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飞虎

    半成居士点点头，一点儿也不为阴散人的调侃而动容，接着又笑道：“只是我叫道士，却跳出个道姑，阴|道友这一手，玩儿的又是什么？”

    正因为这一变故，萧怡二人当即做出决定。

    “聪明！”

    只听他道：“至于这阵中残留余气，不用再想，必是幽冥之气，乃是幽魂、嗜鬼之故技，我久未下山，对此界的后起之秀，已是想不分明了。玉姬孩儿，你可记得，在那两宗门，有禁法修为精深之人吗？”

    阴散人微偏过头去，目光看向极尽远处，没有回应。

    此人中气充沛，声音颇为宏亮，与外表倒有些不符，但是尾音颇为悠长，又显得慢条斯理，正如他外表一般，尽是矛盾。

    将其联系到所经历的事情，李珣越发肯定，当年林无忧所说，夜摩天真正的主事人是古音，一点儿不错。

    李珣既然有所准备，脸上也就平淡得很，他略上前半步，向着那修士行了一礼：“后进末学，百鬼道士，见过居士。”

    吼叫声中，便是之前没拔剑的，也都铮铮亮剑，大战气氛，正是一触即发。

    身量中等，灰色袍服，头发微斑，脸上洁净，手中还拿着一串木制佛珠，时时捻动，从头到脚都是平平常常，和一般的修士没什么两样。站在光芒四射的洛玉姬身边，实在是黯淡到了极处。

    而之后装作受制倒地，恐怕是想着重施故技，抓着洛玉姬来威胁他们吧。

    也就在此同时，网中李珣一声长笑，身形掹长，竟是转眼间从网子中间闪脱出来，那一张青芒隐隐的网子，只一抖，便让他收入掌心。

    刹那间，李珣脑中被这声贯脑音波震得一片空白，刚刚想起来的东西，也给冲了个七零八落，如此威煞，便是李珣见惯了妖凤、阴散人这样的绝顶宗师，也无法等闲视之。

    阴散人微微一笑，却不回答，而是扭头向李珣示意道：“看见了没，这位虔诚向佛的居士，你可万万不能小看了。毕竟在数千年前，他也是杀生无数，搅得此界动荡不安的一代妖魔啊。”

    “百鬼道人……原来是这么个样子，和那些小和尚讲的差得太多。嗯，也不像玉姬孩儿说的那么面目可憎。”

    李珣目光从与她说话那人身上扫过，第一印象，便是“平凡”二字。

    谷底分明响起一阵低哗，数十道目光齐刷删地射了上来。

    当年龙环山上，双方“皆大欢喜”之后，扶着洛玉姬的便是此女。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

    手臂灵蛇般游过去，在美人细腻柔滑的颈侧轻轻摩挲，李珣口中吐出来的，却是再正经不过的言辞。

    果然……李珣终于可以肯定这个低调平凡的修士是谁了。

    而最吸引李珣目光的，则是那个站在诸多高手中央，衣饰华贵，容颜娇美的女修，那垂丝耳饰让李珣一下子便认出，不是洛玉姬洛大小姐，又是谁来？

    但他吃斋数千年，修养早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很快便又调整心情，脸上仍是温和得紧。

    这模样，可不像是装出来的。

    说着，她便上前，只是才迈出一步，便被萧怡一把抓着香肩。

    他晃晃还有些昏沉的脑子，也不再徒劳地藏匿身形，直起身子，站在了阴散人侧后方，居高临下，看了过去。

    洛玉姬一脸难以置信，扭过头去看胡不离，却见他脸色沉肃，显然没有异议。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在之后的数百年间，三皇剑宗空有高手如云，却奈何不了凶手一星半点儿。

    这震荡扩散得好快，转眼间，余波扫过，她身子前后的地面，便裂开了无数道细细的深缝。

    只是前后脚的差别，天空中人影、剑光纷纷下落。

    阴散人日光轻瞥了一眼那作恶的手指，脸上略现出一个极微妙的笑容，就李珣看来，那应该是嘲弄吧，但这笑容又很快敛去，她最终只是垂眸道：“差别……很大。”

    等他发觉不对之时，前面一道，后面两道，共计三人已经追了上来。

    胡不离苦笑一下，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洛玉姬便又叫了起来：“百鬼跑了，师叔，我们快追啊！”

    听他说话的口气，李珣更确定了此“人”的身分。

    只看他如今的称号，谁会相信，他也如妖凤、水蝶兰一般，身入宇内七妖之列呢？

    答案，伴随着一声巨喝轰然而来！

    萧怡摇头一笑，将她扯到自己的身后，目注李珣道：“便是邪宗法门成长最速，但能用不到百年时间，便隐有突入真人境之象，数千年来，恐怕也有鬼先生方堪比拟，你败在他手上，也是不冤。”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古志玄自动让权，定居在无回境，外界都猜测二人反目。直到钟隐追杀他时，他才被迫回夜摩天藏身……”

    此时，龙首狂客背上已经湿了一片，扭头看时，却见一个灰袍人影无声无息升了上来。

    洛玉姬这才拍手笑道：“百鬼小子，你也有今天。对不住了，本小姐刚漏说了一个字，应该是天罗地网才对！”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叫了一声：“追！”

    这正是他们敢向阴散人叫板的最大依仗。

    便在此时，李珣已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在山川雾气的催动下，阵诀中央电光流动，浑厚的地气催发一连串的元气反应，最终，虚空中一个黯沉的孔洞稍开即闭，刹那之间，灰芒闪烁，直窜入这孔洞中去。

    只是，阴散人对此却全不在意。

    天空中响起一声低低的梵吟，也就是在这个转折的工夫，半成居上已与阴散人过了一招。

    这话其实暗含有罢手的意思，只可惜，是说给聪明人听的。

    便在此时，后方一声宏大的啸声隆隆碾来，把洛玉姬给吓了一跳，转过脸去时，正看到远方大气呈现出清晰的波浪式震荡。

    日光扫过阴散人，阴散人会意，沉吟道：“传闻中，他们叔侄之间的关系是极紧张的，当年，古志玄虽不是妙化宗宗主，但仍是大权在握，古音空为宗主，却只能做个传声筒。

    偏偏是他，至今已与七妖之六打过照面，却仍是活得好好的，且与其中数位都有较密切的联系。

    “刚才，你做得不错！”

    那厮个头啊！李珣暗骂一声，对那个修士却是警惕到了极处，同时也就更好奇这人的身分。

    阴散人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着李珣几近鬼斧神工的禁法表演。

    谷中修士都颇为惊愕，却不知山壁上，李珣的感觉同样古怪。

    “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吹破天来，不外如是。”

    他是在奇怪自己与宇内七妖的“缘分”。

    “就因为你总是小看他，所以才总是吃亏！”

    “一来一回，起码要四、五日的工夫，在这期间，离极地越远越好，却也不能误了时日，嗯，停在哪里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挺身护住洛玉姬，只是后面这大小姐实在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见他谨慎的模样，大感不满。

    每看清一个人影，李珣嘴角的笑容便苦涩一分，到后来，他已是满嘴发苦──虽然是碰上老冤家，但这种冤家路窄，还是不要也罢。

    “怎会的，那个农大师明明说只要不是真人以上……”

    便在这一触即发的空档，半成居士叹了口气，想必是也是对东阳山人的行为颇感无奈。

    真一宗师交手之际，那种一瞬千变的元气震荡，以及偶尔偏栘的重击，非常要命，说不准就会出什么意外。

    他一眼扫过，当头那个咬牙切齿的，正是洛玉姬，后方则是“老朋友”胡不离，以及……“长离剑仙”？

    双方离得极近，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李珣也听得真切，洛玉姬问的是此阵是何人手笔，那人则答──

    在僵冷的气氛下，他的话音显得分外柔和：“若是佛祖在此，当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之语。只可惜，我无佛祖的大神通，不能消解干戈，更不能袖手旁观……阴|道友，自当年一别，咱们也是老长时间没有切磋过了。今日趁这个机会，来一场如何？”

    只要他去得远了，阴散人无后顾之忧，那也是想走便走，这一件事情算是揭过，以后哪儿碰面哪儿算便是了。

    虽然不情愿，但她必须承认，眼前这个修道不及百年的小子，仅在禁法一项上所取得的成就，已将她远远地抛在了后面，这又是怎样的天赋和遇合，才能造就的奇迹？

    李珣目光森然一瞥，闷声不吭，身形一缩，竟是往地下钻去。

    按住狂跳的心脏，李珣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耳边一声冷凝如冰的嗓音便响了起来。

    当年纵横天下的插翅飞虎，如今西极禅宗的山门护法，半成居士。

    笑声中，阴散人几不可察地向他这边一瞥，然后才笑道：“好得很，你学不来佛祖的神通，倒是把那股子迂腐劲头学了个全。这应算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吧。为这么一群废柴，可值得么？”

    此时最好的举措就是移开了一个安全距离，可是，这岂不是自家惹的祸事，送给别人来背？

    但她脸上一点儿不显，只是摇头失笑：“老虎没了牙齿，嘴巴倒更甜了些。可惜，我听得虽然舒坦，你身边那群废柴可满心的不是味道。这么顾前不顾后，看来西极禅宗的斋饭，喂得饱肚子，喂不满脑子啊。”

    “禁纹纹路清晰，更难得如此复杂的布置，竟能一气呵成，气机联结绝无半点儿窒碍。你看，引气、催发、归流……三处功用的布置分得清楚，偏是一笔而下，完全融作一处，当属大家手笔。”

    真正望向李珣的，也只有一个洛玉姬而已，其他所有人的眼神，都死死地盯着阴散人，目光如刀加剑，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而后快。

    李珣眯起眼睛，心中颇感奇怪。

    看着秦婉如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云间，李珣笑了一笑，开口道：“毕竟省了我一番唇舌，这样很好。”

    洛玉姬脱口叫道：“必是百鬼那厮！”

    双方的仇怨已是越结越深，若是现在和她打照面儿，一场死战将不可避免。

    当时的情形，瞒得过洛玉姬，却瞒不过他和萧怡。

    阴散人眸光一闪，身形便如汨汨流动的山泉，一个妙至毫巅的转折，便从剑气之间一个极小的缝隙中“流”了出去。

    偏偏就是这样的人，让一向心高气傲的洛玉姬恭恭敬敬，又透出如此的不平凡，这矛盾的感觉，让李珣迷惑极了。

    只是，在逸出剑气聚合圈的同时，阴散人身形一展，竟是直上千空，与二人错了过去。

    他打得好如意算盘，却没料到对面还有个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小祖宗。

    李珣扬扬眉毛，从这上面来看，好像还是古音更可伯一些。

    那么……

    这应该是他现阶段唯一能够确认的事情了。

    “胡师叔，有虎伯伯拖住那个阴散人，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让那个百鬼好看，这么缩着，算是什么道理？”

    李珣脑中一转，便做出决定：“嗯，就再赶上一段好了，我记得再向北数万里处，有一个景致不错的大湖，我们就在那儿等着，接到回信后，再启程去极地不迟。”

    此时谷底处，洛玉姬正和身边一人说话，话题虽是关于这谷底阵诀的，但口必称“伯父”，且不自觉微躬着身子，脸上竟是出奇的专注。

    她冷冷一笑：“与古志玄相比，古音或许有许多事情做不到，但只要是能做到的，她一定会去做……你明白了？”

    洛玉姬见状也不着急，手上掐了一个印诀，叫一声“收”，地面上蓦地散射出数以千记的气丝，绞合成网，同上面的网子两下一合，将李珣死死地缠在中间。

    碧霄客、龙首狂客、东阳山人，当年在龙环山上得罪的高手，现在几乎一个不落的到此。

    以至于李珣都要通过洛玉姬，才能发现他的存在。

    阴散人固然了得，但插翅飞虎的名头也不是虚的，有半成居士主攻，再有几名高手在旁牵制，今日胜算当是极高。

    这种支使的言辞，他说得越来越是自然。

    那么，现在就……

    她虽没有直接回答，这种事情，任何回答都是无根无据的猜测，这样说法反而很客观。

    李珣看了下周围的地势，点点头，开始布置禁法。

    只看网结上闪动的绵密青芒，便知这网子是一件了不得的法宝，李珣如何敢正面接下？

    饶是如此，李珣也花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在这荒山野岭将简化的阵诀设立起来。

    仗着一腔的莽夫气，他怒啸一声，御剑直上，身边的龙首狂客想拉都没拉住，只能嘿了一声，也冲了上去。

    除此之外，就要像李珣这样的禁法高手，可以完美复制那庞杂精细的阵诀，也能达成这一效果。

    李珣在高处低声冷笑。

    这样的经历，便如同白衣上的污渍，在三皇剑宗千年以来的辉煌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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