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一大串,阎采儿的心情也略稳定了些,藉着说话的机会,暗中打量对方的神情变化。
在这当口,李珣却是展颜一笑,笑容里几多无谓,几多嘲讽:“好了,我说过,这只是‘假如’!采儿师姐若是当真,未免就太小气了些。”
站在此处,便好像是站在万丈绝峰之下,俯瞰宇内,但觉一切尽在我手,那种意兴飞扬的感觉,便是怎么形容,都不过分。
便是声音也渐渐清亮:“虽然我不知道师兄想干什么,但我很想帮师兄你做点儿事。可在师兄身边,我也没什么用处,所以……”她的目光扫过水蝶兰,这让李珣蓦然间明白了她的想法。
但不管这奇特的氛围是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之上,他还是颇为欢喜。
“是……是我啦!”
更理智地讲,顾颦儿的这一决定,对他来说,是相当有利的。
阎采儿脸色越发惨白,李珣见了,又笑道:“我们不如比—比,夫人究竟是疼你多一些,还是看重我多一些!”
中间那句话说得是模糊之至,便是以李珣的耳力,也没听清楚。而且,最后几个字也让他小吃了一惊。
“不过是个名分罢了,你看宗门之内,谁能制我?”停了一停,他又道:“估摸着,传信的人大概也要到了,我去看看,你呢?要不要跟去?”
不过,萧重子早死了个乾净,知道他死讯的也不会多话,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不等李珣回答,她便自问自答道:“你应该知道江南生橘,江北生枳的道理。肌体的变形也就罢了,最麻烦的是,日夜与阴火共存,你体内筋骨脉络为了继续存在,必须要针对情形的变化,而有所改变。
可以说,一踏入东南林海,便等于踏入了雾隐轩的控制范围。
阎采儿脸上终现出惧色,便连嗓音也颤抖起来,难得的是,她还保持着倔强的姿态:“我就知道,你和归无藏没什么两样……不,你比他更可恨一百倍!阴险一千倍!”
“另外,阴谨长老前些日子曾对师父讲,说她决意隐退,空出来的长老之位,病痨鬼有意在众大姓弟子中寻人填补──你要是有那份心,师父她会帮你的!”
这个赞辞很是有趣──姑且将它当成赞辞吧。李珣觉得,她这种说法,更像是催促李珣快点儿数给她这里面的门道,想来这“受制于人”的尴尬,她是绝不愿意再持续下去了。
这种举动当然是不合礼数的,但就两人的关系而言,也没有什么。
失措之下,她也没有精力再去绕弯子,只好将正事摆上来抵挡:“若你不害人,谁会与你计较,我本来是要和你说正事的……”
“呀!”
对李珣的眼神,顾颦儿一向缺乏抵抗力,她稍一迟疑,便低声道:“我想……我有件事,能不能答应我?”
“时间短了还好,长此以往,内腑经络的功能便有可能发生不可预料的变动。想一想,人身阴阳五行诸气统合分流,各司具职,若因此变故,功能紊乱,那会是什么后果?”
很显然,顾颦儿还是不习惯主动和李珣对话,这从她话中甚至没有一个“称呼”,便能够看出来。
他没有耽搁,在茂密的枝叶间几个转折,像一只无声飞舞的蝙蝠,转眼便跨越了这段距离,在临近目标前的刹那,速度陡增!
“归无藏是前车之鉴。”李珣叹了口气,身子前倾,手上微一使力,两人的面孔便相距不过数分,触息可闻。
李珣这句“恭喜”却是有缘由的。
那是一块看上去像是方形木头的玩意儿,只有手掌大小,通体乌黑,其上又流动着一层极诡异的光泽。
结果是喜人的,由于骨络通心之术将大部分“无用”的阴火散入四肢百骸,并封存起来,李珣再也察觉不到那随时都有可能炸裂的涨气感。
阎采儿被他的神情百变弄得呆了,她现在是真搞不清百鬼心中的想法了。她只是觉得,这个看似喜怒随心的家伙,每句言辞,都有着含而未发的深意。前后语句看似随口而发,又有未明的联系。
怀中顾颦儿的身躯渐渐地软了,她努力地伸出手来,环住了李珣的腰身。在这种时候,她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这梦一般的情景给吹得散了。
其实在这个时候,他的脑子裹也是一片空白。或者说,他有意让自己的思维呈现出暂时的空白状态,以免去被纷繁乱绪的念头折磨之苦。
这敕令是阎夫人在七日前发出来的,大意是已知道他在东南林海的作为,对他重创死对头冥王宗的作法大加赞赏,在大段的赞誉之辞后,未了才说,近日会派弟子阎采儿到东南林海去,有事情相商。
“很简单啊,想一想,如此巨量的元气,日日夜夜对你体内的内脏、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的挤压、扭曲……那会发生什么?”
他猛地失神了,自然也就没有及时回答。
趁着阎采儿发呆的空档,他转身离开。
照常理,师长发给弟子的敕令,要么是表示传讯、命令的“离魂”,要么就是表示训斥、处罚的“拘魂”。
“又惹事了呗!”水蝶兰懒散回应道:“他们本来还不死心,迎了一波后援之后,便在周围乱转。只是没想到后援前脚才来,一窝子除魔卫道的和尚道士酸秀才便杀了过来,好笑得很!”
他都坦白到这一步,阎釆儿还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应承,然后忽然想到一点,询问道:“听你的意思,不回腾化谷了?”
雾隐轩之所以成为千万年来,通玄界修士口口相传的六大绝地之一,让无数横行天下的高手争得头破血流,凭藉的可不只是这让人找不到的藏纳虚空之术而已。
还是水蝶兰眼光高明,她抱臂看李珣动手动脚,扬眉道:“笨蛋,还看不出来吗?此时阴火与肌体融合为一,你是使不出来的。当然,要是有人碰你,也要好好估量一下,被阴火反噬的后果……”
有她之前为保下惕无咎的一线灵识而舍生忘死的壮举,她在天行健宗内的地位,实是已经翻上了一个新的层次,任谁也没法怀疑到她的头上。
不错,与水蝶兰相比,顾颦儿的能力,实在是微不足道,她生出自卑的心思,也是可能的。
“师父当然疼我!”阎采儿仍在强撑,可语调实在缺乏底气。
这几天水蝶兰在雾隐洞天堪称是乐不思蜀,在了解了大部分禁制之后,她在洞天内修建的几处山庄里来回转转,寻找合适的修炼地点。
他随手将玉简捏碎,拍了拍手道:“这事情算不得什么,夫人应该不会让你亲自跑一趟,说吧,夫人有何吩咐,尽可道来。”
牛刀小试,李珣的心情倒是稍好了些,他目光在飞魂敕令上一转,果然如他所料,这飞魂敕令,其实是找他来着!
这种情态全都落入李珣眼中,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向她勾了勾手指,顾颦儿怔了一下,最终还是听话地走过来。
说了这么一些话,阎采儿总算从刚才的尴尬中恢复过来,然而李珣给她的“教训”,她也记忆犹新,也不敢再多事。便板着脸,保持着她最后的矜持,要和李珣作别。
顿了顿,他问道:“外面似乎挺热闹,怎么回事?”
李珣脸色微变,不自觉地摸了下手臂,感觉着皮肤的温度。
这“木头”竟然飞上半空,像一只没头苍蝇般在丛林上空打转儿。“飞魂敕令?”李殉心中一奇。
目标就在五里之外。
李珣哈地一声笑,手上顺势加力,强迫阎采儿的俏脸贴上来。
这就是雾隐轩禁制的神奇之处了。
“若是夫人或者宗门有意,倒是可以派些人来,不过,销魂妃子、坤元先生、腐骨童子……”
“总结其死法,要么,就是被充盈的气感瞬间撑爆。要么,就是像这样,巨量的元气留存体内,给肉身以极大压力,虽不会爆体而亡,但是过段时间,为了适应这种压力,你肉身质性恐怕会因此政变……”
运用宗门秘法,李珣转眼便知道了敕令的内容。
这就等于是将阎釆儿的话给晾在了一边,虽说师父吩咐的事情更重要些,可是她阎大小姐的面子也不能给这么作践不是?
他幽幽道:“你要清楚,当年是有夫人在后,我们这些作弟子的,也心甘情愿。而此时,夫人又在哪里?”
“当然,你知道,这话是虚的。事实上我想说的是,夫人应该知道,入门六十余年,她见我与哪个人走得近了?要知道,这关键时候,还是要分个远近亲疏的,请转告夫人,且放宽心!”
虽然心中颇有些恐惧,但这个骄傲的女修仍不相信百鬼敌对她怎样,此时脾气冲上来,乾脆就保持着一贯的姿态,明眸斜睨,倔强中又有些满不在乎:“怎么,有能耐了就欺负人?”
李珣对所谓的嘉奖并不怎么在意,对阎采儿看似无心的试探,更是不置可否。
阎采儿最后一招被识破,脸上反而惧意全消,她“哈”地一声冷笑,扭过头去,道:“好啊,姑奶奶认栽,你上来就是了,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这样的氛围让顾颦儿又有些紧张,而一边旁观的水蝶兰,则是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切,没有插手的意思。
阎采儿口中的“病痨鬼”自然就是幽魂噬影宗的宗主,冥火阎罗了。
乍一看,是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不过接下来,她的话中便有了些其他的味道:“我记得,你在幽魂噬影宗里,只是个大姓弟子吧,虽然很出风头,可是上面还有很多人……这不好!”
正思忖间,光膜上人影闪动,光华进射,虽然没有音效,但仍可以看出来,战事是何等激烈。李珣操控禁制,使视角随着两人的移动而移动,这使水蝶兰十分满意。“这样就看得清楚多了,先前只是随机看上一小段儿,让人憋气!比如你那小相好,她可是很在意同门的死活呢!”
就在这一刻,他恍然发觉,在重逢后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把顾颦儿当成另一个幽玄傀儡来使用的。
很快的,他便发现了一个极有趣的画面。
心念一动,分光镜再显神通,其上画面像是流水般翻了过去,方圆数万里范围内,纤毫毕现,尽入眼中。
阎采儿不自觉瞪了他一眼,却又想到刚刚的经历,有些失措地偏过目光。
对水蝶兰的心思,李珣仅付之一笑,同时略活动了下指腕,却听到“叮叮”的声息在虚空中有规律地震荡着,微抬手腕,看着代表他人姓弟子身分一—“七鬼环”。
至于小妖精及她背后的人有没有达成愿望,那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了。
只是,李珣反倒先发了话。
“当然,洞天之外这么乱,天知道会有什么变化。为了我的性命着想,我自然要去看看的。”
这就等于是在天行健宗打下一根钉子,虽说他未必是针对这一宗门,但在某些特殊情形下,顾颦儿一定可以发挥极大的作用,且随着她在宗门地位的提升,其作用也会不断提升。
最后一句话,他语气转冷。
可顾颦儿毕竟不是傀儡,就算她心中有这样那样的偏执,她仍然是个人,是个有思想、有情感、有希望、有追求的女人。
阎釆儿低呼一声,本能地闭起眼睛,旋即感觉到,对方在她脸颊、唇瓣上,轻轻啄动几下。
水蝶兰对飞魂敕令上的信息很是好奇:“上面说了什么?”
“我这边也有件事,请你转告夫人。东南林海这边,势头很乱,似乎与六绝地之一的‘雾隐轩’有关,只是这浑水越趟越大,我势单力孤,很难成事,已决定置身事外。
李珣无声无息出现在丛林深处,水蝶兰跟在后面,啧啧连声,对雾隐轩那玄妙至极的禁制,赞叹不已:“若在东南林海打斗,便是钟隐从天上飞下来,我都不怕了。当然,前提是……要有你这样的禁法本事才可以!”
她主动要求回去,便是以另一种方式,去实现自己的追求吧?就像某人一样。
听着水蝶兰似真似谑的言辞,李珣却想到前几日二人间立判生死的勾心斗角,只觉得眼下这场景荒唐得很,也有趣得很。
没有想到李珣会答应得这么乾脆,顾颦儿宽心之余,又颇感失落。
她自认为不是蠢人,可是现在,也被弄得方寸大乱,分不清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李珣没有面对这种情况的经验,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对这样一位忠诚的“人物”(在没有找到准确的定位之前,他暂时只能这么形容),即使在理性上没有必要,他仍应该保持一定的尊重,或者说,是奖赏。
也不知这消息隔了几天?
不过,因为意外,雾隐轩已被人入主,这些人恐怕也留不得太长时问了。
正想着,他手上一轻,飞魂敕令已被刚进来的水蝶兰拿去。
在那种情况下,李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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