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雷光

    心神的动摇仅仅是眨眼间的事，当那一点寒星嵌入李珣颤头之前，炽烈的毒火从血核最深处喷发出来，刹那间遍及全身每个角落，他微瞑的眼睛猛地睁开，血光暴射数尺，几如实质。

    所谓进退两难，就是这么个情况了。

    这么一耽搁，青吟的踪迹更是难觅。

    不论如何，李珣已不能轻松应付。

    余力所及，李珣半条胳膊连同袍袖都给炸碎，灼热的血滴四面飞溅，又本能地吸噬周边浓郁的元气，与电光余光彼此交缠，生生化去了最初，也是最强的雷爆之力。

    情况就是这么简单，就算李珣站着不动，任由明玑砍上百八十剑，也未必能伤到哪里，反而是明玑自己可能吃不住血影妖身的吸噬之力，损及修为。

    寂灭雷光破坏五行生克，万物触之即毁；天心灵犀通透敏锐，擅长以点破面，抓住破绽弱点，二者相结合，生成的便是足以让此界任何高手都要退避三舍的恐怖杀招。

    转念间，他已经和明玑交错而过，此时他才想到，自己到底该如何摆脱明玑的追袭？

    这倒不是他在惧怕或顾忌什么，仅仅是数十年来，在心底积压下来的情感在作崇。

    炽烈的毒火与李珣的思维逐渐交融在一起，使他的耐性飞速磨损，乖戾之气则越来越重。所过之处，满山生灵都被这凶厉杀气惊醒过来，一时间狼奔豕突，乱做一团。

    神剑通灵，一击未发，已知道保存力量，只拿灵光照射锁定，未得更好的机会，则蓄势不发。

    李珣初时还未在意，然而扑至明玑身前时，忽觉得上下四方，大力聚合，似将他一下子按到深海之底，与九幽噬界中的感觉倒有几分相似。

    不能说二人修为天差地别，只能是血神子的法门太过妖异，找不到对症的法子，只能以更高层次的力量强行压制。不过如今的明玑，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稍稍估计了一下宗门的反应速度，觉得不会对自己的行动产生影响，李珣又将注意力集中到青吟身上。然而目光投去时，他的眼皮连跳几下。

    明玑一剑杀至，附之而来的就是山脉灵穴积蓄的巨量元气，当真如山岳崩摧一般。

    待到重压临头，李珣神识飞掠四方，这才惊觉，不知何时，方圆数十里内天地元气竟随明玑的剑势一起，奔发涌动，煌煌不可一世。

    青烟竹影剑诀、骨络通心之术，包括玉辟邪也是钟隐赠给青吟，而青吟又转送给他的宝物。

    与之同时，前方青吟的气息突然隐藏晦下来，借着周围有序的元气流动，几次变化之后，竟然又与竹楼中一样，从他的感应中消去。

    那是止观峰方向。

    而这回，两人均身处茫茫大山之中，可不像在狭小的竹楼空间一般，那么容易判断所在的位置了。

    后方，明玑虽然亦是奋力追赶，一时半刻却也冲不止上来。

    他一边驱动血影妖身，一边将神念透入虚空，与另一个空间内的幽一相勾连，准备将傀儡直接投放到目标身边，不给青吟任何逃脱的机会。

    这大概就是阴沟里翻大般，兼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手。

    拳劲所及，李珣更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青吟似乎也感觉到危险，气息终于彻底消去。只可惜，她的身形却没施上隐藏身法，被李珣用眼神死死锁住，他心中默算双方距离变化，同时积蓄足以一击致命的力量。

    前方五里处，清溟持剑踏空，神色不动，唯有漆黑如墨的须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凌厉的剑气通过周边血雾传导过来，李珣浑若无事，明玑的剑光却黯淡些许。

    这招还是在剃刀峰时，李珣从表鸾身上学到的，此刻学以致用，效果也还不错。

    明玑心中一紧，忽然发觉，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感觉到那人的气息，敏锐的神剑灵光也没有任何反应。

    对方剑气加身，给予心神的重压，在此刻轰然瓦解。与之同时，李珣也终于明白，为何内外声息陡然断绝。

    剑气与血光一触，立如沸汤沃雪，转眼消融大半，虽和血光相距在百尺之外，明玑仍气血浮动，气机牵动之下，天灵、黄庭等窍穴微微酥麻，似被血蛭附上，意图吞吃她体内精气；眼前亦被浓稠的血光充斥，其中更有无数怨灵嘶啸，涌动欲出，密密麻麻，仿佛呼出的气息都会被其吸噬干净，令人心悸。

    不想还好，一旦想得深了，李珣便发现自家身上有着钟隐烙印的东西实在不少。

    “或许，该离开了。”李珣此时并无实体，不过随着心情变化，周边弥漫的血雾也微微波动，转瞬又被森寒的剑光剖成两半。

    如是，千余里一晃即过，在他感应中，青吟已在百里之内，虽一再提速，但相较于血影妖身的速度，实是不值一提。

    李珣肯定自己没有设下这种布置，惊讶之下，陡然攀升的强压已经及体。周身血雾先为之剧烈震荡，随又被压力凝定，一震一凝之间，血影妖身终于有了些许损伤。

    青吟的气息再度变淡，翻涌的元气大潮反而给了她更好的掩护。

    李珣一时间也顾不得后面，锁住气息残余，心态越发地小心谨慎，防止青吟临到头来改换目标，反把他给绕进去。

    正要放出傀儡，李珣眼前忽然一亮，一股出奇强劲的山风吹来，周边近乎真空的环境，竟又被注入了丝丝元气，虽然转眼又被抽干，可后力绵绵，似是无休无止。

    “十息后，我要你命！”杀意隔空透出，彼此气机相接，虚空中一声轻爆，双方的距离转眼便给拉近到五十里内。

    剑至雷鸣！

    她就像是在元气大潮中的弄潮，驾一叶扁舟，随浪潮起伏，固然是手法精妙，然细究下来，究竟是人驱潮水，还是潮水驭人，还在两可之间。

    这个念头刚从脑中闪过，青色人影便从明玑视野中消去。

    元气乱流的轰响、划破长空的呼啸，乃至于自身燃血元息的流动、血核的颤呜。无论是宏大还是入微，一切的声音都在瞬间掐断。

    与之同时，百里之外，一道无比熟悉的剑光，借周边元气动荡，陡然加速，几次呼吸的工夫，已经近在眼前。

    只此一撞，周边布置的禁法便毁了五六成。

    空气中爆鸣声如此宏大，以至于半息之后，那声波便压过一切，除雷声外，天地再无其他。

    谁知道，那厮还有什么阴招没有被触发出来。

    纵然机率不大，也足以令他死无葬身之地。

    被元气乱流扭曲的夜空里，一条青色人影就那么突兀地现身出来。在月光的照射之下，那修长的身形之外，似乎跳动着一层光芒，偏又如水气般虚无。

    她心里警钟鸣响，仓促间还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面对面的血魔却突然有了动作。

    李珣只用了半个时辰的工夫，便抹平了两者之间的距离，再有一刻钟，他就可以将青吟截住。

    元气大潮之中的某些乱流漩涡，忽然气机聚合，彼此磨擦，更早一线，明玑所发之剑气穿透怒潮，击刺过来。

    在血影妖身状态下，他观察外界的方式与常人有很大不同，却又是出奇地通透。他很快就发现，明玑在禁法上造诣平常，一举驾驭这复杂的禁法布局，仍力有不逮。

    迄今为止，事态的变化大多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止观峰！

    山中猛响一声霹雳，炽白的电火将夜空撕成两半，周围山川灵穴积蓄数十载的巨量元气，在此刻以最狂暴的方式，迸发出来。

    李珣以混元杵的至大至刚之法，运使凶戾怨毒之气，一拳击出，实有千军辟易之威。

    血影妖身的速度何其之快，不过十余里的加速，还没冲击元气混乱的区域，双方的距离便再度拉近，近到李珣心中再度活泛，想着是不是要把青吟击杀在坐忘峰下。

    在李珣的感应中，青吟的速度虽然也是不慢，但与他仍有不可弥补的差距。

    “已经到了护山禁法的范围里了？”此时此地，夜空明月皎洁，山脉蜿蜓东去，漫山林木溪流，均清晰可辨。然而在人所不可见之处，却有隐晦气机，丝丝缕缕，随天地阴阳升降，流动变化。

    所谓“那东西”，指的就是放置在止观峰上的斩空神剑。

    只可惜，在李珣看来，这不过是垂死挣扎。

    李珣被神剑灵光锁定，不敢轻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光扑面而来，心下只有苦笑。

    高速飞掠中，他的躯体已化有形无质的血影，抽吸周边天地元气，在虚空中硬生生辟开一个近乎真空的通道，当真是飞行绝迹，瞬息千里。

    阴影再卷，便连碎裂的袍袖都接了上去，当空舒展，将手臂遮住。

    那个甘当缩头乌龟的男人，虽已经远离此办，可是当年言谈中无不暗藏深意；行止间，也都是后手频出。更别提他在青吟身上倾注了千年的情感，天知道他为此又做了什么谋算。

    而这汹涌表象之后，则是附近护山禁法自然与明玑周身气机融会，彼此贯通。

    尤其是他已经找到触发感应的源头，心境仍如此这般，显然这其中蕴育的危险，远远超过他现时的估量。

    千百道电光在李珣胸前炸裂开来。刚刚塑形的右手转眼被碾成了一片血雾，随后又被电光催发干净。

    “难道真要硬接一记寂灭雷光？”眼看着是避不过去了，李珣无奈之下，又有些跃跃欲试。

    明玑知道，眼前景象虚实兼生，非但有撼人心志之功，亦有吞噬精血的毒辣实效。

    其中最关键的，自然是骨络通心之术，李珣正是以此为根基，将三种南辕北辙的法门互相贯通，且融为一体。否则，三股真息交互冲突，他此时恐怕早已是废人一个。

    他不是好人，却也不愿主动做那以怨报德的破事。

    然而她数百年苦修，专致唯一，一颗道心早锻炼得如精钢般坚硬，偏又晶莹剔透，面对眼前天魔诸相，心境丝毫不乱，手中四尺长剑应机变化，剑气吞吐，隔空一绞。

    周身血雾一卷，凝成深色血光，迎着剑气冲上。

    他是得到明玑飞剑传讯后，怕爱徒有失，立刻动身赶来的，时间倒也卡得刚刚好。

    “不如回转雾隐轩，那边水蝶兰和阴散人都是此界最顶尖的人物，眼界宽阔，神识入微。如此三人合力，先绝了后患，再谈其他。”他这般想法算是稳重。可是青吟这边也是迫在眉睫又触手可及之事，如果就此放手，天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天心灵犀，丝缕不绝，灵犀诀催发的剑气，不若其他法门那般声势浩大，却是最最精纯不过，在明玑的催控下，如臂使指只是寻常，当剑气游动在虚空中时，自有绝顶灵性，如天心映照，万物均统摄于心。

    此时，他就站在李珣的必经之路上，使李珣不得不停下身形，直面这一宗之主。

    神剑灵光如影随形地追蹑而上，只是巨量的元气序列反应还是慢了半拍。

    明心剑宗宗门护山禁区法范围广大，遍及连霞七十二峰，同时也将坐忘峰底部小部分区域包了进去，李珣对其界限了若指掌，见状立时知道了自己的位置。

    纵使他身形如雾如烟，可外界强压如浪潮般拍下，其中浓厚的天地元气几乎凝结如液滴，碰撞反应之下，在虚实空中形成无数大小不等的漩涡，施力方向千差万别，几乎要反血影妖身撕成粉碎。

    念头在心中犹未转尽，他眉头又是一跳。已经做好硬拼准备的身体突然缩回，随即在狭小的空间内连续上百次摆荡，利用这种激烈的震动，获取了超常的爆发力，化做一道血光，穿入半空稀薄的云层。

    它依然锁定在李珣身上，不管其身体怎样虚实转换，都没有任何”脱钩“的迹象。

    他有设计这种……李珣心中猛醒，却还是慢了一步。

    “这也行？”李珣若非暂无实体，眼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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