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在

求颇高，并不现实。另一方面，这类禁制一般都有宗门独特的心法在其中，一旦损坏，也只有本宗之人才能修复，重复利用率太低。

    刚刚挡住他狠辣双击的，正是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并有赠宝之恩的不夜城主，天芷上人。

    但这些自发形成的秩序，毕竟还是脆弱的。

    后面……算了，还是干好自己的本职吧。李珣自嘲一笑，低下头去，开始捣鼓地上的禁制。

    他心中暗暗警惕，又听得主事仙师道：“其他的法器也就罢了，最关键的就是这‘长风哨’和‘参星盘’，一个是求援示警，一个是任务方位，这用法，你要仔细记了。刚才我已将你编入流动哨的伫列中，或许任务马上就来……”

    但李珣觉得，这是值得的。

    她和古志玄之间，一定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刚刚败敌的，正是“洞玄剑”明松。

    见她的情态，李珣心中又是一激。

    李珣再一次想到天芷上人，那位性情泼辣直率，又颇为高傲的美女城主，在面对那种情形时，又会是怎样的感受。

    她应该比我更清楚点什么……李珣无比确信这一点。

    他的念头突地断掉了，只因为，当天芷上人颤动的肩头更加剧烈之时，李珣已看得明白，这哪是在哭，分明就是在强抑着她胸臆间的笑声，忍得何其辛苦。

    这种混乱中又有法度的模样，便是在诸邪宗内，也是极少见的。

    李珣是山上少数几个能管得住单智，使他能暂时安心修炼的人物，这令心中有愧的明松，分外感激。

    其中比较基本的一条是：散修盟会采用的是外紧内松的管理之法。

    和他估计的差不多，虽说不夜城与夜摩天之间几乎已被各种禁法布满，但其中真正具有杀伤力的并不多。

    灵喆苦笑着指着海边。

    “可不就是这个牛力士！”

    那应该是不夜城独有的极光千变法，显然那处战事，也是正在热头上。

    李珣心头一抽，却毫不犹豫地点头。

    主事仙师讶然凑过头来，瞅了一眼，不由叹道：“乱了，真乱了。这才刚刚编入，便轮到你做，唉，快去吧，接战中区，正是敝宗所处之地。若有什么不懂之处，也有上人照拂，说起来，上人对你也是颇多称许呢！”

    “什么内外，你远远看着不知道，其实这极光壁早就是千疮百孔，挡着千军万马一时半会儿，那是还有点儿看头。但若是单独三两人……嘿，千帆城牛皮吹得震天响，结果也不过如此罢了！”

    李珣用错了力，依然不慌，手上一松，青玉剑脱手飞斩，身形则顺势前冲，在地面上连续几次翻跳，如灵猿般跃出十丈之外。这才冷冷回望，入目所见，却让他呆了一呆。

    “有变？”

    便在此时，天芷微微垂下头，李珣看得真切，她的肩头竟在微微颤抖。她……哭了？

    迎上来的，正是位列“明心三灵”之中的灵喆。他是李珣五师叔李明和的弟子，生性活泼大方，是山上长幼都极喜欢的人物。这一点，与他师父悲慨苍劲的古风格调，极是不同。

    否则，本来是要你示警，你却拔剑冲上送死；或者要你当机立断砍人的时候，你却为了几只耗子招惹一大批高手过来，这种人必是做不了流动哨的。

    李珣暗自沉吟，浑浑噩噩过了几年，有些事情到现在才真正地清晰起来。

    便在此刻，李珣再也看不懂她。

    明松待李珣极是亲热，这其中当然有他与林阁同为清溟之徒这一层关系。

    他尽力以一种客观的语气，叙述当日所发生的事情，当然瞒去了一些不该说的情节：比如牛力见他时的语句转变，还有接下来与林无忧的遥空对话。

    其追踪之术的精湛，令隐在暗处的李珣为之咋舌。

    已然从多年的浑沌中清醒过来的李珣，其神思之透彻，绝非往日可比。

    与他所料不差，阎夫人那边果然遭到了落羽宗的偷袭，但因为反制得力，反而使碧水君十分被动。

    开怀而敞亮的笑声冲喉而出，在辽阔的荒原上远远地洒出去，听得出来，这其中没有一分半点儿的挤迫和压抑，完全发自心间，是真真正正，毫不伪饰的笑声。

    这一去，便再也腾不出时间来。

    不过很奇怪的，这个看上去便极严肃的女修，竟是露出一丝笑容：“我半月之前方入宗门，也不过就是个借地修行的散户罢，哪有座师？”

    他差点儿脱口叫出“骚娘们”来，幸好及时含糊过去，不过，天芷上人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在想心事。脸上神情变幻虽不算明显，但依然展现出丰富的信息来。

    “类型……一样，手法……差不多，损毁程度……一般，损毁原因……强烈冲击，然后……”

    李珣与灵喆在这边说话，自然瞒不过他，清光稍停，便往这边飞来，而李珣两人也赶忙迎了上去。

    不待他说完，庄楚便淡淡地道：“你们宗门驻地在不夜城西，不过今日正轮到你们当值。你去海边布禁之地，或许能见到他们。”

    他很明白，这位三师叔素来是大处精明，小事糊涂，偶尔还会因为法诀上的问题发发邪疯，但事实上是，明松是二代弟子中，与洛南川、明吉、明玑并立的擎天四柱，也就代表了明心剑宗未来千年的上层架构。

    李珣对这一点已是有了准备，闻言只是眉头稍皱，便应了下来，当下也不废话，直接向明松了解所谓流动哨的情况。

    在这一刻，天芷上人身上，没有任何后天人为的伪饰，有的只是发乎本心，直指性情的直露和坦率。

    李珣便觉得眼下这几个禁制，布置得很有意思。

    这样，也可以给人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李珣皱着眉头加速，避过了后方的乱战。

    临去前，他又偷眼打量一下，正好见到天芷上人微微抬起脸来，迎着极地不灭的天光，微微合上双眸。

    她已笑得弯下腰去，最后甚至是膝盖发软，单膝跪在地上，只用手指撑着地面。

    在完成了百鬼远遁西南的假象之后，李珣连续跳变遁法，隐秘至极地远走数千里外，这才以明心灵竹的身分，大摇大摆地现身，向着极地狂飙，至于那两个宗门最终会不会上当，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事了。

    要知道，眼前这位，可不是被宗门禁足千年的青吟，而是统却一方宗门……

    这分明就是早已知道他的分派结果，却按住不发，让李珣先去见同门，也算是送出个情面，李珣自然是要道谢的。

    天芷上人却不看他，而是侧过脸去，看海的那头，猛然黯沉下去的天空。

    驾御法器那人却没有当恶人的自觉，一脸惶恐，目光散乱，只顾着却器狂奔，竟然没看到正前方还站着个李珣。

    从这半日的所见所闻看来，散修盟会中似乎弥漫着一片焦躁、悍厉的气氛，就像是一个涌动着的火山口，也许只投进去一块小石子儿，都可能引发一场空前的大爆发。

    能让一贯乐天的灵喆如此诉苦，李珣也差不多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只是他在内陆，却不知道极地局势竟然糜烂至此，他奇道：“情况一直这么糟吗？还是牛力士……”

    在“闲暇”时，诸散修、妖魔大打出手，抢夺灵药、法诀，结恩报怨；然而若是外敌来袭，十执议登高一呼，便又呼啸结群，一致对外。

    而一个思虑清晰的人，不会也不可能甘愿陷入被动，见招拆招。

    此外，还有单智这个废柴弟子的缘故。

    李珣忙谢了一声，庄楚也不理会，迳自转身离去。

    天芷上人展现她一贯的直率风格，没有半句废话地道：“你把当时的情形讲给我听。”

    即使是一闪而逝，也让距她不远的李珣皮肤发凉。

    极地的风景一眼看去，苍茫无边，别有一番壮美风姿，但看得多了，也就颇显单调。

    至此，李珣已没有了逗留附近的理由，宗门长辈规定的时限，也已过去了三分之一，本来充裕的时间，已变得紧迫起来。

    李珣又想到了那个给他以古怪感觉的庄楚，心中合计着，要找个机会从灵喆等人身上，探探她的底细。

    在盟会迅猛发展的前数十年中，某些矛盾还能用种种益处遮掩，但随着十年前一举攻破百兽宗之后，举世大哗，散修盟会也随之低调许多。

    明松先示意灵喆去干自己的事，他则领着李珣向海边行去。一边走，一边给李珣介绍。

    李珣也感觉到，自己在此显得分外多余，便也不多言，应了一声之后，倒退几步，正要飞走，忽又听到天芷轻唤一声。

    这女修很是眼生，但李珣知道，这种人应是一板一眼，最难应付，当下不敢怠慢，迎面行礼道：“在下明心剑宗李珣，见过这位道友。”

    灵喆是出了名的与谁都能说到一处去，李珣与他的交情虽不如灵机那般深挚真诚，却也不错，见面自然高兴。

    以李珣所见，除非是真人境高手经过，且又“邪气冲天”，搅扰大气，否则这禁制绝不会发动。

    大量的碎土、冰粒，挟带在朔风之中，当空狂舞，纷乱一如当前极地的局面。

    在明心剑宗内部，他的实力仅在洛南川之下，位列宗门第六位，在通玄界也是极了不起的真人境高手。

    一般都是实力相当强大之辈，才有资格受到这个待遇。这也就怪不得，庄楚的剑诀少有天行健宗的气象。

    且不管玉散人究竟是生是死，单凭这一手，他便不得不大赞一声。

    他站起身来，正要喘口气，“参星盘”便又震动起来。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情况就一天比一天糟糕。我们这边儿乱，对面儿更乱，据说每天都有几十人伤残，古音、妖凤也不管管，真不知她们是怎么想的！”

    这里毕竟不是赏花阅美的庭园，而是乱象纷呈的战场。

    李珣在一边尴尬得要死，只能用偷眼打量来消磨时间。

    自己真是闲适太久了，幸好，他会及早将爪子磨利。

    只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到要打草惊蛇，而且，眼下这微妙的局势，恐怕也是寻常难得一见吧。

    看她驾着的经天青虹，色泽颇正，当是正宗的炼气术无疑。李珣看着青虹消失在视野中，低下头，眼中尽是疑云。

    只是，又说了没几句，海边便又有散修冲关，明松只好舍了李珣，前去封堵。

    “诸位仙师、师兄可都在？”

    从第二天起，至少有两名以上的修士，循着那一星半点儿的痕迹，逐步追索。

    李珣越来越清晰的脑袋，经过一段时间的梳理，已找出其中某些关窍所在。

    “上人？”

    这种在别处看来是废物的禁制，用在这里，却和此前局势与各宗要求契合如一，又清楚地回馈在参星盘上，极见巧思。

    好辣手！

    不过，直到海边，李珣才发现，原来万里极光壁的布置，与当年已是不同。

    他礼节周到，对面行来的女修自然挑不出什么毛病，同样也行了礼，淡淡地道：“天行健宗，庄楚。”

    李珣在后面观望了一下，终于还是拔出剑来，朝着一个刚刚冲过明松剑气封锁的散修追了过去。

    当然，李珣只做不见。

    李珣愕然，却不敢怠慢，乖乖地走上前去。

    而这种地方，也绝不是明心剑宗一方独有。

    说是消失了也不确切，一个“重伤”的人，怎么会毫无痕迹地消失呢？当然，百鬼不是普通人，他是一个非常有水准的修士，即使是在重伤之下，他也懂得隐踪匿迹，且手段相当高明。

    李珣忙正身行礼致歉，一点儿也不敢提到刚刚她无声无息贴近，给自己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但无疑，这又是另一种罕见的美态。

    挠挠头，他扫了一眼，见那位置距此地不过数十里路，知道是按照就近原则分派，只能叹了口气，向那处赶去。

    正想着，远处破空声又起。

    看着这美人儿城主唇边不自觉抿成的倔强高傲的弧线，他心中奇道：难道这天下的鱼儿，都能让一只猫给吞了？

    他正想说些什么，天芷上人比他先一步开口：“你先去吧，今天的事……多谢你！”

    李珣几乎已能肯定这一点，但他仍要做出一副迷惑而好奇的模样，向天芷问道：“上人长年与散修盟会为邻，可知道牛力士所言‘他知道’，究竟指的是什么？那个……们，又指的是谁？”

    李珣点头，先将那个玉制的柳叶哨收入怀中，又拿起极似罗盘的参星盘，极稳当地操作了两下，主事仙师见状捋须微笑，显然十分满意。

    这里距明心剑宗的防区，不过百里之遥，在这边也能隐隐看到本门剑光，在空中迁幻挪移，想必又是和哪个入境强者打成一团。

    有了盟会提供的庞大的修行资源，他们之间，也能自发地生成一些基本秩序。

    那把斩敌数里之外的宝剑，则如归巢的鸟儿飞掠过去，入鞘的浊音，李珣在这边也隐隐得闻。

    灵喆毕竟乐观，脸上的苦色持续不了太久，便又笑道：“这些事烦也没用，来吧，我带你去见三师伯，看看他给你这禁法天才布置什么任务……耶？好像不用了！”

    李珣听着，看着，以至于呆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袋也有不够用的时候。

    “这，弟子吃过亏，却没有当真见过。”李珣一边说，一边组织语汇，分外小心：“百鬼从不将‘影傀儡’现于人前，都是拿来偷袭，或关键时候逃生之用……”

    “呃，是。”

    李珣额前略沁出汗来。

    他心中越发谨慎，再抬起头来时，已是全无半点痕迹，只是摇摇头，向着不夜城的方向飞去。

    她的语气微显稳重沉肃，却依然保持着那种奇特的姿势。

    明松轻咳一声，道：“咱们这些人里，数你的差使最麻烦。你不是与我们在一起，而是被派人流动哨，负责修葺各处损坏的禁制，这也是诸宗长者对你的看重，你要理解才是！”

    虽说他并非主修飞剑之术，但眼光还是有的，这一记遥空飞剑，大气中显精妙，正是一等一的御剑术，却不知是哪个宗门的高手？

    这事真是……佩服、佩服！

    面对这样的一个人，李珣不敢怠慢，躬身行礼如仪。

    今日，便是由明心剑宗当值接战区，位置靠西，与中部不夜城，后方天行健宗相连。

    “天行健宗？倒是挺巧！”

    心中念头百转，表面上只保有一丝最自然生成的疑惑。

    可即使这样，李珣也能听到隐隐的元气嘶啸之声，从海上传过来。

    他心中生疑，脸上也不掩饰，只淡淡地道：“原来是庄道友，刚刚那一手百里飞剑，实在精采之至，却不知出于哪位仙师门下？”

    每块区域又分东、中、西三部，共三区九部，由九宗轮替看守。

    落羽宗的杀手在先，魅魔宗的暗探在后，千里无影对天魔魅影，偏偏双方又都是见不得人，彼此交错隐匿，各出奇招，如此精采大戏，让李珣看了直呼过瘾。

    这庄楚倒也奇怪，不管李珣行什么礼，都不太在意，只是略一点头，这让李珣更加相信，刚刚那一笑，对她而言，实在是非常难得的一件事。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李珣，稍稍一顿，便向这边飞来。

    “又来？”

    眼见对方的面部轮廓渐渐清晰，李珣反倒有些失望。

    所谓客卿，就是由宗门延请，加入宗门，而享受宗门修行资源，同时也为宗门出力的散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