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伤势最重的弟子,在对几位仙师讲了魔罗喉的诸般行为后,便被抬回静室,仔细调养。
忽地,他感觉到祈碧的神情有些变化。
李珣目光在他们脸上转了一圈儿,忽又有些迟疑;然而此时话到嘴边,改口也来不及。
或许众位仙师被魔罗喉惊得怕了,在李珣身边,竟派出伍灵泉、灵木、灵喆这“明心三灵”相护,还有祈碧走动照应,阵势惊人。
自四九重劫以来,不,甚至可以说是近千年以来,正道宗门还从来没有在一日之间,死去四十名以上的弟子!
这个念头变得越来越真切,只不过,李珣更想起了钟隐当时奇特的表示;所以,他决定闭上嘴,将这个秘密再咽回到肚子里去。
他不是一个太好女色的人──虽说在幽魂噬影宗的两年间,在阎夫人的“有意纵容”下,他很是做了些事情,不过他自认为,自己在情欲上的控制力是相当不错的,做了那些事,多数还是为了增长修为。
静室的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而祈碧的宝剑也哑声出鞘半截。
数万年来,不知有多少幽魂噬影宗的高人修士,意欲追杀魔罗喉,却反被斩杀;与之相比,明心剑宗与鲲鹏老妖结下的仇怨,就远算不上什么了。
还是李珣打破了沉默,他笑道:“颜师妹,刚刚多有得罪,你可莫生气啊!而且,我还要谢谢你呢!”
显然,这位天资极佳,又运气极衰的小师弟,正是受宠的时候。
他眸光一转,在屋中众弟子脸上扫过,哑然一笑道:“怎么,我来看看徒孙,也不成吗?”
难道……
直到清溟幽幽开口:“不必去问了,此事当非虚言!”最后四字,他说得轻无可轻,但每一个字落下,便让室内众人的心中沉上一沉。
“啊?”
难道是几个月没尝肉味儿,有些想念?
有灵喆在的地方,便不会静下来。尤其是刚经过一场大战,众人都是有所斩获,也吃了或大或小的亏,这个话题便自然而然地引了出来。
她嘻嘻一笑,显然动了坏心眼儿:“我年龄还小,施展起来十分吃力,损耗也大,你也不能让我白干不是?”
他发现,在面对祈碧的时候,他特别容易联想到单智那厮,继而再联想到那晚的“风景”。
清虚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这毕竟有些玄怪之处,且不说水镜宗的神术,那些妖魔鬼怪又是从哪儿得知,六师弟即日飞升的消息的?”
她还是一副男装打扮,手里拿着一柄描金折扇,全不顾极地寒气彻骨,便如世俗的纨裤子弟一般,自诩风流,在这修真群落里,越发显得有趣。
颜水月小手握得扇柄都要散了架,但最后只是瞪了他一眼,自己倒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见过?咦……你叫她师姐?”祈碧在一边更惊讶了。
颜水月用折扇拍击掌心,发出“啪”的声响,打断了祈碧的赞美之辞。
“珣儿有何事要见我?”
颜水月刷地一声展开扇子,摇头晃脑,一副迂儒模样:“古音是很有趣,不过就此时而言,我对你更感兴趣一些!”
说着,她便起身走了出去。这种做法,显然是给两个人留下说话的空间。两人都极聪明,如何看不出来?
李珣有些惊讶。眼前这位俏佳人,正是当时对他泄露钟隐飞升之事的水镜宗高弟,颜水月。
李珣怔了怔,旋又为之失笑。
沉寂似乎要永无休止地持续下去。
几个人在这几日都是混熟了的,李珣性情又颇是讨喜,见他受伤,几个人都是十分细心,甚至还由“三灵”为他轮流调理气脉,当成个宝贝似地护着,倒弄得李珣有些不好意思。
魔罗喉的横空杀出,给正派宗门联军的打击是惨重的,只那些接受治疗的受伤弟子,死在魔罗喉手下的,便有二十二人!
三灵都是点头。
门开处,凉风带进来了丝丝缕缕的幽香。
没等太长时间,以清虚为首,三位长老、九位二代弟子鱼贯而入,将小小的静室挤得满满。
清溟微瞑双目,似在考虑着什么,李珣也不敢打扰,室内很快沉寂下去,以致于有些压抑。
众人被清溟突然暴发的脾气吓到了,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只听着清溟冷冷斥责。
祈碧浅笑道:“是宗主要来探望珣师弟,我刚刚倒是忘了通报了!”
其实,早在连霞山上提水时,他就听说过魔罗喉的凶名,但他真正了解这个妖魔的详细情形,还是在幽魂噬影宗的两年中。
“祈师姐吗?”
李珣闻言,心中便是一动,他想起了坐忘峰上诡异来去的人影,那可是古音哪!
不过,毕竟钟隐的飞升似乎已成定局,如何处理钟隐飞升之后,带给宗门、甚至通玄界的各种势力消长,才是现在最应该做的吧?
“且不说此事是否属实,便是属实,六师弟霞举飞升,得证大道,这是哪个宗门都要祭祖欢庆的喜事。你们这是什么态度?不舍得?还是根本就是惧了、怕了、离不开了?”
他极干脆地道了声好,正想揭下面具,外面忽地传来了敲门声。
祈碧当然不知他心中如何想法,只是浅笑介绍道:“你还不知吧?颜师妹是水镜宗难得一见的奇才,十二岁时,水镜神术便已登堂入室……”
什么跟什么?伍灵泉等弟子脸上都出现了这个表情。
但这位正道十宗内,唯一的女性宗主,毕竟不是常人。
直到清溟示意可以开口了,他才深吸一口气,在十三位仙师的注视下,尽可能平静的,将他与颜水月交谈的全过程,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不过,他们确实也有别的话要说,祈碧不在这里,或许更好些。
李珣看着周围十几张微微涨红的脸,好笑之余,忽然莫名其妙地觉得,其实,有这种氛围,也还不错。
众弟子都站在一边,竖着耳朵听。
正因为双方的仇怨,幽魂噬影宗也是收集魔罗喉资料最完备的宗门。
面对清溟难得的笑谈,除了李珣之外,众弟子都是尴尬一笑。
想来想去,也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告诉你们说,那什么“刑天法剑”,其实就是幽二越俎代庖?
室内出现短暂的寂静,连呼吸声也没了。
看着祈碧出门,颜水月没好气地拿回扇子,却只是拿在指间把玩,也不说话,室内一时间沉寂下来。
“祈师姐!”
他们对这一点,倒没什么异议。
说到这儿时,全室寂然,室内十四个人,连半点儿呼吸声也没有,一个个都成了泥雕木塑,便连毛发,也没动半根!
他终究还是不敢直接说出来,说到这儿的时候,他顿了顿,语焉不详地将关键词模糊了过去。
最后一字的尾音还未落下,李珣便听到了十三颗心脏同时崩裂的声音。
“还有这散修盟会,玉散人在夜摩天守了上千年,怎么偏偏这时候静极思动?有了妖凤、青鸾,他就有了资本?我一直觉得这很牵强,今日方知,原来还有这么一层!”
这张脸并不陌生,或者可以这么说,相当深刻!
李珣发出一声痛呼,可他脸上明明有面具挡着,显然又是做戏。
“珣师弟,你那一手可真绝了!你不知道,你那眼神扫过来的时候,我身边有个虚缈宗的道士,生生挫了半截,那脸都白了……哎,对了,珣师弟,你那个什么‘刑天法剑’究竟是什么样啊?拿出来看看成不?”
颜水月冰雪聪明,自然知道李珣所指,她也不客气,笑吟吟地受了。
颜水月更是忍不住笑,扇子习惯地打开,忽又觉得不妥,嗔了一声,啪地一下甩了出去,正好打在李珣脸上。
他的目光盯着祈碧颈后露出的一段雪白肌肤,有些走神。
“说起来,‘七杀琴’古音的大名,我是听得多了,真人却没见过。躲在这里,好奇得很,也气闷得很,有师妹陪我聊天,那是最好不过!”
“而这个魔罗喉,分明就是个毫无理智的畜牲,玉散人是怎么办到的?”李珣用他全身上下唯一能动弹的左手搔着头,一双眼睛满是困惑。
他心神激荡之下,竟忘了身上数十处断骨伤势,身子一挺,便要坐起来,却被剧痛猛顶了一下,哎呀一声撞回地上,惊得伍灵泉等人乱成一团。
众人忙行礼相见,只有李珣伤势过重,免了这一回。
清溟脸色如常,倒看不出刚经过一场大战的模样。
伍灵泉等人对视一眼,都正起脸色,出门叫人去了。
在此之前,魔罗喉潜入之际,也是过一路,杀一路,在行进路线上的不夜城弟子,也死了十五个。
李珣哑然失笑,他怎么会怕这种小女孩儿?
“你们去将诸位仙师找来!”他的表情相当严肃,这分明已不是师祖的行径,而是宗主的气派。
他性情坦荡,对自己的糗事毫不遮掩,说起与那个叫“洛无昌”的妖物交谈之事,便坦然承认自己当时完全没看出端倪。
“照理说,有六师弟在世一日,他便不会出来送死,是什么人、什么事给了他这种胆气?
“……颜道友就问:‘那你快告诉我,钟隐仙师飞升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是十二月初七,还是初八?’”
回头看去,只见清溟除下宗主法衣,仅穿一身素色道袍,缓步走进来,祈碧就跟在他身后。
李珣借着这段时间,重新仔细打量这个很奇特的少女。
下一刻,清溟用力拍击地面,发出“砰”的一声响,将他们惊得猛抬起脸来。
众三代弟子已经进不来,只好在外面候着。
但是清溟听懂了,他脸上露出了恍然的神情,旋又被凝重所代替。
“好啊!看来,这千多年来,大伙儿是被六师弟惯坏了!不错,有六师弟在,你们在外折了面子,可以回来告状,自有他为你们出头。
“弟子也觉得,那鲲鹏老妖出现得诡异了些。”
清溟又问明如,如此一个接一个地问下去,室内九位二代弟子,都被过了一遍,其中说出的过往事迹,虽都是沾唇即过,但点点滴滴汇在一处,却是让人气血上涌,难以自抑。
“再画上牡丹,你就是一个鲜活出炉,连乳毛都未褪尽的采花大盗!喔,还是倒采花!”
颜水月眸光流转,在他覆脸的面具上扫过。
便在此时,外面文海恭声道:“天芷上人请宗主去光极殿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