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复归

    “珣师弟！”秦婉如轻唤了一声，玉颊微红，一拂袖，丝纱错落，暂挡住李珣太过直接的眼神，偏又在轻嗔薄怒间，顾盼生姿。

    水蝶兰只看他的神情变化，便明白他心中大致的想法，也就不再多言，只是笑道：“我这就走吧，但走之前你要给我一个保证，我有随时进出雾隐轩的权利。”

    可为什么他没有接到讯息？

    虽然“阴散人”常以闭关为理由，三年五年没个音信，但几十年下来，李珣这边积累的信件也接近了七百封。

    不知何时，这手稿的一边，已被另一只同样莹洁如玉的纤手拈住，看这模样，没有半点儿放手的意思。

    “好，好得很，师姐能记住，我便感激！”李珣做出长长吁气的模样，脸色平淡，却又有激流涌动的前兆。

    被这么一叫，李珣猛然回神。

    看着水蝶兰如此神情，李珣蓦然发觉，在这件事上，他的态度似乎太软弱了些，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吃亏的，总不是他吧。

    这并不是修为臻至绝顶的神光，当然也不是九幽地气透瞳而生的气芒，而是源于生命之内核，为宇宙间最神秘莫测的幽幽灵光！

    细微的衣袂破空声方起又落，挟带的轻风将一股沁人肺腑的幽香送来，而与之同时，轻柔如水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李珣将三页手稿拿回身前，轻轻一弹，方笑道：“其实也很简单，师姐今后若事情吩咐，小弟也乐意帮忙。只是寻常之事也就罢了，像这样拿着身家性命来赌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

    李珣的眼珠子动了动，这细微的变化，便足以给秦婉如透露出某种信息。

    天气并不热，然而李珣额头，已是汗珠频出，气色越来越差，再这么下去，他怕是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

    “秦师姐，小弟幸不辱命，这里，便是《阴符经》最后三页的手稿，请你验一下吧。”

    投过去的气机，亦如石沉大海，甚至连个回音也无！而“冥络”的感应，也是越来越淡了。

    他绝不愿意出现这种情况，毕竟，这几十年来，他顶着阴散人的名头，在阴阳宗上出的力气，绝不比秦婉如差到哪里去。若是就此竹篮打水……

    然而此刻，“幽脉”中断了！

    李珣最担心的一个破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给遮掩过去了。

    在瞬间的目光接触之后，幽二，现在也可以称为是“阴散人”，再不看李珣一眼，微一侧身，拂尘轻摆，眸光扫向秦婉如。

    秦婉如听得鼻头又是一酸，忙从怀中取出一本由冰蚕丝织就的薄书，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师尊，徒儿已将《阴符经》集齐在此，请师尊过目！”

    话才开了头，她的嗓音便哑了。

    在这些信件中，秦婉如毫无保留地将她现今的情况交代明白，包括她的修为进度、宗门事务，甚至是一些极琐碎的生活小事，也详细无遗地倾诉而出。

    看着这对明眸，李珣像是被扔进了千里无人的荒原，彤云漠漠，一望无边。

    一时间，他已经忘记了诸般烦恼，哈哈一笑道：“秦师姐是越发动人了，小弟一时失态，莫怪！”

    这话一入耳，李珣眼前便是一亮。

    不出他所料，幽二受此变故，依然是神情平静。

    “是啊，总不能让阿猫阿狗都骑在头上。”李珣回头一笑，这话却是依若水蝶兰之前的语气来说，当即将水蝶兰逗笑。

    他心中暗惊，知道秦婉如眼下必定是修为长进，否则平日里已见惯了的艳色，为何偏能从中找出种种别样的滋味儿来？

    不过，这始终只见其文，不见其人的日子太过长久，也终究会惹人生疑的。

    “师姐是在装糊涂！也罢，我就说得更清楚一些！”

    “师尊！”、“仙叔！”

    李珣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哈”地一声笑，笑声中几多尴尬与干涩。

    阴散人微摆拂尘，打破了这由于震惊过度而生成的短暂的僵滞。

    李珣满脸的震惊、迷惑、惶恐，他不敢去看阴敌人，而是用已经散乱的目光瞅向正泪流满面的秦婉如。

    “再者，师弟我在宗门内的位子不是太稳当，万一出个什么事，我也忌讳……”

    若不是“冥络”仍然保留，且幽玄影身运转良好，李珣怕是要起身逃命去了。即便如此，这种从“无所不知”，猛地掉至“全无所知”的感受，依然让他难过得直想吐血。

    直到剑光越过山那头，李珣才收回目光。

    阴散人表现的就是一位与爱徒多年没有见面的师尊，但由于二人在这段时间“联系”密切，她又不能显得太过急切，其中火候的拿捏十分重要。

    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不知怎么搞的，按理说，他现今的实力，怎么也算是一号人物了，感觉中却总不如水蝶兰这般的从容洒脱，有强者、高人风范。

    而这些神情一闪而逝，剩下的，便只有“故做的”从容淡定：“师叔玉体安康，当师侄的自然高兴……对了，还是说刚才的事，我的条件，师姐可同意么？”

    李珣为之苦笑：“尝试？只凭你这语气就不成了，‘同生共死’便是夫妻吗？那还有许多事情……你说得太理所当然了，反止我做不到！”

    提取九幽地气、维持其输送、转化的技巧要求，便如同走钢丝一般，最是费神不过，李珣真不知自己还能撑上多久。

    通过一个仅师徒二人才知晓的特殊管道，李珣假以阴散人的语气，炮制了一书信送去，便让秦婉如坚定了数十年来，已渐渐摇摆的信心，使她坚信阴散人还活在这个世上，并且在某处闭关养伤，以图复出。

    惊讶之后，他又满是期待，如果能将这样的绝代佳人收服，何其美哉？

    李珣冷冷一笑道：“当初师姐要我做事，我应了。这一来，是我身处险境，内外交迫，只有师姐伸了一把手，我感激；二来么，师姐也拿着我的把柄，我害怕。

    这样的情形，怎么看，也没有一个活人应该拥有的气息啊！

    他偷偷地打量那部《阴符经》，开始后悔送出之前，没有让幽二先“过过目”。

    她目光微闪，手上稍一用力，秦婉如便忙不迭地松开手，美目中已然是水雾盈盈：“师尊……”

    秦婉如目光闪动，继而便失笑道：“懂了，师弟是嫌本大利小，做了赔本儿的买卖。”

    跳上山道，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将此事暂放一边。

    当然，其中也包括了她威胁李珣，图谋《阴符经》全本一事。

    “这是自然。”李珣没有丝毫迟疑：“至少这百年中，就是这样！”

    巨压之下，李珣脑子中的某根弦嗡然震鸣，带动着他全身的肌肉，进入了最紧张的状态中。

    就在他脑子渐转清晰的时候，水蝶兰忽然又道：“不过呢，我刚刚决定，暂时要和你分开一下！”

    现在，他手里有了雾隐轩，这是使他立于不败之地的基础。

    李珣当即呛了一口气进去：“等等，你说……关系？我们是什么关系？”

    秦婉如明眸一转，摇了摇头道：“不曾提过。”

    最后两个字，便如同两颗冰珠，森森然滚落。

    他现在更多的是惊疑：“这幽二是怎么搞的？刚刚做的不是挺好吗？保持莫测高深的姿态、尽力与记忆中的‘自己’靠近、尽量避开与秦婉如的眼神接触……一切的一切都做得近乎完美，怎么在最后一个环节上卡壳了？”

    秦婉如应了一声，目光却又移向跌坐在地上的李珣。

    无疑，他是这场乱战中，最大的赢家，这也使他有资格以睥睨的眼神，俯瞰这林海中方兴未艾的闹剧。

    “就是做了，师姐也应该拿出些诚意来！而不像现今这般，理所当然……师姐可懂得小弟的意思？”

    李珣甚至由此想到，当年妖凤与林阁之事，与这种心态有没有关系？

    就这样，秦婉如站着，李珣坐着，小心翼翼的沉默一直持续了下去。

    秦婉如脸上现出惊心动魄的喜意，伸手来接。

    抱持着相当的希望，李珣又抬起头来，再一次看到了幽二那双已经“升华”的眼眸。

    李珣放开手指，秦婉如轻抽……抽之不动！

    秦婉如轻笑一声，道：“那么现在师弟你是不感激、不害怕，也不忌讳喽？”

    “珣师弟，别来无恙？”

    李珣心中一激，知道自己心急，不太自然。只是他也不是省油的灯，面上一点儿不显，只是将手稿一扬，微微笑道：“秦师姐好眼力，罢了，有件事，咱们预先说清楚也好。”

    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一猜测。

    怎么，是老天爷终于开始眷顾他了？

    这算是驻形永存呢，还是惊天大反叛？

    他们到这儿来干什么？他记得，文海最近几年都在山上闭关修炼，怎么又领了一伙师兄弟行色匆匆地赶路？

    他打了个哈哈，按照对阎采儿的说法，稍加改动，将东南林海之事说了一些，满足了秦婉如的好奇心。然后，直接步入正题。

    “幽脉”是一种非实质，却又无比真实的联系，其中牵涉到了数以十万计的复杂气机连接，以李珣强大的推演能力，在大部分时间内，仍然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不过她很快就嗔怪道：“你怎么能在我面前和那女人亲热？”

    对这样的空口许诺，秦婉如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她微笑道：“当然！”

    李珣又是一笑，心中却暗惊通玄界消息传播之快。幸好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东南林海最大的一块蛋糕，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否则现在他恐怕已是寸步难行！

    眸光的每一次波动，都如同空中滚滚的阴霾煞气，此去彼来。涌动间冰封千里，足以将人的灵魂冻结。

    李珣看着她消逝前的立身所在，露出苦笑：“要我修习，总要告诉我理由吧，这女人……”

    两人一惊抬头，入目所见，又让二人同声呆住。

    他现在就忍不住在想，万一幽二骗不过去，双方翻脸动手，秦婉如固然不敌，可他这几十年来的心血，怕就要付之东流了。

    将香笺递回，他冷然开口：“回信，就说：面谈！”

    阴散人一瞥之后，依然低头去看全本的《阴符经》，她细细地看，从头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着，神情恬淡，不慌不忙。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如果说“幽脉”的断裂表示着李珣主导力的丧失，那么“冥络”的断绝，几乎就等于是幽玄傀儡丢掉驻形临世的根本──除非它已经可以自主地摄取九幽地气以自足。

    对此，李珣心中再明白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这次藉返还《阴符经》一事，而订下的摩苍岭之会。

    “就我所知，在男女之问，没有任何一个名目，会比‘夫妻’更适合。而且，我要尝试一下这种感觉，这件事，没得商量！”

    人的心态是最微妙的，先前还百般不愿，念头一转，他反而又觉得这事情好玩得很。

    而这一次，两人日光一错而过，可李珣分明已经看到，幽二深邃难测的眸光下，依然刻印着的灰白色记。

    李珣再不迟疑，猛然立诀施法，要将幽二收回。

    然而，令他肝胆俱裂的是，灵诀掐动之后，幽二竟然全无反应！

    早在五天前，他就到了这里，并且在周围下了好一番功夫，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在时间僵滞了数息之后，李珣和秦婉如同声惊呼──

    看她的姿态，仿佛这是书墨清香的书斋，而不是兔走鹰飞的野外。

    “啊？”

    秦婉如与幽二的“联系”，算起来，已有近三十年了。

    也许在开始时，她会感觉到很新奇，也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坚持，但随着时光的流逝，她的好奇心也将渐渐褪去，而悠长岁月所生成的过于透彻的目光，也将穿透这其中“乐趣”的本质。

    另外便是神念感应联系，藉助这感应，他便可以在第一时间获知傀儡身上的种种变化，也可以遥控指空傀儡的各类行动，典籍上命名为“幽脉”。

    事实证明，这是非常有效的一步棋。

    已经很多年没有感觉到的恐惧──纯粹的恐惧，在这一刻猛然降临。

    “不错！是六十二年。”李珣一笑又道：“六十二年里，我七入宗门秘库，冒着天大的风险，为师姐你抄录这《阴符经》，迄今为止，我可曾提过条件？”

    然而，他的理智终究没有丧失──数息之后，在一波潜隐的气机牵动中，他的大脑中蓦地回颇回来巨量的信息，在这一刻，“幽脉”重开；但也在这一刻，“冥络”断绝！

    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在他看来，今日在摩苍岭上，对秦婉如这“一战”的重要性，是任何事情都比拟不了的。

    果然，秦婉如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怀疑，只是再送来一个胜利者的微笑，这才随着阴散人去了。

    李珣此时也在考虑，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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