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坦白

    就是这么一窒，他心中便翻涌起比刚刚更激烈十倍的情绪。

    “从记事起，我便与师妹处在一块儿，她要我做事，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也从来没有让她不满意过。但终究，我还是有做不到的事情！这一点，你应该能够明白！”

    由不得李珣不笑，现在钟隐的形象果然有些古怪。

    但他看过去的时候，却没有什么发现。

    最后一句话似乎没什么意义，可李珣却能听出来，所以，他的脸整个的滚烫起来。

    面对这位已是半神的男子，什么心机手段，都是没有半点儿用处。

    李珣看着他的手掌展开，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同样伸出一只手掌。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弟子今日才知，在弟子不知道仙师之意的时候，仙师已经为弟子挡了不少灾厄了，否则，弟子未必能活到现在。

    “是这样吗？”

    钟隐也不吝啬，赞他一声后，又道：“今日你帮我炼丹，我也不能差你这饿兵，干脆就把这水镜术传给你吧！以后说不定有用到的时候。”

    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让人置疑他对青吟的感情，就算这个人是钟隐也一样！所以，他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他只能呆呆地听下去。

    钟隐没有实时回答，然而就在他身形完全消逝之际，李珣耳中传回了答案：“我不认为她有和我一样的眼力……某些时候，她是很单纯的！”

    随着他的确认，钟隐一抖长竿，细丝在半空中一个大甩荡，李珣便看到水镜中的丹炉鼎盖微启又合，甚至还传出来一声轻爆。

    他向李珣笑道：“今日炼丹，需要这云雾中一种小虫，叫‘雾螈’的来作药引。这虫子见风三息便化，很是麻烦，你来了，正好给我帮忙！”

    他的心跳、气血、甚至于毛孔的开闭，都处在一个十分紊乱的状态，这让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天空阴云的缝隙中，隐隐流动着电光，每一道电光闪过，天地元气便发出嘶哑的轰鸣，以百万计的气机连结，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

    他现在一肚子疑问和猜测，想从钟隐这边得到解答──如果再不问他，哪还有机会？

    看其锋芒，分明指的是观天峰，然而峰上却似乎有个无形的力场，天神巨剑般的电光，在峰外里许，便扭动偏离，对山峰本体造不成半点儿威胁。

    身为三代弟子，没有人能闲下来，几乎是全员出动，招待络绎不绝、前来观礼的客人。

    直到昨夜早些时候，当青吟提出要在这里观看飞升大典的时候，他才恍然惊觉，原来，今天已是十二月初八了。

    “啊……可以了！”

    青吟仙师，她会赞赏我的做法吗？

    李珣心中一动，他忽地想起了，当年在禁宫内库，阴散人所布置的水镜机关，被何慕兰发觉的事情。

    钟隐没有生气，他心平气和地道：“你的性格，你自己最清楚。我便要去了，在此之前，我把照顾青吟的任务交给你。其它一切都没问题，只有这个，是我唯一不放心的一点！我希望你能让我安心！”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你仍不明白……自你回山的那一日起，你的破绽便露得太多！”钟隐不理睬李珣微妙的表情变化，径自说下去：“伤势、修为、筋脉，这是三处你永远也掩不住的硬伤！

    钟隐看着他的表情，忽又叹息了一声：“然而，你却和我不同！”

    “仙师是不是太看得起弟子了？这种手段，弟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怕是要到几百年后，才做得出来！”

    李珣眼中一亮，但很快就黯淡下去。

    “首先是伤势，你胸口中了一记碧灵掌，阴火内侵，应当伤心窍，心火旺而损及肺经。这一点你做得不错，只是为何连脾经也受创？灵犀诀的气脉连结中，绝无这般通路！

    他看了一眼钟隐瘦削的背影，然后随着钟隐的话，盯着水镜中丹炉的火候。

    他从来没有像那几日般，和青吟长时间地保持着亲近的距离，看着青吟一颦一笑，感受着她渐渐向自己开放的，真实的心境。

    不过，在他看到远方观天峰上，那一个淡淡的身影时，这小小的得意，便被打消了下去。

    尤其是钟隐所说的，并不是以神目方可察知的破绽，而是一些虽细微，却人人可见的脉络。其话中之意，李已经很明白了。

    青吟的目光又移向前方，和观天峰上那孤独的身影形成一条直线，沉默了一下，又道：“今天你能来，很好！”

    只是听到他以一贯的语气说话：“这次炼丹，火候正佳……你也不错，察时观火，也算恰到好处！”

    此时他努力想保持刚刚的心境，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是徒劳的。

    他也不是故意要偷懒，只因为，他已被钟隐仙师亲点为最后这些时日照顾其起居的贴身弟子，于是从北海回来之后，椅子还没坐热，便被清虚带着，赶上了坐忘峰。

    李珣茫然看他，却听钟隐道──

    他低着头，也不知钟隐的脸色如何。

    而这些扭曲的电光余波，则有不少散溢到这个方向，但在青吟不动声色之下消弭于无形。

    御剑飞过的时候，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引动天雷下击，危险之至。

    李珣不敢妄自揣测，他所关心的也不是这个。他努力地吸气以稳定心跳，嘴巴开合，手指指着自己的脸，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着，水镜中便闪出竹庐丹房中的景象，清晰非常。

    似乎正因为如此，天地元气的波动越发地燥烈，李珣至少听到了七、八十声惊雷接连爆开，这滚滚雷声合一处，让天空中的厚厚云层都有些松动。

    任李珣此时心态再好，听闻此言后，也是心中一寒。

    钟隐也不解释，继续道：“我这辈子，只做过一件违逆她的事情。当年在无回境……

    今天，可真不是得意的时候啊！

    紧随而至的炸雷，便花佛是天空崩溃的呻|吟，随着这雷声，冬日里第一场暴雨，便在这万丈高空，倾盆而下。豆大雨点被高空中冷风一吹，便结成细碎的冰粒，倾泄在连霞诸峰上。

    但今日，还有以后，却是另一番情形。

    钟隐却不再理他，负着手走下临渊台，李珣跟在他身后，保持着沉默。

    钟隐能听到“刑天法剑”的名目，这说明……

    这是个奇怪的誓言，李珣可以肯定，在这话出口之前，他脑子里闪动的绝对不是这个念头。

    他拍了拍身边的地面，李珣知道他的性情，也不客气，应了一声，便走过去坐下，只是稍靠后一些，以示尊敬。

    李珣为之汗颜，自然恭敬受教。

    钟隐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他收回了手，轻声道：“如此就好了。你去吧，青吟还在等你呢！”

    “还有筋骨脉络，你修炼了骨络通心之术，应该也有认识……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一声，《血神子》虽然是魔道绝学，炼体修身别有一功，但在你修为不能掩饰之前，还是不要练下去了。

    在李珣的记忆中，连霞山上还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

    李珣甚至在想，是不是钟隐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这才给了他这次机会？

    “若你真是按部就班地修炼，便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形。倘若是有了奇遇，你又为何不说？

    果然……所有猜测都变成了现实。

    “好了！”钟隐随手将钓竿扔下悬崖，振衣而起。

    在开裂的缝隙中，成百上千的电光灵蛇、万头攒动，虽只是一现即隐，也让人头皮发麻。

    青吟的话音只是稍顿，便接着道：“其实，我是想说……多谢你，你明白吗？”

    在这种情形下，李珣的闲适简直就令人发指。

    这话中有不甘，有怨恚？

    正想着，崖边钟隐扭过头来，笑道：“你来了，来，到这儿来坐！”

    笑罢，李珣又有些怀疑。

    李珣很想慷慨激昂地表白说，就算你让我去接下这满天的神雷，我也去！但他终究还没有这个胆气，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李珣怎会听不出钟隐的话意？他涨红了脸，粗着脖子想分辩几句，忽地看到钟隐眼中倏然灼灼闪亮的光彩，不知怎地，他心中一虚，说不出话来。

    李珣没有半分迟疑，便摇头道：“我在这里陪你！”

    钟隐似乎没有感觉到李珣复杂的目光，但他确实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他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指名要你上来吗？”

    看着钟隐即将隐没不见的身形，他忽地想起一事，心中一震之下，叫了出来：“青吟仙师她……也知道我的事吗？”

    李珣应了一声，心中不免有些自得，青吟毕竟是将她心中更隐秘的一些情绪，透露出来，这在以前，根本就是无法想象。

    “古志玄曾经来看过她。”钟隐打断他的话。

    “其次是修为，你离山之时，根基牢固，再回山时，虽然修为突飞猛进，却散而不凝，气海根基浮动，黄庭金丹亦有杂气，分明是受补过度又或是质气转化之象。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是关系到青吟仙师……用最坦白的态度，获得一个未知的结果，比窝窝囊囊、任人摆布，至少还多了一点儿可以称道的“勇气”。

    恍惚中，他忽然觉得，钟隐与他，有一些相似的地方。而这些相似点，都围绕着青吟，生发于斯。

    他一身便袍，手中拿着一根青竹竿子，竿头缀了一根细丝，丝尾垂入厚厚的“透天云”中，乍一看去，倒真像位文人雅士，赋闲垂钓为乐。

    这位六师叔祖的反常举动中，莫不是有什么深意？

    “我只是答应她，要你按着她心意活下去，仅此而已。”

    “那她的心意……又是什么呢？”

    “他的细致与你不同，他能在言行之中，一以贯之。就像这一次，他未必怀疑你，却在有意无意之间，问了一声，若我不为你掩饰，你该如何应付？这一点，你差得太远！”

    “你能将这话说出来，我很高兴！不错，我是为了她！”

    “转瞬三百气变，还要以阴手行之？”

    钟隐一笑道：“是啊！炼丹最讲究火候，我一边要钓雾螈，一边又要观火察时，实在辛苦。正好你来了，便帮我看着火候吧！”

    “只到’不动邪心‘那倒还成，若是再进一层，那血腥气隔了十里都能闻到，而且这对你心窍中的’阴火珠‘也没好处……”

    “什么！”

    不过，到青烟障中的竹庐里，钟隐却不在。

    李珣不知该不该笑，他抽抽嘴角，又上前一步，终于和青吟并排而立。

    李珣再叫了一个头，这才站起。

    在之前的几天，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这里距止观峰有五十余里，距观天峰的直线距离则只有七、八里。

    “这样说话，你或许更喜欢？”她伸手拂开被狂风吹乱的发丝，再看了一眼李珣已完全呆滞的脸，笑容越发地生动并真实起来。

    钟隐似乎没有听到李珣的惊呼，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当时，我就站在竹林里，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古志玄的脸，我不觉得，在她和古志玄说话时，比和你说话时更快乐！

    但在和钟隐手掌贴合的刹那，这话便脱口而出，玄妙至极。

&nb...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