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散人

    李珣在一边不言不语，也不行礼，木讷得没有一丝活力。

    李珣已经可以感觉到，不远处的李信那变得极其复杂的眼神。

    一旦开了口，后面就好办多了，李珣又看了一眼阴散人，见她在那里娉婷而立，心里也有了点底，便又向血散人躬身道：“师父，那《灵犀诀》，我拿回来了。”

    然而，在双方肌肤相接前的刹那，阴散人的拂尘顶在他的喉咙上：“没出息！”

    血散人眼中光芒连闪，显然是被李珣和阴散人的说辞坏了胸中的计划。若是平日，他对付李珣的法子足有千百个，但今晚有个修为绝不在他之下的阴散人凑热闹，却把他种种的计划全部打乱。

    自从进门后，李珣的呼吸便停止了，他似乎陷进了极深的水里，耳膜不停地鼓胀，撑得脑子里也嗡嗡直响。

    只是，他目前毕竟还能在“逗乐”的水平线上徘徊，阴散人应该不至于轻言要了他的小命。

    他不敢把话说满，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而对这种人物，血散人怎能不防！

    正要开口回绝，背上忽地被推了一下，力量虽不大，但巧妙到了极点，以李珣下盘之稳固，仍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

    李珣呆在当场，也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也就这眨眼的工夫，他心中便算计已定。虽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他筹谋已久的计划，确实被阴散人勘破了其中环节，如果再强撑下去，绝对讨不到好处！

    刚刚那两个妖道说话的时候，声音虽然不小，可是不知为何，总是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紧绷的气氛很快变得混乱起来。

    他并不是怕了对方，而是因为若真的一场大战打下来，他这些年辛苦布置的种种局势，便会毁于一旦，这是他绝不能忽视的。

    时间就在这生死交迫中，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中间有婢女送上茶点，李珣却还是不敢动弹。

    夜色愈显狞厉──一阵微风袭来，灯火顿灭。

    阴散人淡淡一笑：“不必让王爷破费了，今日到此，只是见个旧友，与王爷倒没有什么关系。”

    那是一片规模颇大的假山群，夜色里巍巍站立，奇悚惊怪，便如一个狰狞的野兽，向着来人露出了利齿。

    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心中的快意，当他如有神助般，巧妙驾御着风纹，同时割断五十三根弓弦的时候，便代表了他对体内真息的控制力，已登堂入室，对禁纹之道，更是造诣深厚。

    “可怜了他那一滴精血！”

    他深吸一口气，向李信作了一揖：“如此，贫道便恭敬不如从命。”

    这样，他便有足够的理由宰掉这个废物，谅那阴散人也不会为了区区小辈和他动手。

    李珣的神智也在这一声震鸣中恍惚了起来，朦胧中，他似乎回到了坐忘峰，在那水雾密布的温泉边，听着水雾里环佩交击的清响，看着那一位容姿清雅，从容恬淡的佳人，从迷雾中走来。

    “师父？”李珣刚开始还未转得过弯来，但不过眨眼的工夫，他便腿脚一软，又跪了下去：“师叔饶命！”

    “原来如此，本王当真是误会了！”

    不过，李珣那恭敬至恐惧的神情，他却是看得清楚明白，他也知道，李珣与这两个妖道的关系，怕也是复杂得很。

    他这情态，李信也看在眼中，只是心中一动，便将李珣现在的心态把握了几分。

    东城虽是众高官王族所在之地，戒备相对森严，但此时仍有车马穿行其间。

    花园内，流动着血的腥气。

    李信做了手势，让一群甲士退下，自己则再上前几步，向李珣道：“本王不了解国师这等高人的性情，举动是鲁莽了些，望国师不要见怪……李道长，你也替本王请国师宽待一二！”

    血散人停步回头，铜铃大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当场将李珣后半句话给堵了回去。

    李珣抚了一下胸口，忽觉得一贯清凉的宝玉，此时竟有些温热，拿出来一看，上面竟出现了数道淡淡的血纹！他先是一惊，但看到这些异样的纹路正以可目见的速度迅速消失，这才又放下心来。

    李珣咽了一口唾沫，两腿不住颤抖，但终究还是站住了。

    李珣只能苦笑，阴散人见不见怪，那也要她说了才算，李信这话，未免太过想当然尔了。

    一阵凉风吹来，拂开了这一层快意。

    李信根本不看他一眼，只是盯着阴散人的眼睛，露出了一丝笑容：“国师进京二年，从未到本王府上一会，今日却是有空，怎么不事先知会一声，让本王聊备斋饭，以示敬意啊！”

    阴散人听他夹枪带棒地说话，脸上却也不生气，只是微微笑道：“你不奇怪，我却奇怪了！这么多年来，只听血散人过处，血流漂杵，积尸如山，却还没听过地鼠打洞之类……怎么，被钟隐劈了一剑，却是伤了胆囊？”

    李信用复杂的目光打量眼前的小道士──七十岁，是十七岁吧！

    随着这声笑，一个雄伟高大的身形在假山上现身出来，夜风拂过，那沾染了血色的衣袍发出“簌簌”的声响，一声声打在李珣心上。

    李珣闻言险些被活活吓死，情急之下，他出手拽住了阴散人的袍袖：“师叔，那人在福王府内，我们就这么找上门去吗？”

    “妖法！”有人这么叫，便如同一个闷雷，在人群中响起，当即引发了一场骚动，前排的军士忍不住后退了那么半步，却使场面更加的混乱。

    他和阴散人，终究还是来到了福王府的大门之外。

    前面早有机伶的下人过来汇报阴散人的去向，李信听着，心中生出了好大的疑惑：“她去后花园干什么？”

    她出口的话，并不怎么严厉，但仅此一句，便让李珣哑口无言。莫说是人间界，便是通玄界三十三宗门重地，这阴散人要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在他想来，李珣这小子，定是一事无成地回来，凑巧碰上了阴散人，然后被这妖女迷得神魂颠倒，将他的消息给供了出来。

    可是，这怎么可能？当初，他为什么会让李珣去偷学《灵犀诀》，不就是……

    阴散人用手掌轻击拂尘，微微而笑：“你师父和跟你打个招呼，仅此而已。”

    怎么，要杀人吗？

    李珣心中又是一窒，当头的不是他父亲李信，又是谁？

    李信无言，脑子里却在迅速估量这诡异的“法术”所具备的杀伤力。

    不过，血散人也并没有为难他，而是嘿然一笑：“急什么？血魇在你心中九年，受精血日夜浇灌，早与你血肉合为一体，现在除去，和挖你的心出来，有什么区别？你愿意吗？”

    初时，他想凭借着种在李珣心中的血魇，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却没想到，这不入流的小辈身上，还带着一件极厉害的护体宝贝，一时不察之下，竟吃了个闷亏。

    李珣骇然失色。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将心中担忧的话说了出来：“那人若见我领师叔前去，一怒之下催动血魇，弟子可是必死无疑啊！”

    他忽然很希望李珣能够在这件事上说谎。然而，看着李珣虽然惊惧，但却没有半丝伪饰的眼眸，血散人明白，在这件事上，李珣绝无半字谎言。

    至此，李信心中已有明悟，自然也就明白，方才的举动，有多么的轻率。

    血散人大笑，袍袖一甩，转身便走，李珣吓了一跳，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就那么叫道：“师尊，这血魇……”

    李珣双腿一软，险些又跪了下去，而在此时，旁边阴散人拂尘轻摆，笑容绽放：“韦不凡，你这几年修的好脸皮！见了老友，也不打声招呼吗？”

    说着，他用下巴点了点李珣，又道：“这不是换了个水嫩的小王爷，爽爽口，换换口味？”

    纷杂的人声传入李珣耳中，彷佛是天籁般悦耳。

    怕不是玉石俱碎，而是飞蛾扑火吧？

    虽然实力上天差地别，但李珣在本质上，却也和阴散人相差无几，无怪乎阴散人会有这样的感慨，大概在她的眼中，李珣才真是一个奇怪的修士吧！

    李珣却是出奇的虚弱，两脚像是踩在了棉花堆里，高一脚低一脚地跟了上去。

    所以，他只能苦笑一声，摊开双手答道：“王爷不是应该有王爷的肚量吗？这两位都是世外高人，对俗世之事，一向不太上心，若有什么冲撞之处，也不是他们本意……”

    只不过，玉散人为人高傲，极少用计害人；血散人毕竟性子暴躁，有心计，却不善算人。只有这阴散人，几乎把算计他人，当成人生一大乐事，可以说她便是这普天之下第一大阴谋家！

    “祸国妖孽，他日必让你等死无葬身之地！”想着，他欲举步跟上，心中忽地一动，叫过一个家将，在其耳边吩咐了几句，这才跟了上去。

    偏在这时，李珣理直气壮地搬出了《灵犀诀》来，这下子，可真是让他阵脚大乱。

    阴散人莫名其妙地说出这一句话，摆了摆拂尘，继续前行。

    听阴散人漫不经心的回答，李珣也只能苦笑，若血散人真能拿到一份灵犀诀后便饶他性命，那他又何必在京城里留连一月，且落到这步田地？

    阴散人微微笑道：“这声师叔叫得正好，我们见你师父去！”

    “啊？”

    “去见你师父，当然是光明正大的去！不然你还想如何？”

    李珣跟着她向上看，初时还不觉如何，但越看这天空夜色，越觉得这颜色深得有些古怪，这不像是天光的自然变化，而是一层又一层的深红堆积在一起，红得发紫，紫得发黑！

    而在下一刻，一点血红的袍袂被夜风吹卷，在他眼前一闪。

    阴散人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问他：“我怎么会害你了？”

    “韦不凡再厚的脸皮，也不敢在阴美人面前卖弄！只是我见这小子修了一身好胆色，有些奇怪罢了！不过现在看来，倒也稀松平常，男爷们抱上了阴美人的大腿，便是没有虎胆，色胆总还是有几两的！”

    就在这刹那间，他胸前的玉辟邪“嗡”地一声发出了震鸣声，这一声轻鸣，当真是前所未有，铮铮然、淡淡然，似浓似淡，也是从心底升起，贯穿全身。

    是生是死，便在此时！

    很显然，李珣还没有做好凌驾于大多数人之上的准备。

    李珣像是从仙境一直落到九幽之下，只觉得遍体都是冷汗，不过是一个恍惚，身上的衣服便如水洗了一般！

    在人们都还发愣的空档里，阴散人已再度举步，倏忽间远去了。李信耳边只听到一声笑语：“我那旧友性子古怪，王爷是请不来的。”

    “不好，这小娘皮心中有鬼！”

    李珣再迈一步，天地间蓦然静了下来。

    李珣心中一跳，几乎要脱口答应，但想到里面莫测高深的两散人，胆气便为之一落。

    “你不是带了灵犀诀吗？杀了你，他到哪再去找一份来？”

    李珣心中一寒，有心赖在地上不起来，却又怕弄巧成拙，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站起身，躬身听训。

    阴散人再不管这群凡夫如何想法，带着李珣，脚下如行云流水般，眨眼间就直入府院腹地。

    脑中正思虑之时，他忽地感觉到一边阴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微微一惊。

    听着血散人话语中那一点疑惑和惊讶，不知怎地，李珣竟感到一丝丝的快意与豪情：“正是，弟子在连霞山上，学了《灵犀诀》回来，以上呈师尊你赏阅！”

    李信还没有回答，前面的阴散人却又笑了起来：“王爷想在这儿，就由他，你若真关心他，护着便是了！”

    或许是因为已去世的老福王的前车之鉴吧，李信总认为世间的术士都是骗子，不但骗了他的父亲，还骗了他的儿子！

    李珣知道，这是她在估摸血散人这样做的用意，以做出最切合实际的应对之策。

    李珣傻傻地低头看自己的胸口，怎么也想不到，这块玉竟还有如此功效。一时又想到坐忘峰上，那位态度奇特的清丽女子，他一时间竟是呆了。

    他毕竟是天下少有的宗师级人物，拿得起，放得下，心中既有决断，绝不拖泥带水，便发出一声长笑：“好，很好！想不到你一个自小锦衣玉食的小王爷，竟然能耍得明心剑宗上下团团转……好极了！当真是好极了！”

    因为阴散人的高调姿态，他早就知道阴散人在京城里了。而凭着对血魇的敏锐感应，也知道李珣逗留在京城附近，但直到方才二人踏入了福王府，他才发现李珣这小子，竟然已经攀上了阴散人这个高枝。

    这股力量就算不能为他所用，也绝不能站在他的对立面上！

    李珣身上一热，有这么一股子冲动，破开了他的喉咙，让他低低地叫了一声：“退开！”

    不过，眼前这情形，却容不得他分心旁顾，很快便收敛心神，做出乖顺的样子，俯首听训。

    他心有余悸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血散人扬起了粗眉：“拿回来了？《灵犀诀》？”

    假山上，血散人纵声长笑，笑声震得整个庭院都晃动起来，他一步迈出，庞大的身躯便来到了假山之下，与阴散人相距不过十余尺。

    李信从后面走过来，随行的下人带来了两...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