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复归

考虑，当年阴散人就是因为强参半部《阴符经》而走火入魔，性情大变，如今让她看到全本，又会产生什么变化？

    他身形一晃，抢入了山道一侧的乱石堆中，此地早被他布置了许多禁制，藏身其中，不虑被人发觉。

    她显然是有意转移话题。不过，她想做什么，李珣不想管，也管不着。反正，这一百年中，水蝶兰怎么也不会做出“傻事”来。

    李珣强忍着心中的狂笑，脸上做出半信半疑，又颇为忌惮的神情。

    李珣负手走在摩苍岭崎岖陡峭的山路上，心情复杂得很。此时，他已化成“明心灵竹”的形象，迎候将要到来的约会。

    秦婉如浅笑嫣然，那笑容里似乎就是在说“果然如此”。

    那若隐若现的情致与矜持揉作一处，令人见而销魂。

    两人相视一笑，水蝶兰转身便要离开，不过她又想起了什么，转脸道：“为了你我的小命着想，我再多说一句。你的身子隐患很大，若是这期间有什么意外，你就修习《血神子》吧──我看你心窍处，也有不动邪心的印痕。”

    李珣一怔，接着便听到她低低一笑：“说起来，这几次你交这手稿，还是头一回这么爽快……不是有什么机关吧？”

    “失态，怎会呢？师弟是出了名的阅尽花丛，嗯，刚刚与‘逆水勾’分手，感觉如何？听说，她可是极出色的美人儿呢！”

    其余人等，自然就是李珣在明心剑宗的师兄弟，惊鸿一瞥间，还真见到几张热面孔。

    李珣感觉，连霞山上恐怕有些事情发生了……

    更要命的是，因为九幽地气的需求越来越少，“冥络”也似开似闭、好像要效仿“幽脉”一般，即将断绝。

    “啊什么，别忘了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先前我容了你那个小相好，是看在她对你还算有情有义的分上，你不要趁此机会，得寸进尺！”

    秦婉如唇角显出一丝嘲弄的弧度，在李珣的注视下，她轻启朱唇，柔声道：“难得师弟关心师尊的身子，托福，师尊闭关日久，已觉得气闷，正想着出来散心呢，大概不久之后，师弟便能拜见了！”

    水蝶兰身形飞起，忽又回眸一笑道：“记着，保命第一哦！”

    这种感觉，非常之好！

    她穿一件碧浪丝织就的翠色袖衫长裙，上缀水波纹饰，非但青翠欲滴，且其上水光若隐若现，在阳光下反射出五彩光芒，美不胜收。

    而且……秦婉如已经来了。

    初始的惊讶之后，他嗯了一声，算是收到。

    可是，失去了九幽地气的供应，傀儡又怎能在此界驻形？

    阴散人唇角轻轻勾画一丝意味悠长的弧度，只用余光瞥了一下，低笑道：“何必操心。聪明人，便应该知道要做什么事！”

    这时，她正好翻阅完冰蚕丝页，目光转投向那三页手稿，或许是感觉到了李珣的日光，她向这边投来一瞥。

    水蝶兰低低一笑道：“我们成了夫妻，便要在一起吗？不用担心，‘同心结’便是隔上亿万里，也依然有效，只是另一端的反应会稍稍迟滞些，嗯，有一炷香的工夫没？”

    很快的，回馈回来的信息证明了这一点，而李珣也更糊涂了。

    他睁大眼睛，向幽二那边看去。美丽的傀儡依然在那儿闲适地翻页品读，纤指轻捻，亦有一番风情。

    两人虽未必是一条心，但在某种程度上，却颇为相知。

    破空声太杂了，至少有十多人的样子。而且，这声音的转折变化，好生熟悉。

    “啊？”

    在傀儡与控制者之间，一般来说，有两个互不统属，却又相辅相成的联系管道。一个是元气的循环回流通道，典籍上称为“冥络”，李珣修炼的幽玄影身，便是依托这一通道而成。

    如果再一味地避而不见，恐怕秦婉如的疑心，将会再度抬头，而一旦萌芽，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只这一个眼神，便让秦婉卯再一次泪眼蒙胧。

    然而，一试之下，他便真正地惊呆了──与傀儡心神相通的神念感应，已经断绝！

    这让他在交谈中，不自觉就落入被动。

    他暗中吁出一口长气，虽然还有些迷糊，但现在看起来，事情变化的方向，却是朝着有利于他的这边发展。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应他所想，幽二纤长的手指拈着一封香笺，探出虚空。李珣伸手接过，看上面已经可以倒背如流的秀丽字迹。

    “夫妻关系！”水蝶兰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丝毫不顾此话一出，李珣的脸色变得多么难看。

    叹息声中，自有一番沧桑迷离、又悠悠不尽的意味儿。

    虽是到这千里无人烟的荒山野岭来，她依然是华服美饰，倒似个出来游玩的大家少妇。

    也许在下一刻，他的理智之弦，便要断成两截。

    如此风情，是在挑逗他吗？

    也因受到这样的刺|激，他的情绪猛地昂扬起来，目光毫无顾忌地在秦婉如身上打量，对心中所欲，也丝毫不加掩饰。

    李珣身子发僵，悄悄地退了那么一小步，就是这么一个动作，引来了阴散人淡淡一瞥。

    正出神之际，他心中忽生感应，一开始，他还以为是秦婉如到了。

    然而，在指尖轻沾到纸张的时候，她却停了手。

    就李珣的观察，阴散人做得恰到好处。没有多余的话，仅是淡淡的一句：“婉如，你随我来！”

    见到这般绝色，任李珣心情如何低沉，一时间也是为之目眩。

    此外，还有一个要命的问题，渐渐显露端倪：没时间了！

    也许到那时，就是她厌烦之日了。

    不过在另一点上，他相当清楚，随着顾颦儿、水蝶兰的先后离去，东南林海中虽还是各方人马打生打死，但对他来说，已经渐渐没了意义。

    “这样就好。《血神子》的炼体之法，虽是魔道，却也宇内独步，固然不能治本，但怎么也能护住你的小命……但愿你不会落到那种地步。祝好运！”

    李珣便从这一类的信件中，找出她对自己的观感、认识、评价，然后再做相应的布置，正因为知已知彼，李珣的布置才能够天衣无缝，使聪慧精明如秦婉如者，也看不出半点儿破绽。

    只因为，这语法上听起来极古怪的话，正是李珣早先与幽二规定的暗号，表示从这一刻起，幽二便要按着先前的计划行事了。

    “与秦婉如翻脸，总比连幽二都要丢掉要强得多，拼了！”

    此时正是“冥络”将断非断的刹那，而李珣也看到了那双明眸中，已消失了一甲子之久的耀眼光彩！

    眼前站的，是一位绝色女冠，眉目精致如画，又有堂堂高华之气度，一身寻常的玄葛道袍穿在她身上，也生出令人眩目的风采来，臂弯挂着的拂尘与长长的袍袖随风轻摆，飘然欲仙。

    阴散人也不抬头，随手接过，口中则淡淡道了一声：“做得好，这些年，苦了你了！”虽只是一句平常的赞语，听在秦婉如耳中，却让她再也忍耐不住，珠泪滚滚而下。但她的身子依然立在当场，可见阴散人所立规矩之严。

    “没让你现在做到，以后怎么样，谁也说不好，只要你有胆量！”水蝶兰笑吟吟的回答。

    秦婉如用眼神请示，该如何处置这“可怜的家伙”。

    两人目光相触，李珣发现自己开始明白水蝶兰的想法了。不管是合作也好，夫妻也罢，在水蝶兰这已经在世间生活了万年之久的大妖魔看来，这百年的时间，不过是她漫长的生命中，一段比较特殊的经历罢了。

    他失声叫道：“我们什么时候成夫妻了？”

    李珣一边暗赞她的眼力，一边也老实地点头道：“虽然知晓，但自不动邪心之后的境界，便再没有修炼过。”

    秦婉如从容道：“六十二年。”

    “好！”李珣手上轻轻一抖，将手稿递了过去，秦婉如素手轻抬，拈着另一边，两人目光相触，对视一笑。

    是阅历的问题吗？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他刚刚隐去身形，天空中便是一道青芒闪过，紧接着，连续十四道光影紧随其后，划空而去。

    李珣向空中拱了拱手，道一声“不敢”，旋又笑道：“有师叔在，我这做师侄的，自然不敢做那些蠢事。不过，说也奇怪，这六十余年，对师叔倒是少见，师姐，她老人家身子一向可好？”

    阴散人却只向她这边投来了淡淡的一瞥，接着便低头看手上三页纸张。

    没有人敢打扰她，在这种氛围下，在场的两人连呼吸都要尽量放缓，免得引起阴散人的不满。

    李珣已经到了悬崖边上，他需要立刻做出决定，而他也做出来了。

    “摩苍岭……”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一把抓着幽二那仍未缩回去的纤手，猛力一拉，硬生生地将傀儡从虚空中扯了出来。

    “那我今日便要提个条件！师姐允了，我顺顺畅畅地将手稿奉送，而若不允……嘿，那就要请师姐自去止观峰的宗门秘库，翻找抄检吧！”

    自天冥化阴珠再遭重创，李珣完全是靠本身修为，延长傀儡驻形存世的时间。

    才飞出三四里地，水蝶兰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啧声道：“看得出，你在幽魂噬影宗里，过得很不错啊。”

    担心之下，他开始通过与幽玄傀儡的特有心灵联系管道，查探事态变化。

    他大大方方地从怀中拿出手稿，递了过去。

    李珣坐在地上，惊恐之色犹存。其实在他心里，“惊”或许有，但“恐”就沾不上边儿了。

    最近几次联络，秦婉如便时常问起“恩师伤势如何”、“何时出山”、“弟子前往拜见”之类的话，更在字里行间，都显出事态紧张，要请阴散人出山主持大局的意思。

    剧烈的变化让李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而这个时候，幽二恰好翻完所有的手稿，将这薄薄的册子在手上轻轻一拍，低叹了口气。

    稍稍一翻，她便被这上面的文字吸引住了，看了两行，又摇头轻叹：“真是《阴符经》啊……”

    笑语声中，她的身形猛然模糊起来，下一刻便消失不见。

    伸手轻捏着幽二小巧精致的下巴，看那平静，或者说是木然的面容，他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六十年了，必须要有个了断！最多，不过是辣手摧花罢！”

    刚刚过去的那一拨修士，领头的，正是明心剑宗三代弟子之首的文海大师兄。

    “摩苍岭之约已订，弟子当携全本《阴符经》以还，往见恩师。”

    他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水蝶兰先一步开口道：“我现在的态度可是相当认真的！要知道，不论你我心中如何打算，在这至少一百年的时间里，我们便是在为对方活着。

    目光扫过秦婉如，他咬牙做出了决定。如果真不行，就唤出幽一，撕破脸吧！

    感觉到他的眼神，秦婉如轻拭泪珠，又展颜一笑，笑容里，却是满溢着喜悦与嘲弄。

    “咕咚”一声，李珣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的死灰颜色。

    从理智上讲，这个夫妻的各目并没有太多的意义，有或无，大家都是一样。

    这个念头刚生山来，他又是一震，“冥络”也出事儿了，幽二身上气感越来越强，而所要提取的九幽地气，却是越来越少。

    袖衫领口略低，微露胸前一抹白皙，及下方淡粉的小衣。为此，她在肩上用一双玉连环扣着一袭薄如蝉翼的轻纱罩衣，略做遮掩，长袖飘飘，有如神仙中人。

    在随后的日子里，这对师徒的联系便从来没有断绝过。

    “可惜，晚来了如许年！”

    见她目光移过来，李珣忙在脸上显出了恐惧、迷惑揉和在一起的复杂表情，最后，又归结为神思的茫然无措。

    “不记得了？之前下的‘同心结’，本就是为了让我体验夫妻过的日子，才培育出来的。既然用了，那自然就是男婚女嫁，结为夫妇，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珣闻声回头，眼前却是一亮。久不见秦婉如，她的风姿倒似是更为动人。

    秦婉如轻“咦”一声，奇道：“师弟好大的气，你且将条件说来，若是合情合理，我也没有不允的道理。”

    秦婉如看到他这种神情，笑容反倒淡了些，就在这一刻，时光似已倒流，大国师、小国师、秦妃聚在一起，轮回一圈之后，弱者依然还是李珣。

    李珣既然已有了准备，便不急不躁，悠然将手稿收回，负手身后，这才道：“自当年在北极重逢之后，已有六十余年了吧？”

    他在明心剑宗、在幽魂噬影宗的地位，也正逐日上升，这是他逐步积累的资本。还有呢，还有就是那马上就要面对的，可以让他出现质的飞跃的巨大资源。

    然而，从本心来讲，让他接受一个水蝶兰这样的女修……咳，准确的说，是女妖，作他的第一位，也可能是唯一一位妻子，他难以接受。

    在幽二恢复了往日记忆之后，李珣便不顾她神智尚未完全成熟，果断地与秦婉如“恢复联系”。

    平日修炼，也只能照本宣科，小心温养。

    “文海？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