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他的精气神便整个地不同了。
“若我是你,现在就会回转雾隐轩,期以百年时光,抛下一切,隋修苦练,到那时,你再入此界,纵横天下,又怕得谁来?”
洛玉姬却也不是没见识的,她想了想,奇道:“也不对啊,灌顶……这种法子不是很影响日后的修行吗?他可是邪宗耶,进度越快,走火入魔的机率越大。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有人做吗?”
剑气森森,当空离错;掩映虚实,却又酣畅淋漓。
“他修的是《血神子》吗?”
他停留在婴儿还真这一步很久了吧。
李珣脸上神情一滞,半晌方摇头道:“魔化?可韦不凡看起来……”
二人所立之地的大气,登时被热浪蒸腾得扭曲了。
这位宇内闻名的宗师级大高手,无疑是他极好的导师──如果心甘情愿的话。
李珣眯起眼睛,啧声道:“果然,是去不夜城的。也不知天芷上人用了什么手段,数百年未出琉璃天半步的半成居士,也让她请了来……对面有妖凤、青鸾、鲲鹏、魔罗喉,宇内七妖到了五个。呵,该不该把水蝶兰也叫去凑热闹?”
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问题爆发的频率,竟然这么高!
涌动的阴火再不像上次那样,井然有序地归入四肢百骸,而是在质气转化的过程中前冲后突,不时地考验李珣身体的坚韧程度。
在双方交错的刹那,霜雪般的眼神自他们脸上一扫,修为较弱的洛玉姬,甚至生出了坠入万载冰窟的可怕感觉。
“其实,也就是妖魔而非人类了。如此自然可以消解一切异气,而且是最彻底不过!”
接下来被蚀神刀打到吐血,他可以说,这是技不如人。
在渐渐模糊的神智中,李珣感觉自己的身子像一团软泥,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拧成了千奇百怪的模样。
确切地说,他在思考,今天险些打爆他的,是落羽宗,是殒生印,然而,究其根底,使他落入这个局面的,真的只是殒生印吗?
此时,他也微笑起来。
李珣这时候当然明白是谁在帮他,不敢中止真息流动,只是随着外界的音符节奏,稳稳地行了数个周天,确定阴火已经再度敛藏,这才缓缓地直起身子,恢复成坐姿。
当然,在此之前,他需要回归暗处──若落羽宗发现,本已锁定的暗杀目标突然消息无踪,又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呢?
他身形前跃,想以此消力,然而背后凶手手掌上却相应地产生了一股极大的吸力,扯着他的身子一滞。
“避开他们!”
“阴散人!”
阴散人怔了怔,才想到李珣是要青玉剑。
李珣使剑抵着的咽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笑道:“你做什么?”
连接点的扩张,打破了亘古不变的运行法则,随着一个细微的震荡,一波最精纯的九幽地气反卷而入,瞬间冲进了李珣狭小的体内。
危险了!毫无疑问,他的心态危险了。
阴散人更惊讶了,三句话,仅仅是三句话的工夫,李珣从内到外,分明就是经过了一场最彻底的心灵荡涤。
就这么完了?
他毕竟和六十年前的弱势少年再不相同了啊。
李珣只能感觉到,一波又一波火山喷发般的“力量”,从他的内脏、从他的骨髓、从他体内每一个角落里喷涌出来,在兴奋地尖叫。
好吧,他承认,没有这次阴火的爆发,他可能早被人一拳轰成渣子,但是现在的情形,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便在这样的变化中,魔影发出一声尖厉刺耳的惨叫,整个身子猛地一胀,千百道短小、锋利的灰白火光──
不可否认,现在的他,可以斥责自己浮躁、自以为是,然而,他为什么浮躁,为什么自以为是,他难道真的明白吗?
李珣暂时分辨不清其中的真义,只是感觉中里面阴阳、刚柔之类的字眼儿特别多。
空白的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与此同时,他身上又是一胀,一道从骨髓深处挤出来的灼热感,如同一根烧红了的钢针,猛然刺入了他的大脑。
此时的李珣与当年的李珣相比,便是由凡铁转为青玉宝剑,凡铁的使法,用在青玉上,当是不知因势变通。
钟隐他算到了没?
不过在此时,他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清晰,对阴散人的理由,他也持一定的保留态度。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那修炼《血神子》又是什么缘由?”
而此刻,再没有钟隐这样的导师,为他指点迷津了。
自然,和奼阴“比试”的意外频发、与水蝶兰较量的反反覆覆、包括最后夺了雾隐轩的惊险万状,他也完全有资格,用最终的胜利来解释。
李珣从来没有寄望于一两次草草的质气转换,便能将鬼先生遗留下来的大难题解决掉。
李珣仔细考虑了一下,阴散人所说,确实有她的道理。
而这种言语,早巳没有了任何意义。
恰在此时,李珣眸光射来,她吃了一惊,却听得李珣一声长笑。
李珣抚了下胸口,又想了想,微微点头。
“妈的,妈的!”他将脸埋在草丛中,贴着泥土,心中则在疯狂地诅咒。
李珣口出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声,在这个时候,冷热早已没有了界限,唯一留存的,只是痛苦而已。
稍过半息,天空中剑光连闪,毫不停留,向着北方去了。
李珣觉得,他似是通了些门径,却又没有真正把握住其实质。
如果被这股力量击实,五脏六腑怕是要齐齐碎裂,李珣几乎已经是这么在想了。他只能拼了老命地运转一切卸力化力之法,为自己保留一线生机。
李珣微笑着看她的反应,接着又道:“我知道你不习惯如此,只是这冲动反覆……”
“应该有幽魂噬影宗某高人,曾经为他灌顶注入巨量阴火元气。这巨量元气并没有被他完全开发出来,而是淤积体内。平日里也用不动,只是今日被殡生印一击,本能反噬……
在阴散人讶然的神色中,他伸出手,用手背轻轻拍了拍这美人儿温软莹润的脸颊,语气温和。
顿了顿,他轻赞一声:“落羽宗,殡生印,果然名不虚传!”
不错,现在的李珣确实和之前不同。那一记殡生印,虽然引爆了他体内的炎流,其实质却如同一桶冰水倒浇而下,让他猛地清醒了。
无疑,这必是李珣情绪爆发前的最后一线宁静,现在的李珣,需要一个迁怒的对象,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受辱的准备。
他不自觉地偏头,看着阴散人。
李珣没有半点儿放松,紧接着又问:“那家伙是何时、怎样蹑上来的?”
李珣耳膜中似乎有千面大鼓同时擂响,但他却知道,这其实是他的血液在奔流撞击发出的声音。
就在事件发生前的一刹那,她鬼使神差地扭过头去,本想是给百鬼道人一个挑衅的眼神。但是,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个鬼魅般闪现的魔影,贴上了百鬼的脊背。
李珣单手托腮,就这么长思下去。
他使的,是自己最熟悉的“青烟竹影”。
他一笑收剑入鞘,又命阴散人拿出明心剑宗的道袍来。
“哧”的一长串声响,李珣的身子剧烈地抽搐了下,眼见就要摔碎的神智,忽又开了一线天光。
幸运和机缘不可能伴随他一辈子。
“虽然不愿这么说,不过,《血神子》确实是通玄界修形炼体的经典之作,旁人只见‘燃血元息’霸道绝伦,却不知,《血神子》最精妙之处,还是在肌体修炼之上。你‘不动邪心’已经修成,应该也有感觉才对。”
李珣心中一清,冷冷回看过去。
念头刚一闪过,他背后却蓦现一片清凉。
她迅速地抚平心中波纹,自虚空中一探,将青玉剑拿出,递送过去。
看着李珣此时的模样,以阴散人的胆略,心中也不免微有寒意。
“热……热!冷……冷!”
胡不离抽气道:“百鬼完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谁,只是这么喃喃地说着,藉此来消减从骨髓深处一直透至表皮的痛楚。
话题的突然变化使阴散人又是一怔。
阴散人感觉自己再度把握了李珣的心际脉络,心中微感得意,俯下身子,紧盯着李珣颜色变幻的脸,沉沉低语。
李珣微阖眼眸,旋又睁开。
李珣用最正常的眼神打量她,心中却有一个疑问止不住地涌上来:“冲动反覆?她会吗?这终究是她的反应,还是‘我认为’的她的反应,抑或是,她认为‘我认为’的她的反应?”
他几乎在瞬间将近期所经历的事情过了个遍,在那些事件中,所碰到的对手,也逐一自眼前流过。
迷离中,那似是钟隐目光投注,笑意微微。
阴散人微微一笑道:“我也听过那池子的功用。若我猜得不错,鬼先生应是要你以引流入体之法,化去阴火珠的锋芒,逐渐归你所用。只是,引注入体,也要有‘阴’可化,可此时,阴火散人四肢百骸,与你筋骨经络融做一处,那是化阴,还是化你?”
阴散人扫了他一眼,摇摇头:“我之前以虚纳阴阳之法为你顺过气,除非再像今天这样,被人重创,引发体内阴阳二气失衡,否则就很难发现。
见鬼,明明已经转化质气,怎么问题还没解决?而且,情况好像还变得更糟了。
否则又怎么解释,那人的身体在瞬间被切割成碎末,又转眼化灰的惨况?
话一出口,他便差点儿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在这先前全无声息,却瞬间猛烈爆发的巨大力量面前,李珣的抵抗力,竟是如此脆弱。
不错,他现在不知使剑,但他可以学,可以练。
就是这一冲一缩的过程,凶暴的巨力再度喷发,便如同前后两个大浪合在一起,猛烈地撞击他脆弱的内脏。
李珣结装完毕,又吁出一口长气,仰头看天。
胡不离木着脸,没有回答,萧怡想了想,点头道:“我总算明白百鬼为什么进步如此神速了!”
这话音似乎有着惊人的魔力,他体内乱成一团的元气,随着音节的流动,自发地剖分阴阳,升降玄关,渐渐地,竟是井然有序起来,痛苦也渐渐消褪。
这就像是一波临近登陆的飓风,在及岸的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阴散人却“看”得见,那风暴正积蕴在李珣心中,轰天咆哮。
这一次,他没有再愤恨欲绝,只是很冷静、很客观地回想起,当年在坐忘峰上,青烟障中,钟隐所画的那一幅墨竹图,以及在此之后,涵义深远的词句。
她本以为李珣会急不可待地询问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显然,她看低了李珣的警惕性。
他艰难地吸了一口饱含泥土味道的空气,放弃了抬头的欲望,嘴里又嘟哝了声“妈的”,意识飞快地向无底的深渊坠落下去。
内容非常奇妙,是一篇琅琅上口的韵文,起承转合之间,莫不合乎节拍,起落有致。
他的神智在高度的紧张状况下,又有些不清楚了。
只想想那将人炼成一团血雾的可怕情形,任李珣如何心境精进,也为之不寒而栗。
无底冥环核心点处与九幽之域的连接,也在刹那间扩展开来。
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反而更激起了洛玉姬的兴趣,她暂时从刚才的震撼中摆脱出来,急问道:“为什么?”
一边的阴散人恍惚间觉得,眼前忽地有一片青翠竹林,扩展开来,恰是月晓气清时候,又闻风穿竹叶微声,那在林间且舞且歌的男子,是李珣吗?
等到李珣感觉着自己恢复了冷静,这才抬起头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阴散人,开口第一句话是:“有没有人跟上来?”
“基本上就是百幻蝶的那些了,若说其他……你现在情况比当时更糟,这算不算?”
抛开法意剑理,钟隐此言,岂不是也可以对应他此时的状况?
而这张脸,则在痛苦中极度扭曲了。
在这一点上,李珣要学的,还有很多。
这感觉,就像是一瓢冰水泼在了熔炉上,短暂却实在。
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李珣回过脸来,目注阴散人道:“水蝶兰说得很准,只是我没想到,事情变化竟然会这么快,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阴散人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子,唇边讥诮一笑,最终却还是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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