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湖底

骨童子低语声传来：“且运气护体，瞧瞧咱的手段！”

    乌吉的一腔色心早不知飞到了哪里去，听到销魂妃子的喝声，他额头见汗，知道若不能尽快回复，事后被迁怒的后果便不堪设想。

    她也不废话，闪电伸出手去，便要将这块奇石“拿”过来。

    猛烈的毒性非但没有扩散，而且还最大限度地收缩在十里方圆的湖底，着力渗透，彼此作用之下，威力更强数倍。

    虽然只是个小工程，但为了瞒过水蝶兰，他也是费了好一番心力。然而，一待事毕，他却不给自己留半点儿喘息的时间，立时盘膝坐下，心神又浸入体内生涩流转的幽明阴火上去。

    她知道自己不擅长禁法，也不胡乱下手，只是冷喝道：“乌吉！”

    由于封禁锁定，气机不生，这里的变动便没有丝毫可以感知纠正的凭借。

    在召唤出幽一的刹那，无底冥环的运转，便出现了一波从未有过的震荡，若非他这些年来修为越发精纯，只那一下，便可能引动伤势，当场出丑。

    话音未落，云雾石上光芒骤起，土黄色的强光暴闪，在水光折射下，映得礁石水域一片光怪陆离。

    水蝶兰低笑一声：“守株待兔？”

    她手指一颤，将顾颦儿制昏，又稍移了半步，将百鬼蜷缩的身体完全遮在了阴影下，然后急促传音道：“你又想怎样？”

    李珣胸有成竹，也不急着回答她，只是将手伸出，平摊开来。

    “赤雪乱？”

    在所有人都认为大局已定的时候，礁石群中的封禁二度生变！

    销魂妃子闻声一惊，立时提升护体真息的强度，那边话音方落，昏黄的湖水中，便蓦地闪现出数颗赤红色的光点，外界怒啸的水流，竟似没有半点儿作用，任其缓缓飘落。

    这手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水蝶兰会意，眼珠一转，也笑吟吟地将云雾石放了上去。

    而这一点九幽地气，也以一个奇妙的管道，种入傀儡体内，成为控制的前端。

    便是李珣也没有想到，火窍开启之后，这边封禁的变化竟然是如此剧烈。幸好，这一震荡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礁石群很快又平静下来。

    她心中一跳，猛然回头。但比她更早一线，遍布湖底的礁石群嗡然震鸣，一道接一道的淡黄光芒从各个角落中射出来，交错纵横，更引发了巨量元气，隆隆闷吼。

    这种无差别杀伤的毒物是出了名的难以化解，又在水下使出来，且不说效果如何，单只是事后顺水流去的剧毒，便能让方圆万里内的亿万生灵死上十遍有余！

    奼阴回过头来，看着一侧半人高的礁石中，伸出的手臂，还有随即出现的熟悉的脸，一时间险些呛了口水进去。

    “燃血元息！”

    “奼阴做得极好！”李珣同样一笑，接着便与水蝶兰目光相接，显然对彼此的想法，了然于心。

    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十余尺之遥，任她速度如何快法，李珣也该有个反应的时间。

    销魂妃子在此时展现出应有的气度，在混乱将要不可收拾之际，一声娇喝，声音虽不大，却自生异力，震荡的水波便似是被一只无形大手当空一抚，波纹不生。

    而有了在古刹破禁的经验，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与妖雷古刹绝不相同，但又一脉相承的禁法手段。

    便在众人踏入百鬼所说的位置之时，奼阴又吸了口气，环目一扫，将顾颦儿放下，倚靠在礁石上，又设了一个简单的禁法，挡住水流的侵袭，这才挥手，叫一个极乐宗的女弟子过来。

    听到这番言论，李珣心中便是一跳：“高手！”

    此时他已在原本的封禁中加了些“佐料”进去，再加上此时已可以召唤傀儡前来助阵，只要给他三步的空间，他便有信心将水蝶兰甩开，独进雾隐轩。

    李珣的目光在销魂妃子身上停了一停，旋又移到后方奼阴那边，确切的说，是移到奼阴扶持的顾颦儿身上。

    李珣和水蝶兰在发现异样的第一时间便收敛了所有气息，再加上这处水域复杂的气机流变，影响了对方的感应，两人这才暂时摆脱被人揪出来的惨况。

    水蝶兰同意在此养伤的缘由，便是此地并没有什么特异的气机连接，乃是天然生成，没有人动手脚。

    “你不知道吗？雾隐轩上一代的主人，叫屈拙语，也就是不言宗上上代的宗主！”

    然而在李珣看来，这其中固然没什么人工布置的气机相连，但这看似错杂分布的礁石，以及这道道被湖水侵蚀的沟壑，其中的座落布局，处处合节合拍，点与点之间，错落掩映，分明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封禁布局。

    前面销魂妃子听到声息，回眸看时，奼阴正好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宗主，你看此地如何？”

    这还不算完，转眼间这些人便都落到湖底，李珣感觉到了至少七八波侦测气机在水域中扫过，彼此之间一个交错，便很快地分出了负责区域，绝不冲突。

    销魂妃子娇靥掩上一片铁青颜色，她定住身形，转目四顾，但在昏黄的湖水中，除了一个个模糊的人影，她还能看到什么？

    随着它强大的引力，在另一个无以名道的空间中存在的幽玄傀儡，与之发生了反应，立时震荡虚空，生发共振。

    若想破解禁制，并不容易，尤其是古刹那边火窍不开，这里便等于是大锁给封住了锁眼，无处下手。

    纷乱的急流似是先定了一定，但随着第一块礁石炸裂，水下压力瞬间提升了十倍！

    感觉着远处水蝶兰已经潜心调理伤势，李珣暗吁了一口气，目光透过层层黑暗，打量周围礁石的分布。

    这些光点渐渐密集起来，便如同一场赤红的大雪，给纷乱的湖底涂抹上了另一层颜色。

    销魂妃子的古怪感应再度泛起，但这情形已不允许她多想，瞬间与腐骨童子交流一下眼神，她身形后移，速度猛地再提升了一个层次，竟然是后发先至，在黄芒尚未飞出百尺之外时，便将其抓在手中。

    这方圆十余里的湖底已堪称巨大，乱石交错的礁石群也的确复杂，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没有引起人们注意的前提之下。

    “时间宝贵，水仙子要给我腾出些空档！”李珣目光扫过礁石群，将眼底一抹得意藏得更深了些。

    “乌吉大师，此处气机繁密复杂，极不稳定，却是为何？”

    虽然并未真正召唤出傀儡来，但这也不过是个形式而已。李珣还是第一次完全凭借着自己，控制幽玄傀儡。这一尝试的成功，便等于在他胜利的天平上，放下一块重重的砝码。

    “无底冥环”是幽魂噬影宗弟子一切根基生发之源，其作用便等于是玄门弟子结成的金丹、元婴，是跨空引气，归化九幽的总枢纽。一切的法诀施为，都要从此中来。

    而这时候，销魂妃子反又放下心来─腐骨童子毕竟不是笨蛋，这一手“控毒方寸间”的手法使得当真漂亮。

    前面的乌吉在礁石群中曲折来回了一大圈，开始将心神转到正事儿上来，考虑着其间的气机变化，与销魂妃子的对话也少了。

    水蝶兰轻扬秀眉，啧然一笑道：“好你个百鬼，又在捣什么鬼？”

    他立时便有了些悔意：“原来我还是小看了天下修士─我能看出来的，别人就看不出？自以为抢在所有人头里，到头来，却给人堵在了这里！”

    毫无疑问，她就是在场人中最悲观的那一个，看起来，连手边那个美丽的俘虏，都比她来得从容。

    萧重子那厮，在这霸道的剧毒之下，又岂能讨得好去？

    然而，在百鬼三言两语将事情说完之后，她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并不是事情如何难为，而是……这也太简单了些，且好没道理！

    销魂妃子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如此震荡，已不是一声喝叫就能止得住了。而且这强大的声光效果，也足以淹没一切其它的声息。

    水蝶兰白了他一眼：“不必你提醒。”

    销魂妃子先是一怔，但看到周围礁石的分布，立时就明白过来，轻笑道：“确是个僻静的地方……只是，不打扰乌吉大师吗？”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进行。

    翠袖一挥，水墙登时中分，销魂妃子的身形没有任何停滞，返身射向了礁石群中。

    散射的光芒之后，便是又一波巨大的元气冲击，因为是在湖底，水流奔涌中，便如一堵巨墙，压迫过来。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当头那位绝代佳人。虽在水下，然裙袂拂动，与水波共舞，竟是飘逸如仙，怎么也看不出半点儿有关于她“名声”的味道来。

    两人心头齐齐泛出一丝古怪的感应，只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不对在哪儿。

    若是寻常的元气震荡也就罢了，毕竟还有个生发之源，可是此次震荡实是好生古怪，倒像是整个礁石群一起震动，至少数百处震荡源，让人看得脑中晕眩。

    “云雾石……这么轻易离手？”

    两位真人级高手形成夹击之势，就常理而言，便是一个真一宗师在此，也要小心应对，然而那“萧重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身形倏然虚化，竟然在前后澎湃的强压缝隙中，像一个虚幻不实的影子，透了出去。

    倘若眼下这些修士真的发现了什么，认真搜察起来，两人必然无法幸免于难！

    火窍开了！

    更奇特的是，在无底冥环运转的时候，他心窍处似乎也有响应，好像是藏在里面的阴火珠起了共鸣。

    也就是小半刻的工夫，诸事已毕。

    以她的眼光，自然看出这其中的气机变化，其实是以李珣手中的云雾石为中心。

    李珣猛然扭头，水蝶兰还以为他恼羞成怒，正考虑着是否还要再刺上几句，却见他脸上神情严肃，显然不是计较刚刚的言辞：“这次是真的糟了！”

    在他研究古刹封禁的时候，便觉得禁法高明，偏又能融入最平常不过的环境中，使人看不出端倪，与不言宗“大巧不言”的法门颇有相似。却没想到竟是一代宗主所建，当下心中态度又认真了几分。

    此时天冥化阴珠遭受重创，已不可能通过这件异宝召唤傀儡，他只能另想办法，也就是将驱动傀儡的中枢，由宝珠转移到常规的“无底冥环”上来。

    对他这番说辞，水蝶自然不会全信，但这样一笔唾手可得的巨大财富放在眼前，李珣之前怎么想的，已经不是重点。

    她一句话中出现三个“鬼”字，显然对眼下的局势不满之至。

    现在，只需要在其中做一些小小的变动……

    他的言语中没有半分火气，这一手立时将绷紧的局面缓和下来。

    她目光一寒，将石块震得粉碎，再抬头看那人影，已被腐骨童子衔尾追上，毫不留情地在背后印了一掌。

    不过，销魂妃子毕竟是宗主级的修士，心机、修为都臻至上乘，在这种情形下，依然能够保持冷静。

    无底冥环先是逆行数周，绞合气机，继而又加速反转，由此收摄阴火，打开了通玄九幽地域的门户。

    然而，这毕竟也只是暂时的。

    正因为如此，再加上元气未复，她的反应比平日差了很多，便是有人扯她衣角，也要连扯两下，她才反应过来。

    几乎在同时，一个声音大叫道：“萧重子！”

    她毕竟聪慧，先前只是急切之下脑袋发热，此时冷静下来，立时就明白了李珣的心思。

    当下销魂妃子亦拔身而起，直迫过来；湖面之上，猿魔与齐勿生都得了消息，破水而入。

    “这边！”

    而此时，李珣无奈之下，转回法门正途，虽然只是一转念的事，但其中气机变化牵引，却是每一条都要重新熟悉、排定的。以李珣此时的修为，也不敢轻率行事，只能澄心静意，细细体会。

    只飞到半途，他的体内便是气血蒸发，转眼缩水了小半圈儿，幸好他修为不错，背后那人功力也不深，这才保得一条命去。

    看到这种情形，两人眼前都为之一亮。

    水蝶兰回答得理直气壮：“谁知道？好像那些得道飞升的家伙，想法总是和别人不一样，什么有缘啊、天意啊，哼，全都莫名其妙！”

    乌吉听到销魂妃子叫他名字，登时从繁琐的气机作用中回过神来，看到眼下情形，这花和尚如何不明白？立时便叫道：“不碍的，不碍的！这地方好，好的很！”

    此时，两人只需再稍做沟通、安排，便足以行事了。

    由此看来，他这几日的细致推演，并无错漏。

    她来不及细思这萧重子如何穿过重围到达这里，心中动念，身形由静而动，扑了上去。

    “萧重子在哪儿？”

    在他起身的刹那，掌心中黄芒一闪，在昏黑的湖底下，刺眼得很！

    如此，也不必多看，来人的身分已是呼之欲出。

    那“萧重子”跑到哪儿去，还有谁能注意呢？

    “聪明人！”李珣不介意多赞她一声：“彼此合作，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现在，帮我个忙吧……当然，任凭选择！”

    然而就在他们说话间，这一波人马蓦地四散开来，齐勿生和飞天猿魔穿出湖去，不知去了哪里；腐骨童子则绕着湖底转圈儿，也不知在打量着什么；元难受伤，由一个极乐宗的女修扶持，到一边休息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