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飞升

    “所以？”

    真正让李珣奇怪的是，一向以心胸宽大，为人正直着称的文海，竟会对自己生出戒心？

    无法描述双方目光交集时，所发生的变化，李珣只是记住了钟隐唇角处，勾勒出来的，一丝同样纯净的笑容下一刻，长剑鸣响！

    他并不想生事，但在这个敏感的地方，有自己的一张底牌，比什么保证都来得放心。

    他再度听到了那铿锵的剑鸣，在听到这剑鸣的刹那，他甚至以为自己被劈成了两半。

    只是他这么想，却没有半点儿用处，他耳中依然传入了青吟的低语。

    伤心？解脱？快乐？

    云层又被劈开了一道长缝，澎湃的气流轰然上升，将整片整片的血云反卷上去，余势不衰，便是尚未被波及到的厚厚云层，也开始颤抖起来。

    “正是！”单智见他的神情，越发得意，脸上偏又作出一副郑重无比的姿态来。

    他不奇怪单智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态。中了他的“指路幽灯”之术，心智若不渐转偏狭，那才真不正常！

    “唉，当年两位仙师是多般配的一对啊，要不是那该死的玉散人……”

    他咧嘴一笑，旋又正色道：“珣师弟，我这可不是说人闲话，事实上，这事儿可是关系到你！”

    只是冰峰之上，钟隐的遥空防护依然稳如盘石。而青吟的心声，则如潺潺溪流，在这凶暴的天空下，汩汩流动。

    毫无疑问，青吟是在对他说话，而且，是在洞悉了他的想法之后，直抵他内心深处。

    这一天，明心剑宗数百弟子一齐出动，在诸位仙师的指导下，开始对宗门上下一百余处关键禁法，进行升级。

    李珣更是一头雾水，下去随手拉了一位相熟的师兄来问，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

    “玉散人真是造孽啊！四九重劫的时候，老天爷怎么没劈死他？”

    “师哥，再加把劲儿啊！”

    青吟的语气中甚至有些调皮的味道，听得李珣心神激荡。

    这是他记忆中，最为玄妙的一次眼神接触。

    这个时候，外面的轰鸣声似乎变小了，但每一次爆震，却都能让李珣的心脏、血脉，发出微微的共鸣。

    李珣手上一停，奇道：“我？”

    明玑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只是这笑容里，与平日的犀利明快极不相同，反倒牵强得很。

    同样，单智心中的小九九，他也看出了八九成。

    “真的没问题吗？”李珣的眼睛看着天空，都要收不回来了。

    “信任、敬仰、崇拜──这是能使人迷醉的美酒。他当得起，只是他偏偏不在乎！只是，他也许不知道，曾经、或者是‘有时候’，我也会有这种感觉的，对他哦！”

    这个时候，一丝融融暖意覆在他脸上，他睁开眼睛，却被初升的朝阳晃花了眼睛。

    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李珣很少见明玑这么拙劣地引开话题的，他口上应了一声，还想再问，明玑却不给他机会，一闪不见。

    只是单智现在心情正佳，便是近些时日，刚对李珣生出的些许敬畏之心，也都淡去了。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

    这情况平日还不显，一到这种需要真才实学的时候，便有些力不从心──李珣今天已经是第四次给他救场。

    青吟屈起了手指，把手缩回来，但是，她的眼神却和李珣保持着接触。

    只是，他低头叹息之时，却没有发现，身前的李珣，在刹那之间，脸上已是一片死白。

    一个可称为荒谬的响应，完全没有经过大脑，脱口而出──

    青吟站着，李珣坐着，都默默无言。

    “珣师弟，难道你不知这树大招风的道理？你这段时间，风头可是太盛了！”

    难道文海真的比自己想象的要笨？

    李珣不认为钟隐能听到这声呼唤，然而，下一刻，他分明看到，钟隐身躯微震，甚至不管已撕破防护的电光，转身向这边望来。

    便是李珣再没有认识，只看这光景，便知道这天劫的厉害。

    在云层间穿梭流动的电光，一片片地熄灭，震耳欲聋的雷声，则在一阵有气无力的余音中，静寂了下来。

    小天地里，最后一丝风也停了下来，青吟的长发停止了飘拂，又柔顺地披在肩后。

    种种的言论灌进他的脑子里，来回激荡，李珣开始渐渐地回神，他张了张嘴，想跳出去指着这些全然不知道情况的蠢货大骂。

    “更重要的是，他从来不会生气！”

    昨天、之前的那些日子，不是好好的吗？

    天地间的嗡嗡震鸣声渐渐消去，前一刻还无比清晰的气机，又隐没如平日一般。

    李珣应该嫉妒的，可看着钟隐的背影，这个念头，渐渐地沉淀了下去。

    如此震荡，什么防护都无济于事，李珣第一时间成了倒地葫芦。但一侧的青吟，甚至没有半点儿摇晃。

    但就总体而言，一切的变化，都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仿佛会传染似的，从那开裂的云缝里透出来，所过之处，大片大片的阴云被染成了同样的颜色，像是一盆被煮沸的血水，而在云雾中攒动的闪电，便是其中蠕动的蛆虫。

    当然，这可以理解──就像是前几日，钟隐对他的坦白一样。

    他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四九重劫，但眼下千百天雷隆隆碾过的场面，应不会差太多。

    连霞七十二峰之间，蓦然响起了连绵不绝的钟声，各方观礼的修士齐声唱和，道颂佛祝之声不绝于耳，无上庄严。

    这情况一直持续到正式布置禁法的那一天，那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李珣耳中响起一道难以形容的颤鸣声──这个声音从他耳中直贯进心底，悠长的颤音中，每一次波动，都让他的气血为之沸腾。他脑子里霎时间转了千百圈，终于明白，这是斩空神剑与天雷交击，所产生的震荡。

    青吟笑了。她用这笑容，将李珣灵魂最后一点儿力量抹消，只能在她深不见底的瞳眸中沉沦下去，再不可能爬上来。

    他心中冷笑──只怕这里面不但是“树大招风”，还有“驱虎吞狼”之意吧！

    李珣此时才惊觉到，原来，阴云之上，已经是清晨时分了。而在此刻，他感觉到，钟隐向这边看了过来，他本能地将目光迎上。

    这也能看出，他对祈碧的非分之想，已经波及其周边之人。这点变化，李珣自然熟知于心。

    “锵！”

    李珣心中泛起奇特的感觉，今天青吟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

    正忙得满头大汗的单智，如何不知这是李珣给他台阶下，忙如释重负地让开，口中仍自嘴硬道：“怪不得刚刚有些古怪，咳……珣师弟你来就好了！”

    这几年来，明松因为此事，没少挨清溟的训斥，惭愧之下，也想亡羊补牢；但单智心态已经相当浮躁，安不下心来，以至于进度缓慢，课业已经耽搁了不少。

    李珣若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这些年头便等于是白活了。

    即使是这样，也无法打断青吟的言谈：“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会有做不到的事情！”

    青吟冲李珣一笑，然而，狂风刮过，飞舞的长发遮去了她大半边脸，李珣只看到了她唇边些许的弧度。

    李珣不知道，这些话倘若落在钟隐耳中，会是一种什么情况。

    似乎是感觉到青吟的轻视，雷神暴怒，一波比先前强势百倍的雷电光波轰然而下，漫天的阴云也撕开了一个大豁口。

    这本来是没可能的！

    青吟浅浅一笑：“你知道，崇拜这东西，从建立到巩固，需要无数次的考验，然而打碎它，只需要两个例外，便足够了。”

    李珣现在的状态非常奇特，他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起、什么都做不来，可是外界的种种声息，却是清晰无比地透了进来。

    在检验过程中，偶尔与几个师兄目光相触，他都微笑示意──虽在高处，姿态却放得极低。

    “我曾经以为，这种感觉会一直不断地、永远地持续下去，但是……我终于找到了能够难住他的事情，比我想象的容易。”

    “青吟仙师刚刚发下传柬，说她已了无牵挂，要……闭死关了！”

    他拍拍那人的肩膀，轻声道：“单师兄，这边有些变化，且让我看看！”

    天劫起始之后，钟隐第一次开口发声。

    李珣只觉身上懒洋洋的，偏偏他的感应已敏锐到连自己都吃惊的地步。

    在她呼声响起的刹那，整个天空，被瀑布般的闪电映成了白日，百万天雷齐齐炸响，霎时间将她的呼声扯得支离破碎。

    在那一刻，不知有多少道目光集中过去，然而，神异的变化，却不因为众人的凝视，而有丝毫停滞。

    顺着她的目光，李珣也看了过去。

    这是一个极壮观的场面，数百道剑光在天空中飞上飞下，无数气机在虚空中交错互动，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元气震荡，以至于连霞山最富盛名的连锦云霞，也在震荡中被迫散开去。

    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在一刹那中，成为了汹涌澎湃的海洋，生成了肉眼可见的波纹巨浪，霎时间，地动山摇！

    天光仅仅持续了数息时间，李珣瞳孔中便映入了一片血红。

    只见他四处打量，见周围数十步内，并没有同门，方凑过来道：“文海这几日可不太开心哪！”

    他负责的这块，是与止观峰相邻的陛见峰，在整个的禁法体系中，地位十分重要。除了他之外，连霞七剑中，明玑和明德都在，然而，在正式的工作中，却只有沦为他的副手的分。

    这需要清溟识人的胆略，也需要整个明心剑宗弟子群的认同。

    便在两人准备找地方细谈的时候，一道剑光从高空掠过，去势极快，李珣抬头一看，正是那火爆脾气的明德他心中一动，便先与单智分别，驾起剑光腾上半空，迎面却撞上了将要飞天而去的明玑。

    李珣很明白，却很难形容出来。

    李珣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止观峰上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失态是不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他只是下意识地坐在床上，双手交握，放在嘴边，牙齿无意识地咬着指头，用疼痛带给自己清醒的意识。

    “知道吗？曾经，你与古志玄，有张非常相似的脸，可是，你们的表情，天差地别！他绝不会出现你这种表情。我记得，当初他怎么说来着？”青吟微微偏头。

    可是，单智的言论显然不是空穴来风，否则就太拙劣了些。

    李珣明白，单智确实是个修道的料，但很可惜，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努力用功的人。

    一时间，天地间只残留下了气流翻滚的低音爆震，撼动着人们的心脏。天光无所顾忌地洒下，再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它们了！

    她举目望向观天峰，这一次，她的眼神与以前都是极不同的。

    同时，在宗派的山门上，明心剑宗也紧张地布置着宗门禁法的升级工作。正如先前清溟所说的那样，李珣得以进入为禁法升级的核心成员之列。

    明玑一向看重他，明德又是个直性子，李珣没大没小地指挥起来，倒也十分顺手。

    否则，当代宗主便会是神剑无双的钟隐，而不是清溟道人了。

    青吟开口时，又是十余道天雷轰下，其结果和前几道天雷的结果一般无二，但散溢向李珣这边的电光余波，却又强了数分。

    当疼痛到达一个临界点的时候，李珣终于“清醒”了，他猛地站起身来，冲出了屋子。

    青吟根本不爱钟隐的，她爱的是……爱的是玉散人！不，应该说，她之前爱的是玉散人，现在，现在……

    李珣吞咽了一口唾沫，再顺着青吟的目光看去时，他马上就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李珣脑中刚翻起这段典籍的记载，观天峰上，再一声剑吟，一道黯淡的光华冲天飞起，划了一个弧线，直落向止观峰方向。

    “怎么会这样的？”

    这种做人方式，若在邪宗，必然会被认为是好欺负，惹来麻烦无数，但在明心剑宗，则对他的形象树立，大有好处。

    “所以我输了啊！”

    他十分珍惜这次机会，毕竟，指挥数十名同门，包括两位长辈仙师的机会，不是这么好得的！因此干起来，也就更加卖力。

    一时想不出头绪，李珣干脆三两下将手中的工作做完，拉着单智准备细细询问一番，顺便再给这小子一点儿“暗示”。

    在这一点上，李珣做得非常好！诸位仙师都看到了他的才能，而新录在宗门典籍之上的“一炷香”阵诀，也足以堵住大部份弟子的置疑之心。

    单智的嘴巴却闲不下来，总想和李珣唠叨一会儿，李珣有一声没一声的应付，心中却确实已经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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