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誓蛊

    不过，心理是一回事，若真有利益当头，做不做则是另一回事。水蝶兰的心肠有那么软弱吗？

    反常即为妖，他心中警戒之心大起。

    “是吗？只是你不识货而已！”

    还有销魂妃子，这位五宗联盟在东南林海的主事人，虽然勉力保持着镇静，但青白交错的脸色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

    他也不多想，早已在脑中计算千百遍的手段立时施出，身后幽一虎吼一声，元气震荡间，水蝶兰得手后急退的身形便古怪地一窒，紧接着，顾颦儿出现在她身后，化掌为剑，朝向颈后斩下。

    巨大的动能牵动着以万计的复杂气机，扯动元气流向，生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流，李珣转眼间就给扯了进去。

    尤其是腐骨童子有意压缩毒物的散布范围，使毒性伤害成倍增长，更是令人头痛。

    水蝶兰无视后面的手刀，略整了一下仪容，这才悠然道：“你这一手真漂亮！先前还当你是好心，暂时封住血魇，其实却是暗动手脚……想来，若我刚刚真的下手偷袭，此时的情形怕是更不堪了吧？便是我不动手，你又会在什么时候用这一招呢？”

    水蝶兰还没有回答，便看到另一侧顾颦儿像一个影子，随李珣站起，眸光低垂，仍然是沉默不语。这情形，使她啧啧赞叹：“幽魂噬影宗里，有如此厉害的控神之术吗？”

    这个时候，水蝶兰悠悠道：“大家都很清楚，我们彼此之间，怕是要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的。否则，你知我的根底，我知你的底细，便是不亲自动手作对，只要将这消息公告天下，麻烦也是不少！”

    李珣则是猛吃一惊，在那么一刹那，李珣差点儿以为水蝶兰看穿了他另一层身分，在出言试探。

    李珣见状，嘿然一笑：“正常的门户自然不是这样，只是我用云雾石破门之际，顺便将那门户毁了，我们便是驾着震荡的余波给冲到了这里来。想必，这就是雾隐轩了……只是，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啊！”

    李珣面色凝重，这种以真为幻的幻术，最是麻烦不过，也许就是一个细节上的误导，便可能让人困死其中。

    只一刹那，两人身旁的水域便被切成了千百块，强压挤迫水流，转眼便辟出一方真空。

    依然是青屏翠障，雾气层迭，但再看时，远方青翠之中，便多了一角飞檐，即便是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毕竟也有个方向不是？

    不过，他的话可没有半点儿虚弱的感觉：“我倒是奇怪得很，刚刚你怎么不动手？”

    湖底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没有了元气的轰鸣震荡，也没有气机的窜动交错，巨量的泥水开始沉淀，渐渐地掩去湖底那一层妖异的艳红。

    水蝶兰绝不喜欢被人掌控住要害的感觉，但理智又告诉她，李珣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对她不利。

    水蝶兰闻言一笑，神情中却是说不出的古怪。

    三个人就这么并排坐在山坡上，用幽一雄壮的身形做背景，看着霭霭云气，倒似把那雾隐轩抛在了一边。

    李珣怔了怔，这种极出名的毒物，他还是有印象的。不过在这种情形下使出来，难道腐骨是气火攻心，烧胡涂了？

    水蝶兰皱眉道：“那个通道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便是通到雾隐轩的门户？也太粗暴了些。”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若想按照原计划争抢时间和空档，这便是最现实的方法！

    “这百鬼恁地小气！”

    “你是不是男人？中点儿毒怕什么？”

    销魂妃子心中一冷，身形闪动，直扑刚刚乌吉立身之处。

    不过，当两人的目光再放到云雾石上的时候，又齐齐一怔。

    他猛地睁目，低低一喝，喝声的尾音还在喉咙里打转儿，上方隆隆轰鸣声响起，万吨水流挟带着巨量的泥沙，倾泻而下。

    “你还成吗？”水蝶兰低哼一声。不过，她嘴上是这么说，心中却很清楚，现在二人必须互相信任，李珣信她能做成那事，而她也信李珣能这在段时间内，完成计划。

    然而，他付出这样的代价，却也是值得的。

    “怎么？”

    而李珣虽说近年来功力进展神速，肉身受真息浸染，也是强健得很，但和水蝶兰还是没有比较的资格……

    水流激荡，乌吉身子一颤，打了个踉跄，在水中转了半圈儿，两只眼睛半凸，看着迅速接近的销魂妃子，口中“呵呵”作响，脸上也现出悔恨之色，最终呕出大团血块，身子向上一横，顺水飘开，四肢犹在抽搐。

    “蛊虫阴阳相吸，中有气机联接，中蛊的男女，不管是否自愿，二人气机便会迅速交融变化，直至融为一体……喏，已经开始了！”

    李珣自然有所察觉，他觉得，水蝶兰在说出刚刚那句话时，心态似乎整个不同了，像是有所放松，又似乎有所决断，其中微妙的感觉，怎么也说不清楚。

    只是转眼间，他脸上的不快，就变成难看了。

    李珣森然一笑，来个默认。

    他目光瞥向水蝶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出口，只是叫了一声：“幽一！”

    冰蓝色的唇瓣一撇，水蝶兰微笑道：“他们以情感维系，不免离散！但若这纽带不是情感，又会怎样？”

    李珣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愣了半晌，才说了一句：“这与我何干？”

    “感情？但他们又分开了！”

    李珣冲她一笑，尚没有说话，又有一个纤细的人影掉落，被激流一催，打着转儿坠向漩涡中心。

    “哗啦”一声响，李珣从清澈的溪水中冒出头来，水蝶兰稍落后一些，也出现在他身边。

    李珣本就极有决断，心中计较完毕，也就不再迟疑，立时收了护体真息，与外界毒物一沾，全身肌肤立时火辣辣地生痛，但也就此抹消那所谓的“反应”。

    但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干，甚至没有去已经近在咫尺的雾隐轩，而是在李珣身边坐了下来，放目远眺这旷达悠远的景致，偶尔回眸，看李珣脸上气血交替之相，也能自得其乐。

    也就是一刹那的工夫，李珣便差点儿虚脱过去，当下对毒隐宗的可怕处，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感谢你啊，别动！”李珣低声传音，紧接着，他的手掌也贴上了水蝶兰的后背。

    他心中一惊，本能地反手回击。

    最后还是李珣先回过神来。

    李珣保持着令人绝望的沉默。

    水蝶兰偏过头去看他，末了浅浅一笑道：“反复一两次，还能说得过去。这样反反复覆，你不烦，我还烦呢！”

    顾颦儿心中一奇。

    两人目光又是一触，水蝶兰冲他眨了眨眼睛：“你这人真没好心，人家醒了好久，为什么还要让她躺在地上？”

    李珣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被秘法激发的巨大力量，一时间竟压过了虚脱的感觉。

    虽然湖底光线昏暗，但他仍能隐约看出，随着毒性的渗透，湖底的土石正以飞快的速度染红开来。

    李珣闻言立醒，当即屏住呼吸，真息一透“虹影珠”，四面景色，忽然就变动起来。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栖霞和林阁为什么会走到一起？”

    无底冥环的运转已是僵滞难行，“赤雪乱”的剧毒也趁虚而入，迅速地由表皮毛孔、血管渗入经脉，随着气血运转，向内腑进发。

    他双手合握，将云雾石抵在掌心处，数以万计的气机流变的规律法则，便在他脑中汩汩流过，他体内真息如斯回应，砰然外烁，化为千百道无形有质的触手，在湖水中、土石下、虚空里轻轻一捋。

    李珣暗叫一声“老天”，这种幼稚又使他生出极不美好回忆的话题，很快地消融了他的耐心，他颇有些烦躁地道：“没感情了、感情变质了，不就是这样吗？”

    远远的，她看到奼阴倒伏在一块礁石下方，正努力地想站起来，而乌吉和尚则站在一边，脸色古怪。

    “蛊？”

    受到毒性的压迫，他胸口处无底冥环近乎疯狂地运转起来，大量的阴火从中抽出，又散入四肢百骸，堪堪抵住来势凶猛的毒素。

    想到关于这种妖异生灵的种种传闻，又记起数日前水蝶兰展现出在蛊术上的惊人造诣，李珣又被震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静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水蝶兰的脸蛋儿，无视她巧笑倩兮的美态，森然道：“你什么意思？”

    先前两人精诚合作，是在生死攸关之时，急切之下，想不了太多，可现在情势缓和，两人竟把生死之际的心态，极自然地带入其中，这里面的微妙氛围，当真是怎么也说不明白。

    照理说，便是“赤血乱”那样的剧毒，一时半刻也攻不进来才是。

    同时她还要负责解惑：“不要用真息推拒，赤血乱专门渗透真息，直接腐蚀肉身。你用真息阻挡，一定会起反应的！”

    “中计！”

    她开始照着李珣上下打量，身上真息若隐若现，已是蓄势待发……

    水蝶兰对他的行为大感恼火，嗔道：“你做什么！”

    李珣此时的脸色稍好看了些，但仍有一丝不太正常的酡红，显出他的身体十分虚弱。

    然而，李珣分明感觉到，循着这记掌力，似乎有什么异物渗入了他体内！

    李珣猛地呛了口气，还没顺过来，下一刻，水蝶兰身形一缩，直撞进他怀里去。

    一眼看去，层层树影，花丛清泉，除了颇显雅致幽静，便与东南林海并无二致。

    李珣嘴角一抽，看似不屑，脸上却开始显出专注之色，仔细倾听水蝶兰的话语。

    水蝶兰的言辞难听是意料中事，但这只当顾颦儿不存在的态度，却实在是太过伤人。

    这不是改天换地的大变，而是在许多细节上的小小变化，日影、山阴、树木……十余处小细节一变，视线所及，整个景致便全然不同。

    这是一个奇妙的天地。

    只是李珣仍能感觉到，这玩意儿与外界气机的互动，比以前更加地密集且复杂了。

    李珣恍然，旋又苦笑起来：“不用真息挡着，难道用肉身挡吗？”

    刹时间，气机转换，元气嗡然发啸，汇聚归流。

    想到水蝶兰万年积累下来的名声，任李珣如何自信，也不敢轻率行事，便顺着水蝶兰的语气，紧急叫停，随即又低吼道：“这是什么鬼玩意！”

    腐骨童子嫩白的小脸上也已是铁青颜色，他抿起嘴唇，也不说话，袍袖一卷，一道红光扫过，湖底的异色便尽数消失。在他身侧，飞天猿魔与齐勿生甚至还没有从先前的混乱中清醒过来。

    李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一时间，他忘记了先前生出的警觉，极自然地被那遥远的回忆牵扯了进去。

    “乌吉！”

    天色又暗下去一些，李珣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道：“我们去吧，到了那里，再谈细节，怎样？”

    “不错，蛊成于五毒之属，化于心血之内，堪称是天底下最懂人心思的小生灵，自然也是结盟立誓的最佳介质。而我下的蛊名为‘誓蛊’，你也可以叫它‘同心结’，这名字如何？”

    这次开口的是李珣，出乎他的意料，水蝶兰这一掌却不重，一沾便退，只是胸口气血微窒，半分伤害也无。

    水蝶兰的“化蝶归梦法”发动，配合精巧细密的卸劲之法，将四面土石震成了一团泥汤，却没有伤到两人一根毛发。

    “赤雪乱？”

    水蝶兰看他的表情，“咭”声一笑，身子前倾，略凑近了些，声音则压得更低：“我有个主意，考虑一下，你……会娶我吗？”

    两人身形方动，他刚刚立足之处，便“轰”的一声响，声波震动耳鼓，威势惊人。

    这块奇石已经是模样大变。

    乍一看只是朦胧不明，多看几眼，倒觉得这山色竟随着雾气荡漾起来，分不清南北东西。

    又是一声尖叫，销魂妃子像做了一场噩梦，艰难地回过头去，却见奼阴脸上血色全无，看着身边的礁石。

    水蝶兰的意志在这个问题上显得特别强硬，李珣虽然绝不愿意这样空耗精力，但出于稳重的考虑，还是勉为其难地说了一句：“有感情不就走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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