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识,撷取其中记忆。
约一息后,天芷淡淡应了声:“还好!”
而到了后来,这就变成一场比任何飓风都要再狂暴一百倍的冲击,足以席卷一切;又像是一个暴徒,猛烈地踹着她的肚子,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倒出来,看个分明。
阴散人这个不确定因素,自然是重点照顾对象。
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交集,出乎意料的,李珣的目光凌厉依旧,而阴散人则垂下目光,不与之争锋。
初始时,无数个问题便如同无数只黑手,贪婪地从她的灵识之中,粗暴攫走相对应的答案。
李珣就知她会这么说,哈哈一笑,也不多说什么。
李珣当然不知道她在后方的评价,他只花了数息的时间,便赶到天芷栖身的冰层之上。
正要进入,身子忽的一紧,就停在那里,轻声道:“上人可无恙了?”
这话李珣当然没说出来。对这种事情他还是要讲究些避讳的,见水蝶兰相当知趣地没有深究,他也一笑岔开话题:“我听阴散人说,你又去千极关了,那边情况如何?”
完全与生灵无异的身体反应,忠实地体现了她的心情─皮肤血色消褪、心跳增速、瞳孔缩小,甚至于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生出一层薄汗来。也因此,她微露半边的酥胸香肌越发腻滑。
李珣偏过头去,正看到水蝶兰笑吟吟站在一个小冰峰的顶部,居高临下,抚掌叫好。李珣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了那里,但可以肯定的是,刚刚那一幕,她一定从头看到尾!
水蝶兰眼珠一转,笑嘻嘻地摇头道:“那是另一件,这是我叛出朱勾宗之后,才接手的。我也是给千机和素怀羽逼得紧了,否则,哪会把这麻烦事儿一口答应下来?”
不等阴散人说话,他便将那些事情一件一件地说出来。
劝慰一声?
成了!
看她最痛苦的过往、最不堪的记忆和最隐秘的思绪。
阴散人微微仰起头来,吁出一口长气,似乎要通过这个动作卸下什么重担似的,然后,她忽的拉近了与李珣的距离,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吐息可闻。
只是就长远而言,这不是件好事。尤其对他自己的修为影响更大,甚至有可能使他再无法窥得“驱魂炼魄通心大法”的至高层次。
这时候,李珣低声开口:“你说,你是为了自己的妹妹?这真是个好理由!那么,你为她做了些什么呢?”
阴散人凄冷一笑:“然后她就被古志玄掳了去。”
温顺?温顺的阴散人,还是阴散人吗?
水蝶兰对他的反应嗤之以鼻,身体就像没有重量,被寒风一刮,便轻巧地落在他身边。似乎近了些,又特意退了两步,这才点点头,表示满意。
水蝶兰显然不管那是“半成”还是“一成”,她只对事情本身感兴趣,这个战力惊人的前妖魔,此时此刻来到夜摩天外,总不是还要没完没了地超渡亡魂吧!
随着这句话,李珣收回了最后一丝压制着她灵识之火的杀气,这让她暂时有了一些力气,吃力地略撑起半边身子,娇艳的身姿自然生成一幅起伏有致的胜景图画。
她已经无法阻止任何事,以至于她要绝望地嘶喊起来,她也真的喊出声来─李珣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卡在她咽喉处的手,但她声音却比一只垂死的羊羔更低弱,被狂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知道,以后他和天芷的交易,还是会长长久久地进行下去。
水蝶兰笑吟吟地道:“我现在明白了,不和你在一块儿,没意思。但和你挨得太近又过于危险,只能这样保持距离了……话说回来,天底下能这么整治阴重华的,你大概是头一个,谁知道你后面会不会把这手段发扬光大?”
只是,下一刻,她便被捏着下颚强行扭过脸来,她飞快地闭上眼睛,但李珣的眼神打在皮肤上,却是热得发烫。
阴散人目光落在空茫无依的虚空中,看着漫天飞雪,呢喃道:“为了救她而走火入魔,乃至失去宗主之位,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曾以为,这就是我的报答,是我不在意所失去的缘由。可是,我错了。
阴散人不由自主地摇摇头,这是在她身上极罕见的乖巧。
她感觉到了虚弱,彻头彻尾的,从肉体一直到心底最深处的虚弱。
在这一刻,她听到李珣平静的声音:“你的脑子还能这么好用,我就放心了!”
李珣惊讶地看过去,而在此刻,阴散人却别过脸去,不让李珣看到她此时的神情。
她就这么弯曲着身子,后臀轻沾着脚跟,腰身以最大的幅度屈折,匍伏在冰雪上,将她的脸蛋儿轻贴在李珣的脚面上。
他盯着阴散人的脸,笑容变得有些古怪:“说吧,你想要什么?”
“看不出来,你对妹子也是情真意切!”
也许她身内已经恢复了足以移山倒海的力量,但她甚至连动一下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灵识之火闪了一闪,迅速地衰弱下去。
可一个安全无害的阴散人,难道不比这个要强上百倍?
李珣叹了口气,撑起身子。
李珣以目光相询。
肉体的冲击、千百年的情感洪流、再加上所有隐秘尽付他人的恐惧,三股巨力汇集,齐攻之下,她就像是一只被利箭射穿的大雁,在一声尖鸣之后,猛地坠落到无底深渊中去。
七妖之间相互称呼的名号,倒真有不少颇有趣的。
温热的液体自眼角轻轻滑落,擦着她鬓边的发丝,滴在雪地,转眼不见了痕迹。
李珣不愿再多说,正要施法将阴散人收回,耳中忽地听到一声低叹:“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吧……主子!”
李珣吁出一口长气,不得不说,刚刚做完的事情,以及收集到的信息,实在是很巨量,他必须缓缓,让心中意绪平静下来。
“谁没有几个单独的生意管道?否则,只从宗门接单子,珍稀的宝贝、法诀,什么时候才能落到自己手里?”
“她性子纯净温和也就罢了,偏又分心俗务,满脑子都是些不合时宜的古怪念头。若在下界,她或许能做个相夫教子的贵妇人,只是在这里……”
李珣看着阴散人笑意微微的俏脸,正要再赞上几句,心中却猛地一激,出口的话音已变了一个样儿。
“这是心魔精进法的完整法门,虽然我都已经讲给上人,但可能有些细节未臻完善,这篇手稿便给上人参考吧,有缘再会!”
李珣则微微一笑:“我也是刚刚才想到。因为,你从来没有给我一个称呼!总是你你我我,包括在刚才,你像狗一样摇尾巴的时候。哈!”
阴散人怔怔地看着天空,她的肉体无损,然而心神上的重击,却是比任何伤损都可怕得多。
阴散人目光落回到李珣脸上,在他疑惑的目光下,她唇边泛起笑纹。
阴散人被他突然变得粗暴的手法惊了一下,但很快明白了他的念头。
李珣顿时脑子一片空白,耳中传入了对方喃喃低语:“帮帮我,请你帮帮我!”
千百年的酸甜苦辣一起翻涌上来,又在转眼间被人无情地攫走。那种直接掏空灵魂的空茫与虚弱,让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本能的呼叫,便丧失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躺在地上,眸光迅速地失去了神采。
“就这样,在她一年又一年的煎熬下,我爬到了宗主的位子上,我对她说,从今以后是我报答的时候了。然后……”
阴散人会意,她的嘴唇颤抖几下之后,终还是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手臂正想往下移,脖子上忽的一紧。在这一刹那,她甚至听到了皮肤、软骨摩擦的怪音。
他绝不寄望于天芷会像阴散人那样完全为他所用,也不妄求像水蝶兰那般和他“同生共死”,但这种游走在“生命”、“名声”之间的选择,天芷应该会很感兴趣才是。
当李珣终于理解了这短短的八个字之中的涵义时,火山喷发般的情绪,从李珣心底最深处激涌上来,直贯入脑际。
“有意思!”
再看李珣的眼睛,那其中燃烧的幽幽冷冷的火苗,却像是可以直接烤炙到她灵魂中去。
他目光转向已经随后赶来的水蝶兰,笑得非常古怪。
李珣摸了摸下巴,摇头道:“修改计划?嗯,那恐怕不是主动变化,而是因为天芷的行动,使古音‘从善如流’吧。
如果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将自己刚刚复生的灵识,再度打回到浑沌状态。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直接除去她身上的幽玄印记,抹掉她立身存世的最后一点儿依仗。
他低吼一声,一把扯着阴散人的臂膀,将她拉起来,又把她拽到了附近冰川的阴影中。
她究竟想干什么?李珣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要提高戒备,而在这个时候,阴散人轻声道:“我自认为做了很多,可偏偏就打不动你。细细思量,只能说明我做得还不够好,你说,那要怎么才算?”
李珣怔了一下,才想到定魂蓝星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这话显然有些敷衍了事,阴散人神情一黯,张了张口,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却又卡在喉咙里。
李珣能够看出来,在她的笑容里,情绪复杂得很。
果不出他所料,天芷的声音比先前气若游丝的惨状不知好了多久,想必是不动邪心已开始发挥作用。
李珣的脑子已经给搅成一团浆糊,毫无疑问,眼下的阴散人,绝对不是正常状态下的阴散人。
“发扬在你身上吗?”
李珣的手掌依然紧扣着她的脖颈,但真正致命的,是李珣通过幽络透射过来的风暴一般的神念强压,在这样的重压下,她脆弱的灵识火光便如风中之烛,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
然而李珣此时手上猛地加力,死死地扣着她的脖子,让她无法从外界获得任何能量!
“见笑了!”李珣的反应不愠不火,看上去倒像刚刚完成了一件值得称道的画作之类,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
李珣立时想到自己还有一个最急切想知道的问题卡在喉咙里,他向着水蝶兰点点头,转身要走。
只一转眼的工夫,自己对他,便再无丝毫秘密可言。
重羽啊……这就是你最熟悉的感觉吗?
“呃?”
紧接着,一连串低沉的音符流入她的耳中、心中,像一声声碾过天际的雷鸣,从肉体和精神两个层面,攻了进来。
“何为牺牲?分明是苦痛摧心,偏要强迫着自己做下去!以前……都不算的。”
在火光熄灭前的一刹那,“轰”的一声巨响,直落在她心底深处。霎时间,她的生命似是又从头来了一遍,无数似熟悉又陌生的情景流水般注入进来,与她的灵识契合如一。
她的神智比刚刚清楚一些了,但在某一刻,眼睛却丧失了焦距,眼前的男子的形象涨大又能缩小。等她所有的感官都恢复正常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无寸缕,下面是冰冷的雪地,李珣则压在她身上。
下一刻,阴散人的身形缓缓屈折,她光洁的额头轻擦过李珣的胸口,贴着身体的中心线,向下移动,就这么……跪了下去。
“啊,当然!”
他感觉着自己的脑浆已经快要沸腾了,脑中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在巨大的优越感中,在滔滔的满足感下,他的魂魄都有了放声高歌的冲动。
李珣心中立时活络起来:“如果不是古音,这便能引申出一种可能:在古音身边,除了鲲鹏老妖等人,还有一个隐藏着的、给她使绊子的家伙─有意思!”
李珣感觉她话有些不尽不实之处,但还是装作不知,倒饶有兴致地问道:“已经叛宗了,还能接生意吗?”
阴散人似是没想到李珣会这么说,但只是略一思索,她便坦然道:“定魂蓝星!”
只是她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究竟是缘自于什么,她自问没有露出……
自从当日他心念大变之后,他就一直为了弥补以前所露出的种种破绽、弱点而努力。
念头方动,一块非金非木的牌子已从天空中落下,直坠入他手中来。
结果很让人满意。
“哦?”被她这么一说,李珣倒想起之前没有问清楚的一件事来:“对了,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接的这件生意?”
这一次,李珣主动地低下头来,让二人的脸庞只隔着短短数分的距离,吐息可闻。
犹记得小时候,在宗门典籍上看到:目迷五色,故袒身而易藏心迹。重衣容而轻于心,取败之道也。
只是稍顿,她又接着说了下去:“我则不同,自小便好强争胜,要做的事,绝不容任何人压在上头。只是,小时力弱,有些事情终究是一个人干不成的,我就想到要重羽帮忙。
她听到李珣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