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走火

    “这质气转化的法子也亏得你能想出来！当然，大概也只有你能使得出来。”

    气机阴生阳降，逆转生死，自有一线灵机自金丹之核心处萌发出来，此时便是精气神三宝融会如一，破丹成婴之相。

    李珣也笑：“是啊，也许，不过，若我遭了报应，你岂不是也不能幸免？”

    两人目光一触，水蝶兰显然不知这其中奥妙，便问道：“这就成了？”

    劈劈剥剥的声音由低渐高，连迭地响了起来─这是数以万计的气机在重整变化。

    此时，阴火珠生变，层层迭迭的阴火外放，累积相加，将他体内堵得“水泄不通”，已没了“变”的余地。在这个时候，以骨络通心牵引的寄魂转生术，则是在“质变”的基础上，进行量的变化。

    阴火珠一事，李珣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对她说起，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我昏迷多久了？”

    若以水蝶兰所言，两人性命交关，你死我亡，那么，相对来说，水蝶兰反倒更吃亏一些。

    是了，他心窍中，一直藏着一颗阴火珠的。那是幽魂噬影宗曾经的第一高手──鬼先生一生修为的精华。

    然而一见之下，水蝶兰便猛吃了一惊，百鬼的脸色，不太妙啊！

    那么，作为鬼先生修为精华之所系，阴火珠稍稍分出这么一层火光，便能让他尽复旧观，那么，再多上几层，又会怎样？

    两人目光一接，又相对而笑。

    李珣心中一动，真的松开了手。

    李珣轻赞了一声，但很快回神。瞥了一眼云雾石，见那块奇石的颜色已与轩壁一般无二，且嵌入之处，严丝合缝，若不是先前认准，现在未必就能分辨出来。

    或凌崖一线飞瀑，或依山六角小亭，偶尔还有引流之水，注入小池，其间甚至还有几尾颜色鲜艳的小鱼，生活在此地，自然也不是寻常之物。

    “不要给我转移话题！”

    “若我今生有一点儿对不起青吟仙师的念头出现，便让……便让仙师她亲手斩下我的头！”

    “疯子，这女人是个疯子！将生命交在一个刚刚还在生死相搏的仇敌手上，这是只有疯子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若换了旁人，恐怕早被这其中的信息搅昏了头。

    “百脉通畅，但元气负荷过重，膻中有异物气机外放，压迫真息运行。看其质性，与幽魂噬影宗同出一脉，但实在精纯凌厉太多。本来那瞬间爆发的力量，能把你催得连灰都不剩，不过你似乎还兼通旁门，有极高妙的功法在中间缓冲一下。只是情形仍不乐观……”

    李珣缓缓睁开眼睛，一波痛苦的浪潮当即袭来，让他险些再度昏过去。

    不是不太妙，而是大大的不妙！

    气脉窍穴、经络血管，在这一波及时雨般的阴火灌注下，瞬间通透，那种死而复生的快|感，便是如何形容都不过分。

    只是，他也没有忘记，就在两个月前，他才刚刚参加了这鬼灵返生大典啊！

    而如此一变，雾隐轩外，止步林中，模样当即截然不同。

    虽然他并不懂得幽魂噬影宗的法门，但这骨络通心之术，却天衣无缝地将质性迥异的两宗法门扣合在一处，且更解决了寄魂转生的法门里，仅有质气转换，而缺乏肉身适应的弊端，使李珣得以暂时摆脱走火入魔的危险。

    他心中一震，本来平躺的身子，猛地弹坐起来。

    反观李珣，这一身麻烦仇怨，说不定哪日便暴尸荒野，到时牵累到水蝶兰，可是冤枉得很了。

    “同心结”果然奇妙，在最初细密复杂的交织之后，已恢复了平日的状态，可是他就感觉着，本来在体内自成天地的气机流转，与水蝶兰身上的气机互通感应，玄奥奇妙处，难以言道。

    灰白色的火光转眼前透出冥环，冲刷着李珣已然空荡荡的经络气窍，一波过去，一波又来。在这已极尽生机的空档处，有这样充盈的能量灌入，与一场淋漓尽致的伐毛洗髓，并无半点儿区别。

    肢体似乎是撕裂了，又像是给烧成了灰烬，这样的感觉，李珣却很熟悉。

    李珣虽然疼得肌肉抽搐，听到这话依然勉强露出了笑脸。

    他脑中莫名其妙的，又浮起了钟隐的眼睛。

    李珣目光一闪，看向水蝶兰。

    他早在五十年前，便迈入“化婴”之境，但也从那一日起，在玄门真息的修炼上，再没有什么质的突破。虽说修为日深，却始终无法达到“忽尔天门顶中破，真人出现大神通”的境界。

    她是这天底下最顶尖的大妖魔、大宗师，寿元又几近无穷，轻易不会发生意外─这点只看妖凤便知端倪。

    霎时间，各种玄妙深奥的信息，便如同汩汩注入的溪水，在他灵台流过。

    这不是说那丝丝缕缕加厚的雾瘴，也不是说元气丰盈、生机显露的丛林。

    他心中冰凉，旋又怒火陡升，他努力地挣扎，想要将身上的痛苦撕下来，然后重重地扔过去，让那个……那个贱货，尝尝这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阴火珠？”

    而一个更鲜明的存在，则在这种情形下，映入脑海。

    这变化之快，甚至没给他生出恐惧的时间，也就更别提所谓的“应变”。便在死亡的阴影罩下的同时，他心脏猛地一跳。

    嚎叫着累了，他抬头看天，那里，有钟隐的眼睛，微笑着，将一丝奇妙的气息，点点投注，直投入他心底。

    小轩并不大，四人站在其中，便有些拥挤。

    颜色略青，倒像是石桌上天然生成的纹路。

    水蝶兰嘲弄道：“不懂装懂！轩仅是引景之物，如何能成为一处‘绝地’？这处所在，本就叫雾隐洞天，正是修士开辟洞府的最佳所在。所谓的雾隐轩，其实是此洞天的一处景致，那里也是洞府一切禁制的中枢，由那里开启了禁制，这雾隐洞天之名，才算名符其实！”

    李珣打定了主意，却不急着实施，而是又看向了水蝶兰，在她疑惑的眼神下，微微一笑：“好个‘同心结’！水仙子，你这一手使得极妙！”

    水蝶兰眼尖，一眼扫过，便看到一处熟悉的景致，正是她进入雾轩洞天的门户─那处山坡上的小溪。

    水蝶兰微笑并行，而顾颦儿脸上神情则复杂得多，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无声无息地跟在李珣身后，和幽一走了个并排。

    也就是说，若他想去那里闭关，起码还要等上十个月！而按照水蝶兰的说法，他还能撑过十个月吗？

    隔着浅浅的一个荷塘相望，灰瓦白墙，红柱扶手的架构相当普通，但是此轩周围如虚似幻的薄雾，以及薄雾中密齐错杂的气机流转，都宣告了它的不平凡。

    当然，这都建立在那“同心结”真如水蝶兰所讲的神妙基础之上。

    李珣眨了眨眼，将他的好心情，完全表现在回答的语气里。

    水蝶兰微微笑道：“气机融合必将带动气血交关，双方生机也便相互勾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简单点儿说，便是我死了，你活不成；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他可以感觉到，在这封禁之后，压抑着强大无匹的元气。这些元气被谷中一些极厉害的禁制锁定，只在有限的空间内流动。

    只是……这手段还真他妈的天才！李珣又感受了一下体内的“同心结”，也借机沉淀心情。

    这也就罢了，偏偏李珣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解读信息之上，对体内情况完全忽视。

    骨络通心之术又自发流转，也不用李珣费心，一时间转化不完的阴火，便在气机牵扯之下，浸入骨髓肌理，内敛收藏，再不见丝毫痕迹。

    藏山纳海的禁制，哪个宗门都懂一些，往往也都用在保护宗门传承典籍、法宝、洞府之上。

    “我不知道你膻中处那个源头是什么，不过，从十天前开始，它就一刻不停地向外喷发，可以这么说：你现在连毛孔里排出来的，都是阴火。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涨？气感是不是很强？

    轩中布置简单而雅致。古人云：“轩式类车，取轩欲举之意，宜置高敞，以助胜则称。”便是说轩应建于较高旷之地，以做取景之用。

    最初气力只是丝丝缕缕地抽出去，还不觉得怎样，但就在某一刻，他本能地提气续力之时，竟然抽之不动，这才惊觉不好，已是迟了！

    便在水蝶兰话音落下之前，李珣已感觉到，从刚才迈出那一步起，周身的天地元气，蓦地便浓稠了许多，且有如潮汐一般此来彼去，充盈着寻常地界绝不可能出现的活力。

    李珣脑中闪过这些信息，笑容也就越发苦涩。

    虽然结果还是惨败身亡，但只凭这一壮举，便稳压过现今邪宗第一人罗摩什一头。

    水蝶兰抚着被烧痛的皮肤，换了一个极古怪的称呼。

    李珣肉眼微瞑，灵台清澈，落户黄庭的元婴睁开灵目，神光照彻五脏六腑、气窍玄关。处处骨胳、肌肉、血管有如眼前之物，清晰透彻。

    李珣环目一扫，见到侧方有一条绕湖而行的小道，一笑之后，他施施然走了上去，看不出半点儿急切的心思。

    天上的眼睛似乎是在苦笑，那一丝清凉气息，却仍自绵绵不断，沁人心脾。

    说话间，两人身前已浮起一层淡淡的气芒，不知有多少条气机投射出去，与对方身上的气机交缠在一处，互相影响，又生出无数新的变化。

    不多时，李珣低语一声：“那应该就是雾隐轩了！”

    心念微动，元婴之上气机散射千丝万缕，达至体内每一处角落，真息返还，旋又送出，连绵不断，生成了一个完美的大循环。

    原来，以这山谷为中心，单是止步林，便占地几近千里，而如这般山庄园林的建筑，也不仅仅存在于这山谷之中，而是有数十处之多，分布在这方圆千里的范围内。

    便在此刻，第二层火光剥离。

    李珣对水蝶兰嘲弄的语气，一笑置之。

    只这数条，便足够让李珣喝一壶的，而他却还顺势掌控禁制，推动千百年来所积蓄的巨量元气，使之徐徐归位！

    像是千面大鼓同时擂响，那震荡让他全身的血脉都要沸腾起来。

    在最初时候，阴火珠是李珣抵挡血魇侵蚀的重要倚仗。

    也在那一天，宗门圣地化阴池也将从深达千里的地下，被地气托举而出，此时，以宗主为首，所有长老、大姓弟子，均要进献祭品。

    当年通玄正邪宗门齐聚，上万修士围追堵截，仍是被她逃脱。与妖凤齐名的水蝶兰，怎么说也差不到哪里去。

    紧接着，她们耳中“滋”的一声响，轩中三个引景的“窗洞”，便蓦地蒙上了一层极平滑的光膜，在遮住后面景物的同时，又将更广阔的景色映入其中。

    然而李珣不同，他本身便是禁法大师的级别，且兼通诸派，对禁法已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见解，不会轻易地迷失方向。

    信息注入的速度并不快，但其中关于雾隐洞天禁制的内容，却是深奥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个答案或许让人失望，但他们确实已经到了雾隐轩前面。

    顿了顿，她忽地娇笑道：“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当最黯淡的第九层火光剥下，远超过前八层火光能量之总和的巨大力量轰然炸开，李珣哼都没哼一声，便昏迷了过去。

    他澄心静意，将心神浸入到石桌上去。

    说这句话的工夫，两人体内气机勾连，李珣发现，他非但对自己体内的情形一清二楚，便是对水蝶兰那边，也有所感应。

    “然也！”

    水蝶兰目光扫过，立时猛吃一惊：“玉辟邪？”

    有了判断之后，他很快就排除了各种无用的心理活动，沉吟了一下，问了最现实的问题：“有没有解法？”

    在水蝶兰、顾颦儿的眼中，轩前小湖中的雾气，忽地就浓重起来，茫茫之中，眼前景物，便只存有了大致的轮廓。

    这感觉，倒有点儿像在坐忘峰顶。

    这个时候，水蝶兰的手掌也贴在了他后心上，放射出气机，探他体内的情况。

    当第一缕玄门真息转化出来的时候，李珣心中长吁一口气，知道自己暂时又有了活路。

    在昏黑的视界中，顾颦儿惶恐至乎绝望的面容若隐若现，然后便被推向一边，稍后，水蝶兰的俏脸现了出来。

    想到这里，李珣又暗自梳理了一遍体内气机，还没有个结果，水蝶兰却起了反应：“怎么，还信不过我？”

    李珣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虽然还有许多细节不明，但此时雾隐轩在前，他也能分得出轻重缓急。便暂将“同心结”一事放在一边，拿出了云雾石来。

    水蝶兰用废话耍了李珣一记，然后才道：“若是偷懒，一百年吧！一百年后，蛊虫自然化灰飞逝。所以，它又有个名字，叫‘百年好合’！咦，好像到地头了。”

    他的注意力飞快地转到体内，一看情形，心中便是连迭地叫苦。

    他不是轻易就被人唬弄的傻子，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真的相信这“同心结”的效果绝非虚妄。

    水蝶兰倒似将前面的事情全部抛下，又或者是真有了依仗，她颇兴奋地以拳击掌，啧声道：“只凭着‘元气潮汐’，便知里面别有天地，雾隐轩，确实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但像雾隐轩这般，深藏千里之地，全无半点儿蛛丝马迹的手段，却已经是“开天辟地”的大神通，也当真不愧绝地之名。

    “止步林！”

    而锁定元气的禁制，则与外面“止步林”中的禁制隐隐相通，显然是有所布置。

    这里面不只包括了禁制的开启、闭合和操控，也涵盖了洞天几代主人对于此地禁法的理解与阐发。

    无底冥环运转比之刚受伤时还迟滞不堪，体内流转的阴火，更是抽得涓滴不剩。

    而是在这种种表象之下，那因元气注入，而猛然提升了几个级数的层层封禁，与外界天然生成的“迷途一点香”相生相合，将森森杀机，隐入迷途香粉之内。

    他的痛苦要一分不少地扔过去，贴在那贱货身上，永生永世！

    不久前，天冥化阴珠受重创，李珣改以自己的肉体作为召唤傀儡的媒介，那个时候，阴火珠似是有些反应。

    李珣依言而行，却被她一把抓着了脉门，一缕气机探入，在他体内一转，又退了出来。

    亲手斩下我的头……

    当然，他不会忽略掉，那层层排开的疏离与淡漠。

    没有相应的能耐，又怎能抵挡住鬼生先一生修为的冲击？

    这里，她明明来过的，可当时，她却没有发现丝毫迹象，这方圆千里的巨大空间，就这么全无痕迹地隐藏在莽莽丛林中，千万年来，无人发觉。

    水蝶兰冰蓝色的眸子中，震惊犹未退下，两人目光相接，她脱口道：“明心灵竹？”

    这和以人力推动山岳有什么两样？

    “看到了吧？阴火真人？”

    他忽地想到，作为数千年来，幽魂噬影宗最惊才绝艳的高手─鬼先生，是人们所知道唯一一位正面登上坐忘峰，挑战钟隐的宗师人物。

    也到了今天，李珣才真正明白，鬼先生留言的真意：原来这阴火珠形态并不稳定，受到外界足够的刺|激，便有可能爆发开来。

    当年，在北极，秦婉如怀疑李珣是经过鬼灵转生的弟子，其出处便在这里。

    否则，站在雾隐轩最大的财富面前，水蝶兰岂会这么好相与？

    元婴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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