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演戏

法诀催动，便会一刻不停地收集周围的声波，直到上面留存的特殊能量被消耗完毕为止，这一过程大概可以持续十天。

    他话说了一半又是顿住，这种神态，让天行健宗五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何慕兰安慰地摇了摇头，又奔了过去，扶起李珣，先看他伤势，见不怎么重，才松了一口气，又连声叫道：“珣师弟、珣师弟……珣师弟！”

    谁也没有发现，一颗在外观上与所有尘粒都没有任何区别的微尘，顺着这风，轻轻地黏在了顾颦儿小巧的靴子上。

    他或许不知道何慕兰等人的底细，却绝对能够看出他们是李珣的“同类”，同时，也绝对能够察觉出他们来者不善的心态。

    “哪有妖凤啊！”顾颦儿探探头，又从何慕兰身后走出来，看着李珣，奇道：“不会吧，我只是说说而已……”

    “李琮，我的好弟弟啊！”李珣一掌击在书案上，面色冷峻。这一次，他是动了真怒。

    废话，谁不知道你见过？众人被他的话弄得莫名其妙。

    何慕兰再次开口，语气却再也严厉不起来了：“珣师弟，究竟发生什么事？”

    所以，他把李珣卖了！也许他的本意只是要给李珣找找麻烦，但心中未尝没有想借力将李珣拿下的想法。

    只可惜，李珣缺乏了能与其做真心朋友的最关键因素──正气！

    等李珣从走神中恢复过来，那边正说到了一个关键处──这次是顾颦儿在说话，她似乎对李珣还抱着一种女性的怜悯：“师兄，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他不仅解除了对方对自己的疑心，还能顺便将阴散人定位成“骗子”一流，并给自己的作为找个理由，留下足够的后路。

    哭声让何慕兰等人手足无措，又不知该如何劝慰，看李珣哭得几乎要站不住了，这才由何慕兰硬着头皮上前，干巴巴地劝了几句“师弟节哀”之类的废话。

    “天君”何志彦！

    他微瞑双目，默默估算着何慕兰等人的行程，直到他认为可以的时候，才睁开眼睛，敲了小碗边缘，嗡嗡的震动声便响了起来。

    恐惧、疯狂、绝望，将这些神情糅合在一处，再加上大幅度的扭曲，便是李珣此时的表情了。

    开始时，他的话音还是微微发颤，但随着语境深入，这颤抖越发强烈，至最后一句时，却已抖得说不下去，只是将“堂堂男儿”四字翻来覆去，也不知说了多少遍！

    众人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何慕兰和几个师弟师妹交换一下眼色，又问道：“两个月前，天都峰上罹难的天心剑林师伯，与珣师弟是什么关系？”

    他这一场戏演得实在是太精采了。也合该自己走运，在何慕兰自我介绍的瞬间，他脑子里猛地想到对方的一个“本家”。

    就算以后他们再问起，也脱不开这个基调了。

    这个时候，顾颦儿又发现了问题，她奇道：“你是小王爷，那昨天下午向我搭讪的小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李珣的笑容更苦涩了：“那是我二弟李琮，王府世子！”

    李珣所要的效果，已经完全达到了。

    五人刚一踏出府门，李珣眼中的癫狂就消没殆尽，他面色转冷，转身就进了书房。

    必定是天行健宗的人因为那晚与他一战，对京城内的事情上了心，与李琮有了交往后，便打听有关于修士的事情。

    也只有顾颦儿自始至终透着些怜悯，而其它三人，却将轻蔑贯彻始终。

    他心中暗骂，这天行健宗的弟子果然都是死脑筋，七八天找不到，难道就不会想想那人已经跑掉了吗？

    李珣直愣愣地看着他，然后脸上又现出一个苦涩无比的笑容，又过了一会，他低低细细地开口：“何师兄，我真不愿再修真了……”说到最后两个字时，他喉咙一噎，又开始泣不成声。

    李珣不是个太过斤斤计较的人，但仍觉得，若有机会，应该给他点颜色瞧瞧！

    这些方正的家伙，对李珣这样“没骨气”的东西是看不下去的。

    李珣入戏了！或者说，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表演，还是真的在发泄当日惨剧压在他心头的阴郁和痛苦！

    李珣还在流泪，却硬生生在脸上扯出了一个笑来，这是真正的惨笑：“何师兄，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修真吗？从那一日至今，我几乎每天晚上都梦到满天的火云，满山道的黑灰，耳朵里响着的，全是师尊的嘶叫……对了，你刚刚问我为什么不回山！”

    接下来，李珣只听到何慕兰一声长长的叹息。似乎应和着这声叹息，这片起伏不平的丘陵地上，刮起一阵清风，带起小小的土尘颗粒，绕着这些人，打了几个转，又远去了。

    他的眼神投向天空，好像上面有一个无形的人，在听他说话，而事实上，那里只有一片虚空，他的眼神空茫茫地转动着，然后渐渐迷乱。

    他看向何慕兰，脸上苦笑：“对不住！其实，我……”

    李珣的眼睛从僵直中恢复过来，再看到何慕兰时，只是抽抽嘴角，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发尖：“妖……妖凤呢？”

    他看向何慕兰，脸上有些抽搐。

    这种心态同时发生在每个人心里，从李珣自承身分开始，一直到现在，连续不断的细微变化合在一处，不知不觉间，他们心中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了。

    李珣真的要忍不住了，差点就笑了场。

    言下之意就是──本姑娘困了、累了，咱们就收工吧！

    顾颦儿踢出那一脚后，也愣在当地，然后赶紧缩腿，扭脸去看何慕兰，脸上有些不安之色。

    何慕兰似是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说，转而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李珣的事，我们可以先放在一边。倒是那晚在禁宫内的那人，这七八天里，倒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这让我很在意！”

    最后四个字刚刚出口，“锵”的一声中，李珣将剑拔出半截，顿时剑光四射，这个举动把旁人都吓了一跳，顾颦儿甚至连手都摸上了剑柄。

    “堂堂男儿”，是在说林阁，还是在说他自己？

    李珣心中又是一跳，宗门要来人吗？说实在的，他心中对回归宗门之事并不排斥，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卖力演出，给自己在话中留条后路。只是，有阴散人在此……

    说着说着，他便陷入了沉思，那边没人敢说话，怕打扰了他的思路。

    李珣一边心中得意，一边又有些惭愧，这何慕兰的为人确实很好，或许太过方正了一些，但和这种人在一起，是不必担心在背后被捅刀子的！实在是可以结交的最佳选择。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许多，显然是在思考。

    阴散人曾说过，便是她本人，在没有防备之下，也很难察觉这个小东西，可说是通玄界最厉害的窃听工具。

    李珣不能说是纯粹的坏人，但是他做事的时候，利己之心太重、喜用心机算计等，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当李珣向阴散人说起水镜之术被何慕兰轻松识破，请教如何破解的时候，阴散人心血来潮之下，给他一件真正的宝贝！

    李珣的眼神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然后缓缓开口，字字凝质如实物：“百劫千重火狱，绵延千里，火雨如织，十余位师兄、师姐，转眼间灰飞烟灭！这情形，你们见过吗？

    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我见过！”

    何慕兰看得也有些心悸，这使他的声音不由得放低了许多，试探性地问道：“珣师弟？”

    最后，他像是叹息似的吐出了几个字来：“我怕啊！”

    他说话的口气并没有咄咄逼人，但是神情变化中，透出的尽是质疑和不服。

    李珣看着他瘦削而刚正的脸，忽地展颜一笑：“何师哥，你见过妖凤没有？”

    此时，他只是作为阴散人可怕的阴影象征，才存活在人们的记忆里。李珣也是因为和阴散人处得久了，才对这个被阴散人活活吓成疯子的人，记忆深刻。

    他转过脸来，直视顾颦儿道：“天都峰一事后，我没有回山是真的，在宫中做事也是真的。但是，诸位师兄师姐所说的‘秽乱后宫’一事，却又是什么意思？”

    还是顾颦儿心直口快，她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怎么不去天都峰啊？上面又没妖……耶？”

    几人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情。

    “……明心剑宗之耻！林阁师伯也算是一代之雄，怎么就教出这么个窝囊废？”

    “何师兄，我已经使不动剑，驾不住剑了！”看着五人睁大的眼睛，他自嘲一笑：“刚刚在城里，何师兄说得不错，我身上是没有半点伤处，可是……”

    何慕兰在几次招呼都不见效后，终于口中真气潜爆，大喝一声，将李珣震得一愣，这才把情况控制下来。

    如此强烈的情绪对比，使其神情的震撼力，愈显得真切可信。

    李珣应该庆幸，他这弟弟说出去的事情并不多，至少阴散人和血散人的事暂时还没有暴露。所以，这次何慕兰只是把他当成“逃兵”看待，没安上个“叛徒”的帽子。

    砰地一声，李珣小腹中脚，登时倒飞出去，落地便咳出了一口鲜血，他却不知道擦拭，呆了呆，忽又抱着头痛哭，一直哭到缩在地上，气息抽噎，差点便要闭过气去。

    称呼上的差别，便隐晦地点出了些问题来。顾颦儿还没有察觉，但何慕兰却明白了，他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这一闪而逝的神色，被李珣捉个正着。

    他的计划本来很好，他完全可以将一切都布置成偶然，成为一个“好心办坏事”的典型；可是，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挫折的贵公子，又怎能抵挡得住，那不属于人间的强大压迫力？

    “而一连这么多天，他踪影皆无，可能是藏匿在城中某处……甚至，还在皇宫之中！”他顿了顿，又道：“而且，那晚我感应到的那股气息，实在是有些意外……待我好好想想！”

    李珣终于抬头，看着何慕兰的脸，眼中一红，泪就掉了下来：“那是小弟的恩师！”

    她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说到最后脸上满是怀疑。不只是她，其它人也都差不多。

    何慕兰则正过脸来，看着李珣，颇关心地问道：“珣师弟，你没事吧？”

    从何慕兰，李珣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对他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经验，即使这感觉仅仅一闪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