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屈辱

    妖凤略一皱眉，随即又道：“那么，你刚才那第一次偷袭，也是存着骄我心志的念头？从那时起，你便开始算计我了？”

    祈碧悲叫一声师伯，再想说话，却被林阁一把抓住肩膀，向山涧外甩出，这个动作比什么话语都要有力，祈碧绝不会不明白林阁的意思。

    便在此时，林阁那听不出喜怒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你要到哪里去？”

    “七情火！”

    两人的距离是如此的接近，呼吸可闻，然而，他们中间偏又放了一个祈碧。

    或许，刚刚若能死去，会是一个更正确的选择。虽然现在他是自由身，但却全身发软，所谓的勇气，早就随着那一滩污秽，流泻得干干净净……

    “啪！”

    “确是我见犹怜！”

    妖凤也就罢了，本就是万年妖物，与常人大不相同，可是林阁如此，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李珣哭了半晌，总算能壮起胆子，偷看他们的表情，而这个角度，也是恰好。

    祈碧不知对方的想法，但也知前途凶险，这种有些诡异的接触方式，更让她心中惧意大增。

    李珣可以感觉到，林阁身受重伤于前，又被妖凤刺|激在后，双重打击，早就击垮了他的意志。此时，他虽然还是嘴硬，可却了无生气，应当是希望能激怒妖凤，只求速死。

    李珣依言扭转着僵硬的脖颈，但还没看到目标，便感觉到一片温软，贴在了他的侧脸上。

    林阁眉眼间抽搐了一下，道：“便是古魔头，也鲜少用这种手段……”

    李珣开始回想人间界与通玄界交接地带的分布，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回山上报告这件惨事，也只有到了山上，他的小命才真正有了保障。

    “……活了？”李珣心中闪过了这个念头，前一刻，他的身子像岩石，而此时，他则像是化进了身下的山道中。

    “果然，你最像我！罢了，何必多想，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你也去吧！”

    “有‘锁魂链’种在体内，你想自绝以求解脱，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林阁笑而不答，紧接着，他身形一个晃动，眨眼间跨过了这十余步的距离，一拳轰下──李珣只觉得眼前一花，猛烈撞击的狂风从两人周围迸发而出，贴着地面一卷，当场让他成了滚地葫芦，一阵天旋地转，险险滚落到山涧中。

    她此时虽然全身被制，但神智却清楚得很，脸上犹有泪痕未干。当然，李珣清楚得很，这眼泪绝不是为他而流，自己刚才的丑态，想必早就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清脆的皮肉交击声响起，李珣向后翻倒，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又过了数息，他才抽噎两下，脸孔扭曲，嘶叫着嚎哭起来。

    “该让这女孩儿也有个机会才是。”

    平日臆想的种种，蓦然反冲而上，将脑中填得满满的。

    “这样算来，那‘七情火’，可控人心智、噬咬六欲，正是个中妙招……”话说及此，他摇头一笑，便再不说下去。

    李珣偷眼看了一眼林阁，又看了一眼祈碧，妖凤要干些什么，他已经想到了。

    看着他的模样，妖凤笑了起来：“何须紧张？且看你师父。”

    李珣呆住，然后猛一回头，在确认说话之人的形貌后，大喜叫道：“师尊！”

    想到这里，李珣心中又是一动：“如果是这样，祈碧便不至于死去……留下这一个活口，便会如同千年之前的青吟，成为让宗门难以招架的难题；千年之前，还有钟隐横空出世，淡化了那污渍，而今日又当如何？”

    这时候，他看到妖凤是一脸柔情，而林阁，则是满面的坦然。

    而倏忽之后，林阁蓦地展颜一笑，笑容里，竟也有几分情意。可是，与这笑容不怎么搭的，却是他话中的内容：“凤凰儿，且让我猜猜，你为我准备了什么死法。”

    妖凤纤长的手指自她脸上滑下，同样雪白的肤质，轻轻厮磨，感觉是说不出的妖艳动人。

    妖凤拭去唇边血渍，脸上也不掩藏她的惊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料你必不愿让我速死，而且，你纵有千百种折磨我的法子，到头来，也只是为了一吐当年的怨气；你不但恨我，也恨我师门，因此必定会想法子折辱我，且殃及师门！你留下我的徒儿，正是如此想法。

    耳边传来林阁冷冷的笑声，中间还有些微的切齿之音，李珣本以为这是因林阁痛恨自己配合妖凤羞辱他，但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林阁并没有这么小心眼！

    十余丈距离，跑过去仅是眨眼工夫，他去势不停，一把拽起祈碧，搂在怀中，纵身向山涧处跳下──青玉光芒一闪，停在他脚下，真息瞬间迸发，便要冲入深涧，借地势逃脱。

    他仰天狂吼一声，猛地反掌，向自己的脑门击落──体内真息，“蓬”地一声，乱成了一锅粥。在纷乱中，时间的流速开始减缓，十七年来经历的种种，在脑中飞速闪过。

    而且，这还是他改换面容之后的结果，如果不变的话……那又将如何？

    救还是不救？

    妖凤轻声道：“就便宜你了吧……我终究还是喜欢清静。”

    一句话让两人惊呆了，一起抬头看着他，却见林阁口鼻之间，正有细细血丝渗出，形貌凄惨至极。

    李珣瘫在地上，心中情绪，由发现事实引起的惊惶，以及生了根的恐惧交杂在一起，连续几个大浪，将他没顶。

    李珣脑中轰然炸响，心脏在大力的抽搐之后，又猛地膨胀开来。软烂如泥的身子，刹那间紧绷得像一块石头，便开始了比刚刚更为剧烈的颤抖。

    那又是为什么呢？

    “你怎能轻易死去？”说着，她手指一动，一抹青色的火苗在上面燃起，此时，林阁突然全身剧颤，双肩肩胛下方，两束同样颜色的火束破体而出，交织成链状，有如实质。

    林阁是长辈仙师，祈碧是后辈弟子，在崇尚尊师重道的明心剑宗里，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起因为何，那后果都不是能够轻易承受的。

    李珣的身子抖了一抖，尽管眉眼低垂，但他仍看到一点黑灰擦着地面，飘到远处。

    祈碧禁制一解，便自行挣开，落在地上，眼中却是一红：“大师伯……”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就想撕破所有脸面，狠狠一掌，将齐芸打死，然后，仰仗着妖凤的鼻息，像狗一样卑微的活下去。

    祈碧心中虽惧，却也忍不住红潮上脸，想挣扎又动不了半根手指。只能任妖凤在她胸口轻轻一捻，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如果只看不听，李珣必定会以为他们是在调情。如此诡谲的情景，实在让他怀疑，这对男女的心智是否正常。

    正思量间，头上忽地一声轻笑：“你要去哪里？”

    他忍不住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妖凤火红的裙袂，数十层细纱织成的层层帘幕，便如同飘扬舞动的火焰，霎时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

    一回复正常，李珣御起剑来就灵便了数分，脑子里也闲不住，刚才事件的每一个画面，便如走马灯般在脑中不断闪过，仔细思量其中关窍，尤其是关于玉散人的部分，愈想愈觉得其中极有深意。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他不得不放缓速度，慢慢调运气息，稳定心绪。这一静心，“玉辟邪”的妙处便展现出来，丝丝凉气迅速布满心窍，狂跳的心脏很快就安定下来，又觉得凉意随血气上脑，也让灵台恢复了清明。

    妖凤脸上露出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随即化为森森寒意：“我偏偏学会了，也觉得这手段颇为有效，林郎不必相疑！”

    而这次，却是真的──或许是因为他遍体的骚气，妖凤拂了拂衣袖，便将他远远地甩在一边，注意力也完全放在林阁身上。

    妖凤似是叹息了一声，闻得这一声叹，一边的李珣却是寒到了骨子里。妖凤的态度实在太过诡异，而她的目的，已是昭然若揭。

    一时间，他羞愤欲死，眼睛紧闭着，不敢看人，现在，他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再不出来！

    她的手指从祈碧脸上划下，越过脖颈，抵在前胸敏感之处。

    妖凤松开了手，让他自己站着，李珣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颤抖的双腿稳住，保持住平衡，只是那“咯咯”的牙齿打战声，还有“簌簌”抖动的衣物，都完全显露出他心中已漫过极点的恐惧。

    便在此时，一阵淡淡的幽香扑入口鼻，与地上的尘土味混杂在一起，颇有一番奇特的味道。他愣了愣，脑中反应过来，这正是妖凤的体香。

    记得当时“坐忘石”透析自己三生时，得了一个“孤煞”之相。当时，青吟、清冥就认为他是某修士度劫失败，三生俱灭，而又护住一线灵识的转世之体。

    当这个想法最终成为一个经由大脑确认的信息后，李珣身上一软，像烂泥般瘫倒在地，发自本能的肉体感觉过后，他心中的恐惧便如同海啸般，冲刷过来。

    只是脑中嗡嗡作响，好几种心情杂在一处，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这却又是什么道理？

    他所追求的自由、所渴望的强大、所幻想的长生仙道，此刻全都喷涌出来！如果要想这些愿望实现，他现在怎能死去？

    那隐隐的结果，让李珣整个身子彷佛浸在了冰水里，血液冷凝。

    因为，只有这个答案，才最合理。

    林阁无声一笑：“你说得没错，确实还有一个根据……我那祈碧师侄，被禁在岩壁之上，走脱不得，想必也是你的手段……”

    李珣毕竟没有祈碧的高风亮节，御剑之时，只敢将剑光压得极低，贴着山林飞行，这极考验他的御剑能力以及胆色，但此时死亡的威胁如芒刺在背，却有助于他的超常发挥。

    即使如此，她也吐了一小口鲜血，艳红的血滴在山石上，溅洒出了一连串血花。

    而在此时，妖凤说出了一句话：“林郎，不如你替自己选一个报信之人？”

    妖凤娇颜上露出惊异之色，她道：“若林郎仅凭猜测，便可断定此事，妾身却是不服！”

    此时，两人相距十余步，冷冷对峙。

    妖凤轻轻叹息了一声：“你这徒弟，没有那人半分的能耐，却长了这么一副面孔，岂不是找死吗？”

    林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色依然苍白，可是恢复清明的眼眸里，却是光芒炽盛，让人不敢直视。

    说话间，林阁体外青焰织就的“锁魂链”顿时化为漫天火星，渐归虚无。

    两人眼神在瞬间接触。林阁表情平静，而妖凤，却是浅浅一笑，风姿万千。

    祈碧看来，亦是样貌狼狈，衣袍不整，还有多处被刚刚的劫火给烧破了，露出雪白的肌肤。

    怎能死去！

    李珣隐隐觉得，如果能解开这个谜题，那他今后的路途，将会明白许多。

    这是完完全全的放松，所有的肌肉都在刹那间脱离了意志的操控，他的眼前也像是蒙上一层白纱，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了。

    可以想见，他未来的生活，将会是如何悲惨的日子。

    “如此就好，林郎不必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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