅便破，刹那间，幽幽碧焰自双方肢体接触点上燃起来，烧灼皮肉，指尖狠狠插了进去。

    阎夫人终于从震惊中回神，而见了阴馑这等姿态，对这位宗门长辈。更是不敢怠慢，本能回答：“弟子引狼入室……”

    李珣本不想说，不过背后气息微妙的变妙，却给他一个不太友善的提示。他只能耸耸肩。道：“大概是‘蚀心炼魂’一类的法门，其实，我不觉得阴长老能够击杀魔罗喉，纵然是无常索一类的舍身技，也还差些。”

    “老祖！”

    然而，有一道幽碧光气，从火光中央飞射而出，化做一道虹光，投入到上方初启的幽暗中去。

    无忧忽地“哎哟”一声，叫道：“表姐，我手疼。”

    妖凤略显迟疑的低语声入耳。李珣终于忍不住瞪大眼睛。然后他就看到了，虚空裂隙之下。弥漫的黑暗陡然开裂。

    错乱的声波中，咒音又起：“无生无灭，与尔同沦幽狱之底。日日千劫雷火，永不得出啊啊啊啊……”

    不管其它人如何想法，至少在面上，古音仍不为所动，只是颔首道：“难为阴长老了。”

    李珣眯起眼睛看她，这女人似乎忘记了，她身边可还站着一位幽魂噬影宗的修士。

    玄冥飞环与定魂星合在一起，才是破魂梭的真面月。

    “咒灵！”

    在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幽明鬼火上时，虚空中又有了异动。

    阴老太婆却也不恼，淡淡地道：“身为宗门弟子，承前启后、察遗补缺。都是分内之事。只是少见识也罢了，明知故犯，与欺师灭祖何异？”

    两位真一高手的对撞就发生在数丈远的地方，可散溢的气流行到此处，己如暖风拂面，造不成半点影响。为使封界免遭另一次劫难，噬影大法已被幽离使至巅峰，几乎敛去一切外扩震荡，而这也就代表着，巨大的反震力量，要由交手双方完全承担。

    李珣瞳孔微缩，即使阴馑舍身为之，想要一举将魔罗喉元神及祖师咒灵融汇化生，终究超出了她的能力极限，只能选择其一。这一刻，地面上的叹息声无比响亮。

    “冥化神术？”古音并没有什么表示，倒是背后妖凤讶然低语，“可是以元婴御九幽的法门么？”

    也只有如此设计，才能针锋相对，彻底破除“锁魂圆光”的禁锢，否则，以血吻这等洪荒异种，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击中要害，躲闪不能。

    小家伙粗尾摆动，像一条急速游动的大鱼，破开阴气潮涌，竟比阎夫人、古音之流还要来得从容。他直窜到湖心岛上，那里，除了扭曲圳塌的地面和建筑，便只余下一样东西。

    “造一颗天冥化阴珠，也太过艰难。自从二代祖师冥东狱后，宗门再没有能成功的。但我想。这也并非是阴长老的目的。她老人家不惜以身饲法，将精气神三宝投入虚空，大概只是……”

    倒是幽离，或许是在缠斗之中，倒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

    古音不掩惊容，显然是奇怪血吻竟还活着。很快，她又将目光移回来，盯着李珣，若有所悟。应该是察觉到，李珣此事并非临时起意。

    阎夫人一时无言，倒是古音遥遥笑道：“阴长老高论，贵宗祖师若在。想必亦要引为知己。”

    李珣暗吁口气，知道它是捡了命回来。

    古音笑容不减，和声道：“按阴长老的意思，该如何作法？”

    悬浮的猫儿显然被惊到，扭头看时，数丈方圆的空间内，一瞬间浮动变化的气机，如同一场突来的风！

    无忧的呼声才出，便“哎呀”一声，捂着脑袋蹲了下去。此时，飞梭外光环嗡然颤鸣，光华更盛。

    它乃是怨气残灵汇集而生，本无灵识可言，全凭怨念本能行事。此时魔罗喉的气息被冥化神术压制，它失去了目标，又身处在这见鬼的封界内，为了保护组成本体的怨灵不被浓稠的九幽地气同化，它的本能反应就是遁下去。就像数万年来一直做的，遁入幽暗的地底，直到九幽之域的狂乱结束。

    李珣耸耸肩，给她一个交代：“当年古宗主悬赏，使水蝶兰从我这里要了‘猫儿’过去，如今，我赠上一枚由千帆城巧匠亲制的破魂梭，算是几十年来的养护之资，让这小东西物归原主。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再没什么可说，傀儡前冲，与幽离撞在一起。

    喝声不可能将飞梭阻挡下来。高速飞行过程中，乌黑梭体之外张开一圈幽蓝的光环，其本体反而越来越小，颜色也飞速转变，最后已化做一颗莹莹蓝星，破空声更是消减干净。

    此时，李珣听到古音轻叹口气：“困兽之斗，竟惨烈至此……这又是何苦来由！”

    李珣背后迸发出的灼热火劲已与他背肌相接，又杀势陡消，而未敛之余力，依然破开李珣护体真息，将其背后衣物，烧出一个大洞来。

    “这才是冥火的杀招！”

    “难得你也有叹气的时候。”阴谨张开无牙老嘴，呵呵一笑：“在宗门大典上唬弄同门、欺瞒祖宗，总不是件好事。不过，谁弄的烂摊子，临走前便要吃抹干净，这道理总是不错的。冥火力不能及，老太婆就帮他打扫干净，以酬心愿。古宗主。你没意见吧。”

    只是，五遁障没了、祭坛没了、化阴池也没了。原本还可以限制它活动范围的封禁己经全部失效……

    身后产生的气息瞬间恢复到尖锐灼热，但很快又潜隐下去。稍后，轻微的话音流过李殉耳畔，像是一阵微热的风。

    魔罗喉的厉啸便在此刻断绝，封界内，甚至有人以为，这位绝顶妖魔己被气芒催化干净。但很快的，妖魔漆黑的身躯便从气芒中弹射出来，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再重重摔落。

    阎飙大力击掌，整张脸都冒了红光。

    封界明显震动了一下，好像产生了某种倾斜，而在魔罗喉与祖师咒灵的中央，碧焰光雾交织的核心处，纯粹的黑暗如泪泪泉水，慢慢流淌出来。

    旁边，古音终于开口说话，却是接上李珣的话尾：“不是冥火，而是冥火的……”

    古音的喝声就缀在幽离的话尾，一瞬间，局面混乱至不可收拾。难得小姑娘的反应不受影响，“哎”了一声，肩膀上的猫儿猛地跳起，悬浮半空。

    下沉的祖师咒灵似缓实疾，已经压到魔罗喉头顶，其速度也真正地缓了下来。

    这家伙还会那么乖的留在鬼门湖上面吗？

    下一刻，虚空中寒光乍现。

    祖师咒灵先前被阴馑以夺舍之法强行控制，乍一脱身，反倒是懵然不知所措。

    古音眉头微皱，目光从天空转到旁边傀儡身上，正估量之时，幽离苍白着脸，从不远处的虚空中跨出来。

    整个宗门，能如此称呼阎夫人的，只有那么一位。

    也许是本能的畏俱、也许是对宗门祖师的虔诚、当然，更可能是重压之下精神错乱，湖对岸，幽习一声悲呼。当先软倒在地。阎飙紧随其后，而阎夫人迟疑了一下，也跪了下去。

    深重的寒意弥漫李珣周身，以咒灵对咒灵，以毒誓对毒誉……再联想到之前的“九幽噬界”，冥火阎罗需要怎样的狠辣、怎样的决绝。才能做出这种手笔来。

    李珣周边，一时间安静无比。然而半空中，激荡的场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