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清扫

    李珣看着那渐显形的阴影，也为之目瞪口呆：“冥火阎罗？”

    深幽的中心点内。或许是黑暗流尽，蓦地现出一点微光，紧接着，千百道灰白气芒喷薄而出。或短若针毫、或飙献数丈，在引力的作用下，气芒打着转，四面喷射，有如节庆里钻天的焰火，绚丽之至。

    他身体发僵。古音冲他稍一点头，笑道：“我尊重先生，亦不愿与先生为敌。今日之事，先生能够置身事外，自然最好不过。”

    她话里绝无善意，而古音并没有立刻响应，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祖师咒灵与阴馑之间诡异的联系，半晌方笑道：“刚刚还奇怪，贵宗祖师咒灵前后两次现身，表现大异。原来是阴馑长老舍身压制咒灵之戾气，而行控制之实。这法门可有个名目？”

    阴馑举起拐杖，杖首直指古音：“你要让她走？”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半空中，因为，在那里，灼眼的气芒之下，正有一颗金灿灿的珠子跃动不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脱出气芒的笼罩。

    李珣脑子里首先便跳出这个念头。

    云雾般的祖师咒灵，加上小小的火珠，却似有山岳之重，一点一点的下压，火珠颜色越发纯粹。外面的咒灵本体，都蒙上一层灰翁。

    他在担心，古音却绽开笑靥！

    其实，从阴影的外形很难看出其身分，可是感觉却不会变。熟悉的气息从虚空裂隙前扩散开来。周围黑暗颤抖着退开。

    此时幽碧火焰已将阴馑与魔罗喉整个包裹进去，随着肢体的挣动。迸散出大片火光。但无论魔罗喉怎么挣扎，都无法将阴馑甩脱，两人的身体似已被火焰铸成一体。

    它身体扭动挣扎、上下弹跳。像是一只被割了肚子的鸡，如此疯狂的挣动之下，仅余的两根无常索，再也缚不住魔罗喉，先后绷断。

    “阎鸳，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从老太婆此时的身体，便可见出一二。

    苦战中的幽离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未绝，又厉声长嘶：“阴师伯走好！”

    好像是听到了李珣的呼声，阴馑眼眶中碧火闪动，侧过脸来，略一点头，算是招呼。

    荒谬！

    傀儡退回到古音身后，气机潜沉，莫知其所向；幽离则转过身，看着扭动的咒灵沉入地底，其最后一点气息也被九幽地气淹没。

    天空中，阴馑已折断的脖子突然拧直，尖锐的呼啸声裂喉而出，将咒灵的嘶叫声压了下去。啸声里，咒灵像是受了惊吓，突向上弹，而其中的幽明鬼火，却依然保持向下的态势。

    可是阴馑此时所为。乃是以自身灵识，强加在祖师咒灵之中。由于后者并无肉身，灵识无“舍”可夺，神消魂散的结局，己经注定。

    一刹那的工夫，李珣脑中便转过这些问题。然而祖师咒灵的速度比他的思维还要快上一截，灰白影子转眼便贴近地面，化做一缕烟雾，钻了下去。

    未等诸人从中缓过神来，又一声厉啸炸开：“天亡我！”

    稍停，她忽然开口问道：“不知阴长老此举，又是贵宗哪门秘技？”

    让妖凤在背后戳人脊梁骨，就是你们古家的尊重？

    “如此……就是这样！”

    散溢的怨灵死气转眼便被九幽之域吞噬，然而本体上的怨气却是疯狂增长，永无止息。

    古音猛地回头，瞳孔中却烙进一线乌黑的光束，她很快辨清，那是一枚飞梭，而发梭之人……

    李珣微愕，但很快的，猫儿的欢叫声传过来。它跳到魔罗喉的躯壳上面，毫不犹豫，张嘴露齿，一口咬下。

    老太婆说得轻松，可闻之者均是心中暗凛。寻常夺舍，不外乎抹杀他人灵识，以自身灵识相代，权可做延命之法，于修行无益，说是旁门左道，并不为过。

    李珣腹诽不绝，身体却不敢动弹。之前消失无踪的妖凤，不知何时已潜到他身后，微露气息，以示警告。

    李珣唇边微弧，久忍之后的爆发果然是最舒畅的。但他又举起双手，做出最无辜的模样。

    灰白的影子从地下弹出，身外光雾黯淡，却是祖师咒灵无疑。也不知阴影用了何等手段，竟将祖师咒灵从地上擒拉上来。双方飞速接近。最终碰撞。

    古音深深吸了口气，在周边渐弱的火光映照下，她脸上已经掩不住倦色。探手入怀，取了枚丹丸入口，稍做调息之后，状态才又好些。她仰起头，继续观察天空中的形势。

    虽然没有回头，李珣却可以想象，古音会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做出多少的谋算。刚刚扭转的局面，又难测起来。

    两人的声音合在一处，而那阴影亦再生变化。

    情形是如此诡谲，以至于有那么一瞬，人们几乎以为整个天空都转动起来。

    杖头一转，所指已变成了被锁在半空中的魔罗喉：“你明知此獠关乎宗门咒誓，可说是扣在宗门弟子脖子上的绳套，为什么连它也放过了？”

    古音没有看他，而是伸手牵过无忧的小手，小姑娘正揉动头皮，似是被刚刚的情景吓到，又好像还没从神念反噬的震荡中恢复过来。但与与平日里的神态，己经没什么差别。

    如果有可能，李珣很想回头去问妖凤被人当奴才使唤的感觉如何。但这话堵在喉咙里，转了几圈，终于还是放下。

    已彻底转化为灰白色的幽明鬼火，从咒灵体内穿出来，浑圆光润，如初脱皮的蛋清，光华内敛，不见半点焰芒，在虚空中滴馏溜打转。

    妖凤的气息又有波动，李殉真的分辨不清，无忧如今是个什么状态了。

    “正是。”李珣干脆地回应，“不过，元君所言的法门也不正确，冥化神术不载于敝宗任何典籍之内，也非是修炼之法，只有通过天冥化阴珠……或者，在没有那珠子时候，还要生造一个。”

    话刚出口，李珣却不敢认了。

    幽离与傀儡终于分开。

    “百鬼！”

    “无忧！”

    血吻的牙齿可以截金断铁，且具备恐怖的腐蚀能力，不过两口，魔罗喉胸腹间便给破开一个大洞，猫儿“呜呜”叫着，吃得不亦乐乎。

    回答他的。是又一声凄厉的悲嚎。

    还没决定是否要招呼一声，猫儿小脑袋抬起，左顾右盼，虽然还有些萎靡，可已尽复灵动之姿。随后，它将视线移过来，眼睛眯起，有些犹豫和猜疑，那神情与李珣初见它时，几乎一模一样。

    他左边长臂翻动，已经恢复了对肢体的部分控制权，接着猛力后挥。

    “说得好！”

    便在此时，远摔出去的猫儿忽有了反应。小家伙粗尾甩动，幅度由小变大，最终整个身子都在挣动。

    裂隙上的阴影突然膨胀，然而紧接嚎叫的尾音，其腔调忽生变化：“老祖昏聩，我不服。”

    如此讥讽出口，天上天下诸人目光如霜刀雪刃，直刺过来，古音只若不见。

    跳跃的碧焰蚀开光雾，与咒灵本体接触。咒灵为之剧烈抽搐，似乎受到了伤害，虽离得很远，李珣耳中仍是“吱”地一声响，被尖锐的声波刺得耳膜微痛。

    “放屁！”老太婆中气充沛，当场将阎夫人的言语堵了回去：“你刚刚也说。既然立下毒誓，之前的罪过便不用再提。才过了多久，便忘了个干净？”

    阴谨头顶上，祖师咒灵伸出的触手，已然显形，直直插入她天灵头盖，此时尚在微微抽搐。漆黑的背景下，可以看到灰白光流在触手来回穿行，形状妖异之至。

    他瞥眼看古音，不知这女人此刻又有什么感想。

    阎夫人为之愕然。

    见阴馑有不依不饶的架势。阎夫人吃了一惊，正要解释，却见老太婆点头道：“你顾及宗门元气，不愿在封界中动手，本也没错。只是，有些概念却分不太清，古音走便走了，不去管她，可你怎么不截下……它！”

    只一瞬间，祖师咒灵与魔罗喉，都被卷入气芒之中，瞬息灭顶。

    “不是冥火阎罗。”

    “阴长老！”

    对着仍在扭动的阴影，幽习重重叩下头去，脸上已是老泪纵横：“宗门倾覆，只在旦夕，老祖，您开开眼吧。”

    李珣却不在乎，感觉着背后妖凤气息缓和，他缓缓放下手，微笑道：“古宗主是想索回金丸神泥内，魔罗喉的精元及元神么？还是算了吧，还不如由本人作陪，一起欣赏敝宗近万年未曾现世的绝顶手段，冥化神术，如何？”

    魔罗喉的嚎叫声猛地拔高一个层级。巨躯抖颤，脑袋猛向后撞。显然己是痛极。如此强烈的刺|激之下，那无常索竟又被挣断根。

    然而此刻，没有人去关心。

    便在此时，光环中央的蓝星陡然加速，瞬间破开外层玄冥飞环，此后再无任何阻碍，只一闪，便打入猫儿额前的圆珠之内。

    闷响中，魔罗喉的身体没有任何控制和缓冲的迹象，狠摔在湖心岛，弹起、又摔落。之后如死狗般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有那么一刻，封界内似乎只剩下血吻卖力的咀嚼声。

    正说着。那边猫儿的身子弓起来，眼中闪动幽光，喉咙发出则低沉的“呼噜”声响，完全就是一只捕食前的馋猫，紧接着侧跳出去。

    字尾已化做刺耳的厉啸，压下一切杂音，同时，一股无可抵御的力量从地底深处透出来，如巨灵之掌，一把攫住交缠中的咒灵、阴影，猛向下拖。虚空裂隙显出剧烈的波动，周边的黑暗瑟缩着退开，使得众人得以目睹，新的咒誓被引发的全过程。

    那声音绝非是场中诸人所发，甚至不是他们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嘶声初起似在九地之下，然而尾音未绝，便充斥天地，莫知其源。一时间，非但是耳鼓满灌，就是脏腑骨肉之间，亦是共鸣不休。

    咒灵在尖叫，人们很难理解阴影对其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只能看到，灰白与深黑两种颜色绞缠在一起，扭曲变化，直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开。

    “元神冥合，无分彼此，一切前尘，尽入虚空。”

    玄冥飞环，吸纳一切神念，隔绝锁魂圆光与控制者的联系。

    李珣心思复杂，又感觉妖凤态度有变，干脆嘴唇抿住，不发一言。

    阎夫人亦是神色惨淡，怔了半晌才答道：“这是……欺师灭祖？”

    “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只余下一个空壳，让血吻大快朵颐。一步之失，处处皆错，我倒要看一看，你还有什么招数！”

    “这是……九幽老儿？”

    阴馑点头道：“这不过将夺舍之法稍加变化而已，旁门小道，入不得古宗主法眼。”

    古音这边，傀儡似乎要有所动作，然而幽离的气机紧锁过来，双方一抵，都僵在原地。

    无论是魔罗喉与阴馑身上燃烧的碧火，还是祖师咒灵身外翻滚的光雾，都被某种力量吸引，扯出一条弯曲的轨迹，向幽明鬼火处汇聚。并以之为中心，慢慢旋转起来。数周之后，魔罗喉与祖师咒灵的身体也开始慢慢摆荡，似乎要随之旋转。

    平地忽起阴风！

    大笑声里，老太婆倏地飞腾起来，与头顶祖师咒灵一起，飞临魔罗喉身后，不带任何迟疑，枯如鸟爪的手掌探出，扣在妖魔颈后。

    李珣亦是语音幽幽：“很快，阴长老与魔罗喉的元神。也许还要加上祖师咒灵，便会融在一起，彼此寄生、消化。那并非是彼此伤害，只是改变、重组、直到生发出新的东西。那时，阴长老己不是阴长老、魔罗喉也不再是魔罗喉，祖师咒灵也要……”

    李珣甚至来不及为阴馑的死难哀悼。见到这独特的表征，他终于想起了这咒法的来路。

    当此颜色映入瞳孔，李珣心中大大一跳，从妖凤的话音里回神。手掌却不自觉轻抚小腹，偏在此时，占音回眸，又摆出请教的姿态：“先生，这又是什么咒法？”

    “前日之因，今日之果。古音哪古音，若非是你将魔罗喉的元神封入金丸神泥中。便是以阴长老的冥化神术，也未必能如此轻易地将其从法体中分离出来。”

    背后气息浮动，李珣眼皮微跳。首次把握到妖凤的位置。与之同时，一个古怪的念头窜进脑海，他借着古音侧脸的空档，凝音成丝。送往后方：“敢问元君。‘猫儿”究竟是令媛的昵，还是古音的？”

    缝隙中，有一条细长的阴影扭曲蠕动，像是从九幽之域爬升上来的魔影。愣了片刻，李珣才想到，这正是宗门典籍记载，九幽老祖度劫失败，以无边怨气发出咒誓的场景。

    似千百个飞雷天降，无数次顿挫强音，连环炸开。一时间，诸人耳朵里全是“不服”之声，刚刚还嚎哭的幽习，登时被震得傻了。

    半空中，幽离咳了一声，拭去唇边血迹的同时，也哨然叹息：“阴师伯，你这是何苦！”

    话音未完。他小腹微凉。同时心生感应，转眼看时，正见到气芒大网收缩，金珠的光芒无限地黯淡下去，然而祖师咒灵本体，却猛地脱开了钳制，仓惶飞上半空。

    念头方起，古音却回眸看来，和宛一笑。当笑容映入瞳孔，李珣背脊陡升寒意，转眼又化为烧灼痛感，回馈脑子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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