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问情

    妖凤身材颇高，娇小的齐芸被提起来时，脚尖距地面还有数分的距离。

    林阁猛地大笑起来，直笑得嗓音嘶哑，这才开口叫道：“滑稽！怎地说是我抛弃你？嘿嘿，种玉魔功！不要忘了种玉魔功……”

    而且，自从前日听到心殛子的话后，他便对其中的“真相”有了心理准备。

    “这倒不是，你……”

    在这种情形下，结结实实摔了去，几乎便找不到活路！

    林阁固然是狠下辣手，绝情得很，可是看妖凤一脸从容，显然也是早就有了防备的心思。

    刹时间，他看林阁的眼神便立刻不同了。如果说刚刚还有些为涌动的心机而惊悸的话，那现在剩下的，便只有怜悯了。

    他和眼前这人的差距，比之他与心殛子间的距离，还要远上十倍！

    话才说了半截，却见到妖凤伸手一探，便将不远处的齐芸凭空摄来，提在了手上。

    天空在燃烧，沸腾的火云遮蔽了人们视线所及的一切，在厚厚的云层中，甚至还有巨大的浆泡在隆隆声中炸开，像火山口里滚动的岩浆。

    众弟子早吓得呆了，闻言也不多想，立时使出移动最快的法子──御剑！

    妖凤浅浅一笑，愈显得温柔和顺，全无锋芒：“你为何不直接问我，当年是靠谁逃出去的？”

    照他想来，这样反而更合理些，其中利益关系清晰准确，比那个所谓的修习魔功，众生遭难之类的理由要强得多了。

    李珣将之前发生的事琢磨了个八九不离十，林阁从碰到妖凤的第一时间，便开始做戏！他本来就不至于那么不济，之所以会放低姿态，甚至摇尾乞怜，都应是让妖凤降低警觉心的手段。

    百年来，那个宗门是谁，正邪各宗之间都无定论，平添了许多猜忌。而现在，妖凤就要公布这个答案了吗？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李珣却能明白她的意思──林阁，你在搞什么鬼？

    凤凰儿，便是百年之前“杀凤”事件的主角，通玄界称其为“妖凤”，而其自号“栖霞元君”。

    “有孩儿在，天心不测，劫数便生变量，说不定通玄界要死多少修士；若没了那孩儿，则一切回归正轨……当年水镜之会，所说的不正是此事吗？”

    即使修道也有数十年，但仍然无法抵挡这样的刺|激，她尖叫一声，本能地挥掌就打──“笨蛋！”

    他看不清此人的模样，只见她包裹在这披风之下的身形，纤瘦颀长，却没有半点凶厉之气。

    曲线优美，弧度微有下垂的唇线，显出她强势冷硬的性格，倒似天生为了征服而存在。

    正巧妖凤也向他看来，四目交投，李珣只觉得脊椎一冷，脖子当即动弹不得，就是想逃开目光也不可能了。

    “蓬”的一闷爆，李珣只觉得体外一热，令人窒息的热风便将他吹得满地翻滚，差点滚落到山道外的山涧中去！

    只不过，他们带给李珣的，是最直接的恐惧──三人成犄角状站立，其中只有林阁站得还算稳当，而明澜及岳明风两人已是摇摇晃晃，如醉酒一般，软绵绵地在地上走了两步，身上却忽地一亮。

    李珣至今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林阁绝不像刚刚所表现的那么孬种。

    李珣趴在地上，满口灰土，而天旋地转的感觉刚刚过去，他便尽力睁大眼睛想瞧个究竟。

    “……不错！”

    林阁的喘息声停止了。

    当是绝代佳人啊……

    “碰”的一声，齐芸被甩到了距他不过半尺之遥的地面上，触手可及。

    李珣的腿软了，甚至连站起来逃跑的力气都失去了，他只能看着林阁，希望这位唯一还能支撑的师长能给他一线生机。

    他对自己那颇显不堪的手段，供认不讳：“惭愧，还是没有得手！现在，杀剐由你！”

    说不出这感叹中是什么意味，不过仅听这嗓音，李珣便在脑中勾画出一个雍容端庄的形象。

    “师门恩义，我一辈子也偿还不了，又怎能违逆师命？我还想回山，请六师叔为我做主，只是才耽搁了一日，便传出你被围堵在十万大山中的消息！

    他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便好得多了，而此时吸引他注意力的，不再是林阁，而是已经转过身来的妖凤。

    对于妖凤所言之事，李珣虽然吃惊，却还没到承受不了的地步。

    妖凤的笑容极其微妙，感觉中，她遍体的冷意，在这笑容里已缓缓融化，语音又恢复到了先前的温柔：“林郎，你的性子虽未变，可是心思却要深得多了！”

    只有这种形象，才配得上那不急不缓，却有着淡淡情思韵致的声音。

    更直接明白的说，刚刚那叫设局、做戏！

    李珣如同被蛇盯住的青蛙，全身僵直动弹不得。心中只是惨叫：“这关我何事，关我何事？”

    这个人影背对着他，面向林阁。

    林阁的喘息声加剧，却仍没有开口。

    他不明白妖凤眼眸中那丝奇特的光芒是什么，这对视只持续了大约半息时间，妖凤便主动移开目光，将注意力转到了齐芸身上：“这个女弟子倒颇是可爱……也是你的弟子吗？”

    啸音余波过去，李珣在嗡嗡的余音声中，隐约听到了身边不远处，“扑”的一声响，他勉力睁开眼睛，在仍然倾斜的视界里，他看到林阁就像一头死狗，脸朝下趴在地上。

    李珣敢发誓，这是他所见过的女性中，能够将大红衣袍穿成冷漠端庄的唯一一人！

    披风“簌簌”抖动了一下，那人似是做了什么动作，这满天的火云，忽如来时一般，转眼间四散而去，山上又恢复了正常的天色，再没有半丝火星。

    说完，便将齐芸一把甩出林子，当即，余下的三代弟子，都成了滚地葫芦，他们连为同伴哀伤的时间都没有，就要为自己的小命来努力了。

    有五个人速度极快，在明澜出口的刹那就驾剑飞起，而下方明澜的嗓音，已扭曲得不成样子：“不要飞……”

    这时李珣耳边传来了祈碧的低哼，声音极其痛苦，紧接着手上便感觉到了一股大力，他惨哼一声，便在这痛苦中，祈碧甩脱了他的手，翻滚落到山涧之中。

    如此面相，本来颇有几分妩媚之气，然而一双眼眸漆黑如点墨，沉寂不见底，又将一切气息都吞没不见，使人不敢轻侮。

    李珣的眼珠差点儿爆裂了。

    林阁单膝跪地，挣扎了两下，却没有站起来，最终身体一歪，坐倒在地上，剧烈地喘息两下后才道：“凤凰儿，你是来杀我的吗？”

    话说了半截，他再也忍不住，一拳砸在地上，低吼一声：“你为何要去求他？”

    “用这个护住心口……与‘玉辟邪’交互使用，或许能保住性命。等会出林就跑，切莫回头！”

    原因却是他看到了林阁脸上，那猛然迸发的复杂神情：狞厉、悲苦、绝望，所有的一切都只存在了那么一刹那，就消逝在一片平静之中。

    “凤凰儿！”

    说到底，这不是一个人临死之前的悲鸣，而是在绝望中的呼叫，甚至可以说是求饶。

    妖凤像是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般，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到头来，还不是四九天劫将至，我那孩儿乃逆转天道而生，正应了劫数。

    “百劫千重火狱……怎么会？”

    此言一出，无疑证实了妖凤话中的真实性。

    因为，在林阁之后，妖凤亦向他投来了目光，其中颇多可堪玩味的意思：“他是你徒弟？”

    无数的火苗从两人的皮肤下迸了出来，细细的火苗，更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尖刀，轻而易举地撕裂了一切，将两人切割得支离破碎，然后才是残忍的锻烧。

    “凤凰儿，你果真还在世！”

    只是，化灰飞去的枫林，以及同等下场的十五名修士，却已不可能再恢复过来。

    当她唇角处显出一丝笑容，牵动整个面部表情的变化时，李珣一方面为她的绝色而倾倒，另一方面，却是从心底窜起了阵阵寒意。

    然而，李珣却不因此而稍感轻松，他甚至比刚刚更紧张了。

    “你……是在向我求饶吗？”顿了顿，得不到林阁的回答，她轻轻地摇头，语气中有一丝如虚似幻的迷蒙：“我还记得，百年之前，你是极倔强的。虽然我的修为远胜于你，可是，你从不向我低头……”

    而在山道上齐芸的呼吸声，却急促了起来，显然是因为首次听到这个信息，被吓得很惨。

    而在这声巨响中，先飞上半空的五人，就如同五个纸人，在滚滚的火焰骤雨中凭空化作一撮飞灰，热浪一吹，便漫天散去。

    对这两人的情状，李珣心中寒意森然。

    与刚刚那烈焰横飞，熔金销铁的霸道不同，这火光通体透亮，里面数层都是已燃至极处，近乎透明的光幕，火劲内敛不发。

    幸好，这种眼神并没有持续太久，而且林阁的神智似乎也在恢复，到最后，只余下了一声呻|吟似的叹息。

    只听她道：“是啊，这百年间，我无时无刻不这么想……只是你在连霞山上，我又打不过钟隐，这才没有去。”

    枫林仍在燃烧，与天上无边无际的火云相映，却显出了即将崩溃的暮气，只有连串的枝叶爆裂声在响着，其余的就是死寂。

    她与林阁本是一对道侣，也为林阁师门默许，却因修炼“种玉魔功”，非但林阁弃她而去，还在十万大山之中被三十三宗门连手围堵。数千名精锐修士布下天诛绝阵，却仍被她逃脱，至此消匿无踪。

    而百年之后，她第一次出现，便杀了明心剑宗十五名修士祭旗，此时再加上三个，也没什么难处。

    “该死！”

    他的声音蓦地低落下去，李珣忍不住侧耳倾听，但随即贯入他耳中的，却是一声刺耳的尖啸，啸声直撼脑颅，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脑子要炸开了。

    李珣眼前的世界，已被高热的烟气熏得如幻境般扭动起来，看不真切，他勉力凝神又看，恰见一道火光从天而降。

    然后，李珣只觉得腿弯一痛，便被林阁踢倒在地，在摔倒的时候，他感觉到林阁在他头上一摸，将“凤翎针”抽了下来，又塞到了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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