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言行,简直就比在幽魂噬影宗见到的那些邪门大宗师还要来得地道!
李珣倏乎间悟到,原来钟隐知道的,永远比他预想中的多上那么一点。
然而他再也睡不着了,强烈的刺|激反应让他的头很痛,更重要的是,他耳中传来了一声轻响,似乎是有人走到他身边。
这纯然不饰的风情,让李珣的神志在刹那间恍惚了。
等等……玉散人?
“青吟……仙师?”
这个疑问并没有持续太久,当这两下音波消去,李珣耳中只剩下山风拂过时阵阵的松涛声,彷佛刚刚那玄妙动听的音杀交战,只是他的错觉。
然而,很不幸的,青吟的心智修为均是上乘,俏脸上波纹不兴,除了带给他更多的气沮心虚,李珣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讯息。
他也很奇怪为什么青吟会这么凑巧出现,但这念头又怎抵得过乍见伊人的惊喜?
剧烈的反弹让他的意识比坠落时更快地反冲上去,刹那间天地倒颠,他大叫一声,翻身坐起,脑中那根代表着意识的弦索,差点儿就此绷断!
李珣还未来得及说话,耳边便是一声响,是一声剑吟。
李珣从未听过这样奇谲且动听的铃声,他甚至分辨不出铃声的方位,在空中转了几圈儿,入目的是苍黑的树海以及偶尔窜出的飞禽走兽。
此时的单智便像个木偶般,任李珣摆布,李珣让他呼,他便呼;让他吸,他就吸,如此几番下来,呼吸果然平稳了许多,但是眼神已渐渐黯淡下去。
他从来没有想过,青吟会用这样一种语气和他讲话,而且,她话中的意思……不,这是没可能的!
青吟的眼神终于还是移了开去,她道:“见面四次,我倒觉得,每次与你说话,话都越来越少,所以,还要拿这些没趣的话来凑数……”
他脑子还有些不太清楚,只觉得这风中沁入的气息好生亲切,只是轻轻一勾,便将他心中深处一个的名字扯出来。
下一刻,青吟抚上了他的脸,李珣脑子当场就炸了,与青吟冰冷的掌指相较,他更觉得脸上的温度,差不多已能燃烧起来。而这个认识则进一步升高了他脸上的温度。
这一下,比先前两次的伤势重上何止百倍?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敢抬眼看青吟的脸,却正好看到她唇边一丝刚刚抹去的弧度。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可以感觉到,青吟的心情与刚刚又有不同──似乎更好了一些。
来的却是李珣在山上最烦的单智,这个当年的书僮,如今的师兄,在山上日夜受明师熏陶,几年下来,修为已经不错,但他此时面色苍白,眼神散乱,却不知干出了什么事来。
他喉咙里“呵呵”两声,挤出胸口浊气,这才又睁开眼睛。只是刺目的血红光芒毫不客气地涌了进来,这使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这单智自从先于李珣拜师之后,心中总有些优越感,与李珣说话时,往往都是居高临下,以师兄自居,像现在这样仓惶失措的,还是第一次,李珣心中不由一奇。
李珣很奇怪,不由问了一声:“青吟仙师?”
在这一刹那,他分明看到了钟隐脸上一闪而逝的异样,这更坚定了他的想法,他睁大眼睛看着钟隐:“仙师,她是古音啊!”
然而,正当他的意识在黑雾中游动,渐渐模糊之时,一道突发的刺|激猛捣在他的脑际。
李珣怔了一下,忽地感觉到胸口闷得很,他不奇怪青吟来去无踪的行为,可是,难道走之前打声招呼,都不愿意么?
剧烈的撞击让他全身的骨头都呻|吟了一声。在这种情形下,撞击的痛苦就算不了什么了。
李珣当场被他弄得晕了,来不及问话,便听到他嘴里连珠炮似的说道:“若是今后有人问起来,师弟你就说,今天晚上我一直和你在一起,谈论道法玄功,如何?”
看来,这次他闯的祸不小?李珣脑中转得飞快,却不知怎地,将他与刚刚离开的文海联系了起来,然后,他猛又想到一事,心中便有了定见,他顿了顿,忽然道:“你惹祈碧师姐了?”
不过,这两位今晚上先后到此,又无巧不巧地救了他的小命,这个……
单智失魂落魄,哪还有反抗的力气,被李珣御剑扯着,遁入居住的小楼中。
李珣脸上抽搐几下,站在他眼前的这位,是纵横宇内,无有敌手的绝代神剑,是正道宗门最敬仰、邪宗最恐惧的第一号人物?
在这坐忘峰顶,又能是谁呢?
第三波攻击强压过来,李珣来不及多想,捏了个印诀,低喝一声“破”,发动了“太清神音”。
李珣本还想用刑期未尽这个理由来搪塞,但看到钟隐袅袅而去的身影,他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这是李珣从未得到过的待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放声大笑,来欢庆这个值得纪念的时刻,但他毕竟还是想起了青吟无法捉摸的性情,最终也只是抽了抽嘴角,强露出恭敬守礼的神情:“多谢仙师,弟子还撑得住。”
但他知道,此时绝不能发笑,他脑筋一转,又计上心来。也不说话,抿着嘴一巴掌轰在单智脸上,猝不及防之下,单智被一击而倒。
就算这小子现在说出做牛做马的话来,也不顶个屁用,反倒有可能激起逆反心理,指不定哪天就生出变故;李珣也不要这种蠢笨的牛马,他只要单智在他规定的路上走下去。
接下来他看到青吟做了个手势,似是让他坐。与之同时,青吟已轻拢裙裾,优雅自如地坐在溪边。李珣迟疑了一下,稍稍离开一段距离,以弟子侍奉师长的礼仪跪坐一边。
“气机流转,不过一念之间,纠正十分容易。但筋脉根骨一旦定型,便牵涉到每一处肌体表里,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想改善纠正,便非常困难,你若想在宗门修为上更进一步,便要吃些苦头才成!”钟隐这么告诉他。
时间过得飞快,李珣每日携两颗九重石下峰,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已将峰上积累的九重石带下大半,刑期眼见便要结束。这段时间,他听从明玑吩咐,和宗门弟子的关系,也都接续起来。
“啊?”李珣完全没想到这种情形,竟是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木木地点头。
这声音并不高亢,而是揉进了夜风中,也不知从多远的地方飘过来,在耳边悠悠低回。
李珣想到了月前惊鸿一瞥的人影,她来这里干什么?总不是来找人说话聊天罢?
李珣大口大口地鲜血喷出,此时他脑子里只有保命的念头,什么都顾忌不得了,随着一声唤,幽一幽二同时跨空显现,抓着他两边臂膀,只一闪,便从厚厚的土石中冲了出来。
李珣一震抬头,钟隐却已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呻|吟了一声,用尽了四肢的力量,勉强撑起身子,摇摇摆摆地走了两步,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勉强笑了一下,他挠头道:“全仗了此人轻敌的便宜,以这音杀之术……音杀?”
钟隐温润平和的眼神看过来,微微一笑:“我与师妹已有九百余年未曾见面。今日能见到她的背影,已经是很了不起,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才行!”
“懂音律么?”
李珣很想弄明白钟隐对他的看法,否则他会安不下心来,更别说潜心修炼。
李珣脑子里面首先蹦出了这个念头,不过,天底下有哪路神仙,敢来有钟隐坐镇的坐忘峰撒野?他挠挠头,开始想是不是报个信儿。
青吟对他微一点头,目光偏移了开去,李珣用全副精神来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此时便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正好看到一个倏乎间消逝的影子。
李珣哑然。他当然不会认为青吟是在说废话,事实上,如果青吟真的愿意说下去,他会在这儿听一辈子。
钟隐到底知道些什么?他又想做些什么?
这话问得很突兀,与刚刚那种气氛更是离了十万八千里。
这时候,铃声又起。
可是,青吟字字句句都围绕在他身上,却又似有一道隐秘的脉络贯穿其中,这便好像是一道长长的钢丝,一圈又一圈地缠上来,渐渐的,就使他动弹不得,更奇特的是,他明知道这样危险,偏偏又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他身形甫动,便被李珣一把扯着。
“这件事如果被发现了,文海大师兄第一个饶不了你!宗主、还有明松师叔的反应你也能猜到──废了你的修为,抹去你的记忆,再把你投到人间界,再让你去做那卑下可欺的书僮……”
在李珣想来,这一声发泄式的啸音,最多惊起一些飞禽走兽罢了,然而,出乎他的预料,夹杂在这满山的禽兽叫声中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铃声。
沸腾的血气冲得他脑袋昏沉沉的,而仅有的一点儿神智则在发出尖锐的警告:停下!别再想下去!
这又是宗门的一桩爱护之举,因怜他“境况凄苦”,师父又死得早,便让他住林阁的房子,至今能在止观峰上居住的三代弟子,除了林阁、祈碧夫妇外,便也只有李珣一人了。
原来已经到了黄昏时分;远山之外,斜阳晚照,映在溪面上,竟映花了他的眼。
却见单智冲上前来,一把抓着他的胳膊,口中竟是惨嘶了一声:“珣师弟救我!”
只是“灵犀诀”的长进,会不会反过来扯了“幽明气”的后腿呢?若有影响,又该如何解决?
受此外力打击,黄庭金丹猛地胀缩,全身真息登时搅成了一团乱麻。
只是这边文海刚去,不远处便又腾起一道剑光,剑光本来呈淡金色,但却被人为地敛去光芒,只是御剑人修为不济,剑光明灭极不稳定。
李珣怔了一怔,然后他猛然涨红了脸。
青吟似乎并不在意,她眸光流转,看起来竟有着意兴昂扬的味道:“愿意学么?”
“来,师兄,起来!”李珣将沉重的神情抹去,换上一副和言悦色的模样。
他现在扮演的就是一位性格内向,又因“错事”而自卑的少年,最容易引起别人的惜弱心理。
“文海师兄!”李珣反应较快,悬停空中,拱手问好。
“‘七杀琴’古音!”李珣大叫出声。
第二天清晨,宗门内并没有什么山雨欲来的气氛,李珣也不吃惊。
便在名字出口的刹那,李珣猛地坐了起来,本来迷糊的神智也瞬间清醒,这个名字,还有那近在咫尺的身影,彷佛有一股无形的魔力,给他体内注入力量。
她瀑布般的青丝挽了一个简单的髻,用一根竹管固定,发丝上还浸着山间清香的水气,有几根发丝被夜风吹着,拂过她的额头,夜色中,凭添了几分迷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感觉仅仅盘旋在上半身,下肢的痛苦在对比中反而更加严重。
他伤势过重,已无余力启动天冥化阴珠,无论他怎么召唤,两个傀儡都不会再出来了。
这话说得很有条理,如果他的嗓音不是这么发颤就更完美了。
李珣一口鲜血喷出,事发突然,他根本没想到,对方的手段竟然如此干脆。
他甚至不敢去看青吟的表情,只在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想着:这场景,似乎以前也曾发生过……
青吟眸光扫过,竟是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几年不见,你可是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了!”
或许,青吟从来就没有把他当成一回事罢?
拿起最后两块九重石,视其两千斤的重量如无物,在九重石矿上绕了一圈,算是对前三月辛苦生活的追念,李珣又振作起精神,暂时将一切烦恼抛下,低啸一声,便要腾空飞去。
文海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使硬朗的线条略柔和了些。
如斯回应,不知从何处,一声暗哑近乎无声的揉弦音铺散开来,与远方的剑吟轻轻一触,尾音忽地上挑,发出一声清亮的铮鸣。
李珣心中恍惚,心不在焉地应道:“走?去哪儿?”
钟隐收回手,又是一笑:“早晚有一天,你会用这种手段,来解决难题,我承认,这不是最好的法子,但是我宁愿你这样。”
李珣身上猛地一沉,竟是连土遁之术都施展不开了,被道法分开的土石迅速合拢,眼见便要把活生生挤成肉酱。
心种“指路幽灯”,以后单智的乐子可不少啊……借机得了一张暗牌,李珣心情大畅,笑吟吟地引着单智,到客厅去了。
明玑说得没错,山上大部分人并没有因为他在天都峰上的“表现”,而显出什么看不起的神态,反而都是极力维护,要帮他走出“阴影”。
他将这话说了足有三遍,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哈哈大笑起来。
“单智师兄,若信得过师弟我,便把你的难事说出来。只要你不是做了天地不容的劣行,想来我也能在中间为你转圜一下。”李珣一边说着空口白话,一边打量单智的神情变化。
“噤声!”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种让人不敢亲近的态度,李珣慌忙低下头,做乖宝宝状,脑袋垂了半晌,忽又觉得不对,抬起脸来,却见四面空空,人影全无,青吟早在他低头的时候,去得远了。
这脸是丢大了!李珣脸上燥热,讪讪笑了一下,手掌迅速在溪水中甩了几下,又装成是擦脸,给脸颊降温。这才站起身来,强按着发虚的心思,给青吟行礼。
只是刹那间,已不稳到极点的金丹,便又归于常态。
“珣师弟!小王爷!看在咱们以往的关系上,你不要这样,放开我,放开我……”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理由,但李珣还是很乐意看到这一点。
啸音登时断绝,而紧随其后,铃声也再不可闻,李珣开始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对这样一个人物,李珣的态度还是很谨慎的。
及至峰项,他渐渐减速,这时候,峰顶忽有一道匹练似的剑光,倾泻而下,却是全无声息,便如同夜空中亮起了一道无声的闪电,倏然而过。
李珣心头一跳,他很快明白,使剑的那位一定是钟隐,他与那厮交手,转眼间便胜了。
在深寂的夜色里,李珣这一声低啸,沉沉传开不知多远,但与坐忘峰的广大无边相比,又算不得什么了。
李珣全身大震,又是一口血喷出来,而这一次喷出来的,则是淤血。
“我没有!”单智惊得跳了起来,声音也高了八度,但被李珣眼睛一瞪,又泻了气,只能低头嘟囔道:“真的没有!我只是、只是,偷看……”
因为有青吟在前,他还有更难听的话没说出来,只在肚子里大骂不止。
不过因为气息过于粗重,被祈碧发觉,若不是祈碧身子不便,又在羞怒之下,一时追不上来,此刻单智大概已被捆到诸位仙师面前了。
刹时间,时光倒错,他的目光越过了青吟的肩膀,看向远处那一片朦胧的绿。
摆脱了阳光的牵制,李珣定睛看去,临水独立的那位女修,不是青吟,又是谁来?
“我不要,我不要!”单智的反应是前所未有的激烈,他发力扭动,差点儿让李珣锁不住他。
“原来是珣师弟!”文海也拱了拱手。
“珣师弟,小王爷,你要救我,我知道,你为人仗义,不会放着我不管的,这次你救了我,我今后就算是……”
随着这一声期盼已久的话音,李珣晃了两下,一头栽在地上。就算是在坐忘峰顶,这泥土的味道也不是太好,不过,看在他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分上,就算了罢。
单智的眼神忽地亮了起来:“不错,不错!我就是找师弟你来切磋功法的,我在这峰上,还见文海师兄和你说话!”
他不得不多想这么一节:如果没有这张与玉散人相似的脸──虽然现在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像了,青吟对他的态度,又会是怎样呢?
正恍惚之际,青吟轻轻叹了一声:“走了!”
但这也说明了一件事,古音到坐忘峰来,怕也不是第一次了。
敌人!
夜风吹过,惊鸟野兽在丛林中穿掠奔跃,搅起无数道虚虚实实的影子,要想从中分辨出一两个人影,无异于痴人说梦。
李珣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但很快又在钟隐的目光下溃不成军,他背后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此时就算是玉辟邪,也镇不住他剧烈的心跳了。
此时纵使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却都积郁在胸口处,吐不出半个字来。
李珣非常清楚,应该在什么时候保持低调,他乖乖地在止观峰上歇了半日,对宗门内的暗潮全做不知,一过午时,便直奔坐忘峰而去。
单智脸色之难看,实在是无以复加,见李珣问他,他期艾了半晌,终还是没说出话来,咬了咬牙,便要离开。
“珣师弟辛苦了,夜色渐深,我便不和师弟深谈了,他日有闲,必定上门一叙!”
青吟眸光微闪,摇了摇头:“坐忘峰也不是想来便来的地方,瞧,有人为你出气了!”
在那青烟障外,曾有一景,与今日又是何等的相似,恍惚觉来,那上面微微的痒意,还没有散尽……
李珣哭笑不得,只能摸头做出不好意思状。
脸上和手心的温度正迅速地跌落下去,在这一刻,他的心脏紧缩成一团。
或许,这便是老天爷对“贪得无厌”者的惩罚罢?
他心中又是一动,不自主地将目光移向那边他怀疑已久的树林。
“我太晕了我,不是,可是我憋不住,其实就这么一次……”
完蛋了!李珣从没想过,自己竟然是这个死法,正绝望中,胸前却忽地一凉,大量的凉气直贯入体内,霎时间在他周身流转一圈,再微微一涨。
李珣“哎”了一声,从十多丈高的山坡上滚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也将他最后一点儿力气都摔了个干净。
钟隐已恢复了从容,笑了笑,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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