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乱信

    其实信中的言辞并没有让人不舒服的地方，相反，兴奋激动之情跃于纸上。信中大意就是秦婉如探得母亲携几名手下，外出办事，不日便要返程北上，周围高手不多，正是袭击抢人的大好机会云云。

    这个突然的领悟让他心中颇不是滋味，可在明玑面前，他偏偏又不能露出半点马脚，那种感动、愧疚又恐惧的心思绞正一起，竟然不比青吟对他的伤害轻上半分！

    两人又相视一笑，明玑这时再进入正题，时机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不过李珣更在意的是明玑此话之中的深意。也许是他多虑了，但小心些总是没错。

    所以，他顺着明玑的语气道：“这个弟子倒是目睹的！”

    幸好在此事上，李珣也算心中坦荡，又是剔透玲珑之辈，闻言便稍一提及祈碧与文海之事。

    看着阴散人脸上淡淡的失落和怆然，他心中快意也越发地膨胀开来。

    作为正道最老资格的真一宗师，在钟隐飞界之后，厉斗量便是公认的正道第一人。从他身上得来的东西，那还差得了？

    他挠了挠头，也不否认，只是笑道：“几年不见，总要找回点儿以前的气氛吧，四师叔这么一说，弟子的感觉就回来了。”

    可是，清溟、明玑等许许多多的长辈、朋友，乃至整个明心剑宗，绝不负他！

    也就是说，就算阴散人恢复记忆、恢复智慧，并由此对他生出仇恨与怨念，她却没有办法将这仇恨与怨念付诸实行。

    此刻，两人并肩走在湖边，言笑晏晏之际，说他们是朋友、师姐弟甚至是道侣都有人信！

    “小闪灵儿”的称号，是宗门长辈对李珣的昵称，就正是在说他和明玑性子相近。

    李珣被她的态度迷惑了，不过从心中对傀儡的感应来看，此刻阴散人确实没有什么恶意。所以，李珣也投桃报李，笑了一笑：“不错，正是坐忘峰。你以前来过？”

    李珣恶狠狠地发话，但在看到明玑似笑非笑的眼神时，又挠头道：“总瞒四师叔不过。那小子的禁法当真高明，凡修为与我不相上下，正是个好对手！”

    幸好此时天色已黑，李殉又不敢抬眼看她，这才唬弄过去。

    难道今天他就有收传书的命？不过这一次很幸运，是最正宗的宗门传书，他也光明正大地收了。

    听别人在自己眼前，说另一个“自己”的事迹，那古怪的感觉怎么都形容不出来。

    不过，阴散人适应得如此之快，还是出乎他意料。

    其后结果，果然被她料个正着！

    明玑只穿着一身半旧的素青外袍，两手空空，竟然没有带她向不离身的宝剑，看似是减去几分锐气，但偶尔眸光闪动，其犀利神采，更比往日强上数倍，似乎能将世上一切，一眼看透。

    明玑闻言，也不免有些心情低落：“这次是不成了，你便代我给师哥上炷香吧……嘿嘿，妖凤一流，相互倾轧，机会也快来了，到时，你我一起为你师父报仇！”

    不过这也正常，她生来便行犀利通透的性情，修习起这灵犀诀，倒像是创下此法门的那位前辈先师，专给她量身订做的一般。

    在听到“吞海灵犀”的名字时，李珣眼前就是一亮，作为“被克制”的一员，知己知彼之下，他知道明玑所说的半点儿不错，甚至还没有道尽这件宝贝的妙处。

    “虽说正邪不两立，但有这样一个可以砥砺上进的对头，我又怎能放过？”

    明玑为了调和气氛，随口一说，开口之后才发觉这个称呼，实在有些不妥，脸上微热。

    可是，通过驱魂炼魄通心大法的效用，他却可以封杀一切对他不利的事项。

    祈碧果然被这件传说中的宝贝吸引，也就忽略了李珣的反应比平日慢上半拍，将宝贝拿在手上细细把玩。

    听她这番话，李珣心中则颇有些自得之意。不管怎样，顾颦儿都算是他的人，这样被人称赞，于他是大大有利的。

    “珣师弟，你怎么出来了？”祈碧一手举着坐忘石，一手则用真息拢着一堆野果，悬空扯了过来。

    他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却也不犹豫，接过了这个坠饰，笑应道：“那就谢谢四师叔了，弟子笑纳。”

    这个答案却是讨了巧的，李珣知道明玑正是极好战的，一生转战，树敌无数，却始终乐此不疲。

    不过，明玑性情、处事方式均与常人不同。对这些竞是毫无避讳，直言快语，坦坦荡荡。

    明玑很赞赏他的精明，只是马上却又抿嘴一笑：“若是把你的聪明，多放在观察自己身上，便也不用人操心了。我再多说一句，你现在正是修为精进的时候，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过牵挂的好……你明白？”

    刹那间，李珣目光变得如霜雪般冷厉，不过，在看到祈碧脸上完全出自无意的疑惑时，他的眼神又很快柔和下来，最终只是“啊”了一声。

    明玑收到的这封传书，却是峰下的宗主令谕，大意就是让二代仙师以上所有人，前去未明观商议事情。

    又继续道：“今年弟子和百鬼打了多场，从北边邙山一直打到东南林海，再打回到摩苍岭，对其中的事态，还是比较清楚的。尤其是在东南林海……”

    这样一个曾经尊贵的、高傲的、智慧的、狠毒的宗师级人物，遽变为一个任人发泄，却连还手力气都没有的绝对奴仆。

    “……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她转移话题，李珣也是如释重负，当下便将对清溟的回应又说了一遍。

    这算是安慰吗？或者是搅掇？李珣正好笑之际，忽又听她说了一句：“碧儿心性最好，想得却简单了些。你这做师弟的，也要多多维护，不要反给添麻烦才是。”

    “嗯，是啊！那厮当年便觊觎我的玉辟邪，还打了我一掌，这个仇不报怎行！”

    这情绪的转化却是不自主地顺了他的心境，出自天成，任明玑如何精明，也没有想到眼前与她最谈得来的弟子，心中竟然有那么复杂的变化。

    她这六十余年，修为精进，稳入真人之境，一身修为在连霞山上，可入前五之列，仅在清溟、清虚、明吉等少数几人之下。

    同时通过身体，将阴邪之气以特殊方式转化为某种毒素，于攻击之际使出来，绝不比毒隐宗的手段差上多少。

    想报复？只要这个念头一动，傀儡与主子之间的气机便会自动感应，那可怕的反噬之苦，就算阴散人是通玄界最厉害的刑讯大师，恐怕也无法抵挡那直达灵魂深处，使人发疯的虚弱与痛苦。

    将坠饰拎在手上，他和明玑的目光轻轻一触，却不由垂下了眼睑。

    正疑惑间，阴散人转过脸来，苦涩一笑：“当年以钟隐之威，追得我上天入地，虽然狼狈，但毕竟也能险死还生，却不想到头来，竟然是栽在你的手上……哈，自作聪明，如之奈何？”

    幸好，一道飞剑传书及时送达，给二人解开了这分尴尬。

    如此良机，也无怪乎秦婉如这般在意了。

    李珣后来才明白，那是明玑早感觉到青吟与他交往，恐怕是冲着他与玉散人极相似的脸面更多一些。

    凄冷一笑，他将手上挂饰仔细地配在腰带上，转身向竹庐行去。

    这样的话，李珣爱听！

    李珣上个月还见过她的，当时正是她给李珣委派“照顾”萧重子的任务，没想到一个月后，还流连在外。

    故作无意地瞥了阴散人一眼，李珣抬高姿态，挺了下身子，微微张开了。

    话还没说完，又一道剑光飞来，捕捉到李珣的气息之后，便落入他手上。

    李珣感觉，自己像是将拳头重重地打在棉花上，那种用错劲儿的感觉，甚至在一时间压过了赢得最终胜利的快|感，郁闷得直想吐血。

    而且在她面前提及这事，自己又有止不住的心虚，当下只能点头，只是这次，敷衍的成分便多很多了。

    让这样一个已经完全恢复灵识智慧的宗师级人物俯首帖耳，服从号令，他是没有绝对的把握。

    六十年过去，她的身姿气度，尚一如往日。

    当然，这只是客观的现象，在两人心里，他们只觉得这样的相处模样最符合二人本心，至于“像”什么，那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李珣同样一笑，离开竹庐，他的心情便尽数平复，此时也能以平常心和明玑交谈了：“嗯，当年弟子给天鹰妖王的拼死反扑打到吐血，还是四师叔最先赶来相救。否则弟子怎么能全身而退！”

    可是，出乎他预料的，当阴散人明眸中光芒闪动之际，并没有太多的戾气怨毒。

    双方目光只是一触，她便上动移了开去，环目一扫周围的环境，眸光明暗间，竟只是轻叹一声道：“坐忘峰？”

    明玑深深地看他一眼，却也不再多说，摆了摆手，身形一闪，便飞下峰去。

    两人的关系也是随意惯了的，自六十年前起，便是师不师，徒不徒。在明心剑宗这样的正道大派中，分外少见和珍稀。

    这种天堂地狱般的对比，比任何肉体上的折磨都要可价一百万倍！

    不过，只看她眼神，李珣便放下心来。一个没有灵识之光的傀儡，如何会有阴散人这般冰冷沉郁的眼神？

    不过这句话后，两人想再转移话题，却是力有不逮，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是啊，若按你的说法，是偷偷来过。”

    李珣暗吁一口气，整个轻松下来，祈碧却是没有注意到李珣的神情，只是摇了摇头，笑道：“算了，没什么。我们进屋去吃果子……刚刚该把坐忘石留下的，很黑吧！”

    临去前，明玑又似想到了什么，吩咐道：“几年没见碧儿了，代我问声好。让她且不用管什么修行不修行，若是心境不佳，便是有移山倒海的大神通，也几等于无……”

    只可惜，这宝贝的外形实在不太合女性的意，待好奇一过，祈碧便没了兴趣，又将宝贝交了回去。

    来人不是祈碧，而是明玑！

    其实，修道人虽不看重夫妻伦理，但祈碧这样也算“有夫之妇”，和李珣单独相处数日，又在同一屋檐下，还是会引人误会的。

    除非是冥火阎罗等少数几个高手，她是谁也不惧，又怎么会冒着被人指摘“不敬”的风险，去和厉斗量赌斗这个玩意儿？

    看着她那发自本心的笑容，李珣在某一瞬间，竟是呆了。

    李珣还记得几日前灵机说起，近期明玑在西北行道，击败了战魔宗的罗刹金刚的事迹。不想才过三、四天，她便出现在相隔数百万里之遥的坐忘峰了。

    这件挂饰似是一块铁制的雕塑，外形是个很眼生的异兽造形，且因长年锈蚀，已有些变形，只用一根半旧的丝绳坠着，与明玑清丽脱俗的形象颇不协调。

    当他把飞剑递到祈碧手上后，祈碧哧地一下笑出声来，毫无疑问，这是她今夜最开心的一刻。

    平日倒也罢了，如今阴散人功成复出，若以有心算无心，以阴散人之能，岂不是手到擒来？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轻揽住她纤细的腰身。

    “──别拿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这很不公平，可是，当年在嵩京，师叔您又何尝给过我公平？”

    李珣发现，自己很容易满足呢……

    这些当年之事听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只是他不明白，阴散人这是怎么了？

    “昨天吧。我一回来，便有人说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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