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婴

    阴散人低声一笑，道：“火候你自己把握吧，倒是这人心思狡狯，还要杀杀他的邪思歪念，这个，便由我来做吧！你自去办你的事。”

    这就是废话了。

    李珣忽地发现，幽二本来平静至乎死寂的眼神，在前一刻，轻轻地波动了一下。

    秦婉如低声相应，语气却是坚定得很：“宗主之位婉如势在必得，掌宗之日，必定力起沉疴，如今师尊又参透《阴符经》，合当本宗中兴！”

    眼前便要翻过山顶，他心中又是一动，身形收敛，钻入山顶稀疏的丛林中，在几道岩隙中穿行，很快就到了半山腰处。

    全场皆惊。

    见他这般做法，阴散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冷笑了一声，不再抗拒。可她越是这样，李珣反而停了手，扭过脸看她：“你笑什么？”

    云蓝柯便是阴阳宗的宗主，阴散人说起他来，语调殊不客气，倒似还沾染了些当年让此人趁机上位的不屑。

    话才说完，便见到文海和灵机一脸讶色，李珣不由倒抽了口凉气：“不是吧，真是元胎道体？”

    秦婉如自以为是胜利者，然而她却不知，即使是远出数里之外，她这个“胜利者”的一言一行，也没有脱出李珣的监控。

    他眼力极好，又熟悉宗门剑诀，只搭眼一看，便知那里的同门，情况怕是不妙。

    这突兀而来的一句，将李珣惊得汗毛倒竖，他猛地跳起身来，回头一看，却没有见到半个人影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分出一只手，分开阴散人衣襟，去解束腰丝绦。

    几乎就在秦婉如离去的同时，阴散人眼中充盈的神光忽地慢慢地黯淡下去，就像是两颗失去光泽的珍珠，再没有了那夺魂摄魄的魅力。

    说实话，他仍不愿意和对方目光相接，那里射出来的力量，足以抹消掉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决心。

    刹那间，千里阴霾平地起，李珣衣衫无风自动，猎猎响起。

    两人的身子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一个冰冷，一个火热。她几不可闻地长叹一声，睁开眼，迎上李珣已不比幽一逊色的血眸。

    不过，没有新意才是最让李珣放心的。

    便是阴散人回来又如何，我与当年，也是不同！

    在这一瞬间，他被这女冠和自己逼上绝路，也在这种时候，他满眼的惊惶、犹疑彷佛被大风拂过的沙尘，一发不见。

    “孤女？炼药？”李珣闻言扫视周围，这才看到在几位同门背后的草丛中，正有一位少女蜷缩其中，低低哭泣。

    他伸出手去，就像六十年来无数次进行的那样，去捏幽二晶莹小巧的下巴，就是主子对奴婢那样。

    连折了四人，这群临时集合起来的散修，心中便有些虚了。

    他脸上呈现出极不正常的红晕，无数念头在脑子里搅动，最后，他还是选择了一个最直接的法子。

    而他只要护住同门便成，如此皆大欢喜，也算是他的苦心。

    李珣在布禁前的选址是很讲究的。

    当下李珣心中决断，长身而起，拔剑长啸道：“无耻之徒，谁敢伤我同门！”

    紧接着，他从喉咙里爆出一声低吼：“不准动！”

    通过这简单的调节方式，他的心情暂时达到一个较稳定的水准。

    “原来是你！”女冠臂弯处拂尘轻拢，启唇冷诮一笑：“看来，我终究还是小看了你！”

    然后，幽二闭上了眼睛。

    有这样一堆名头架在上面，便是不动手，也足震慑全场。更何况他出手便斩杀三人，将人们仅存的一丝怀疑，也尽数打消。

    而数息之后，李珣的猜测变成现实，秦婉如那几乎能够说话的明眸微闪，反向他使起了眼色，且不等李珣明白过来，她猛地后移，脱出战圈，竟是飞了个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李珣低声询问，目光却瞥向外层那些散修，初时的震荡过后，这些人显然又蠢蠢欲动，大有誓不甘休的意思。

    有些人甚至停了手，回头看来。

    “你骗我，哈，原来你在骗我！呵呵……好险哪，险险就被你瞒过！贱人！”

    显然这玉婴是件极难得的宝贝，这让他心中有些痒痒的。

    “师尊的意思是……”

    “多谢您的栽培，我现在能这样同您说话了……你是怎么恢复灵智的？是了，必定是《阴符经》！谢谢你那侄女儿，是她告诉我这残本的下落；也谢谢他妈的钟隐，他怎么就会想到收集这种断简残篇呢……”

    “灵机师兄，你也下山了！”

    李珣猛吃了一惊，从地上跳起，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才好。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奇怪，先前幽二有如脱胎换骨的表现，让他在惊直喜中，几多恐惧。可是现在，幽二给打回原形，他又满心的不甘起来。

    “要不是这样，我还要再等多少年？你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多苦！去他妈的四十九年灵智复生，那也叫灵智？以前的幽二，根本抵不上您的万分之一好！

    但如果真让阴散人这么做了，或许是合了他的意，却绝不符合阴散人的性情。

    看着这样的神情，李珣身上的血液都在燃烧。

    而且，即便他与阴散人心神相通，但这种太过详细的信息，还要口口告知方可，他还不知这所谓的如意玉婴，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这话他朗声说来，几乎是满山皆闻，周边诸散修闻声大哗，当下也不再多话，恶战再度爆发。

    “你骗我！原来开始时，你也不知阴散人的死活！”

    他放声大笑，手上扣得更紧，一点也不担心会将手中的绝色扼死当场。

    阴散人脸上露出厌恶之色，发力一挣，但李珣反应更快，只是心念一动，隐没在虚空深处，勾连双方的亘古不变的法则便如斯回应。

    火热的冰凉的肌肤相触，让他的身子颤抖得越发剧烈，终于，他又将嘴唇凑在幽二耳边，轻轻蠕动。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达成了一定的“默契”。

    正搔头苦思的时候，他忽觉得不对，抬眼一瞧，山道上平静得很，并没有什么异处。但他一下子警觉起来，先平抑心情，随即四顾扫视，连侦测气机都放出去几束，却依然没有所得。

    而这时他才分辨出，这一声喊，是从山后面响起来的，不知是哪个缺心眼儿的贯气怒喝，声震十余里，一如在耳边。

    他吸了几口凉气，暂时按下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然后施展法诀，仍是那一条规定着控法人与傀儡关系的法则起了作用。

    散修？李珣本能地想到了散修盟会，不过他很快又否决这个想法。因为，他看得清楚，刚刚离去办事的秦婉如，竟然也在围攻的人群中，只是轻纱覆面，出手也低调得很，应当别有所图。

    看她模样，不过就是十三四岁。

    李珣都听得呆了。

    而且，怎么又扯到元胎道体上去了？要知道他只是听到“炼药”之类的—话，联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罢了。

    不过对李珣来说，这却是他恢复理智的前奏。

    他喘了口气，又接着说下去：“现在多好，您醒了，和以前一样，那么聪明，那么厉害，也那么美……可是我们现在，‘呼’！倒过来了！”

    此时他已经比幽二高出小半个头，所以，他是在用一种相对睥睨的目光，俯视下去。

    “是啊，珣师弟，这些人为了拿她炼药，还杀了她的父母，好险才被我们救下来！”

    本来李珣也没那么多心思去管，可是想到不久前飞过去的同门，还有那一声极熟悉的声音，真要他继续在此发泄取乐，他还干不出来。

    可是出乎意料的，秦婉如竟好像没有看懂他的示意，身形反倒向后缩，行事越发低调。

    便在这个笑容里，她再向阴散人施了一礼，飞天而去。

    不过，山那边已传来了隐隐的剑啸声，显出那边人马正处在激战之中。

    李珣虚立空中，看似睥睨绝世，但他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观察秦婉如的情况。

    正思忖间，那边有人叫道：“我们不愿和明心剑宗结仇，你们也不必多管闲事，放下那小鬼，自去便是，我们绝不留难！”

    “从今往后，您也不要用这个名字了……还记得吗？当时我有多么生气，打你骂你，你都没有反应，那是多么的没趣儿。

    他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让几位师弟携孤女及伤患，且战且走。

    李珣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自然也更加开心：“您瞧，现在，向左向右，我说了算，这岂不是给倒过来了？当初你这般对我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呵，让我想想，我该用什么法子来迎候师叔您呢？”

    李珣则御气而起，向着元气波动最剧烈的方向飞去。

    一语未举，她明眸轻抬，那光芒流转之际，彷佛倒流时光长河，人影重现。

    吁出最后一口浊气，他向前迈步，第一步还有些犹豫，但一步落下，他便再不迟疑，上前两步，一直到和女冠脸贴若脸的距离，才停了下来。

    要知道李珣刚刚还在折辱她的恩师，若这一幕被她看到，天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这么有趣的家伙，留着罢！”

    场中只留下了李珣和“阴散人”。

    就是这一念迟疑，十五个同门，便已经躺下了四个，不知死活。

    李珣出够了风头，冷冷一笑，降到地面，得到了同门英雄式的欢迎，那感觉就像足已经大获全胜一般。

    喘了口气，他甩甩被震疼的手，刚刚烧毁他理智的怒火，藉着这一巴掌，给打出去大半。

    李珣啐地骂了一声，虽然这些人里，没有和李珣相热的，但毕竟有同门香火情分，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受创，和抽他耳光，也没什么分别。

    他的意思是让秦婉如伺机而动，藉着他送出的机会，抢了所谓的“如意玉婴”便走。

    即便做不到有如目见，但那种与阴散人一而二、二而一的奇妙感应，便是在之前“天冥化阴珠”为中枢主导时，也是没有见识过的。

    这边正揣想中，秦婉如又道：“师尊破关出山，可曾想好去哪里了么？婉如当随侍左右……”

    看到秦婉如，李珣很是吃了一惊，他也知道秦婉如就在摩苍岭左近办事，却没想到只是一山之隔。

    他这几十年来，在山下的时间多，山上的时间少，与同门交流极少，在众多三代弟子巾，能和他保持着深厚交情的，也只是这个曾经的室友了。

    便在这个时候，李珣目注秦婉如，极隐密地打了个眼色。

    自从那件事后，他非但得了个“正道十宗三代弟子禁法第一”的美誉，更是被正道第一人、镇魂宗宗主厉斗量称誉为“小辈坚韧第一”。

    “宝贝？”

    这一手遥空剑气比之李珣的近身剑法，正是相映成趣。

    待诸事告一段落，稍停了一下，又低声道：“徒儿冒昧问一声，师尊的伤势可曾痊愈了？”

    他松开手，但转眼就是狠狠的一拳轰上，沉浊的皮肉交击声响起，幽二的身子向后微仰，还没有直起来的时候，李珣已经如恶虎般扑下，再一次扼住了她的喉咙，而身子带动的巨大冲力，更将她压倒在地。

    “正是。婉如早年听师尊说起过‘炉鼎易得，玉婴难求’之语，也放上了心上。前些日子，机缘巧合，在一对散修道侣身上发现此宝，此时，‘宝物’已经足月，不日降世。地点就在这摩苍岭附近……您意下如何？”

    李珣深吸了一口气，以抑制怦怦乱跳的心脏。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了一步，想上前测一下幽二的情况。然而，在他第二步将迈未迈的刹那，幽二睁目，光芒如冰如雪，刺肤生痛。

    这《阴符经》竟然如此神效？李珣开始准备将此书给幽一瞧瞧了。

    他的嗓子更是哑了，他的声音一下子低弱到只能在唇边打转──

    而阴散人的强势回归，也在转眼间控制住了秦婉如的心神，大概不必再花什么力气，阴散人便能如六十年前一样，对秦婉如有着绝对的领导权。

    李珣慌乱调整好表情，做出闻声而动的模样，但在他目光瞥到阴散人身上时，却又猛地瑟缩一下，慌张地移到秦婉如脸上，目光中的涵义越发复杂，大致可以这么解读──

    秦婉如正请教师尊，如何处置那个“可怜虫”，话中似乎已有了过河拆桥的意思。

    尤其引起李珣注意的是，她的目光常瞥向北面的山脉，遮面细纱之后，秀眉更是常常蹙起，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太妙的事情。

    李珣脸上勃然作色，他的身子立时绷紧，如斯回应，旁边幽一的血眸更像是在燃烧。

    女冠的眼神迅速地黯淡下去，她微暝双目，不再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但在她面容的眉目间、纹路里，却已是满满的失落与慨叹。

    作为最有希望的掌宗大弟子，文海的修为在三代弟子中绝对是鹤立鸡群，只是先前必须要照顾同门，缩手缩脚，发不出力来，此时李珣来援，立时将他解放。

    在气芒即将破肤而入的前一刻，李珣大叫一声，幽一的手刀戛然而止，只是余波与大气激荡，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低响，吹动阴散人的长发，飘然欲飞。

    因为，他要说！

    阴散人没有任何机会，身上一软...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