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不是真正的薄情寡义之辈,对林阁自然也颇是感激,回醒过来,立时向林阁拜礼致谢。
进得屋来,正看到洛南川那双凌厉透澈的眼睛,盯在他的脸上。
这一日李珣闲来无事,又昨夜大雪,便早早爬起,跑到雪峰之上,找一株梅树,在花瓣上取了些白雪化在壶中,运功冰住,一溜烟跑到了林阁的小楼处,准备用这“绝峰梅雪”冲泡些林阁珍藏的名茶,顺便问些功课上的问题。
来到楼前,李珣吐出一口气,先画定了范围,便调动真息,掌心吐劲,将一大块积雪往外推,露出干净的地面。
他在这边发呆,李珣却醒了过来,刚刚林阁那几笔,已经将一扇他从未见闻的门户打开,让他见到了里面更为精采的世界。
洛南川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却更加严厉:“不关你我之事,却关乎宗门之事!这样吧,你不愿去琅琊水镜之天也行,我代你去!
李珣当然不敢说自己已经试过一次了,完全没问题。他挠了挠头,干笑道:“弟子还不太清楚……”
林阁生活考究,喜好精品古玩,极注重生活质量,每一件用具都有出处,其行为已近乎奢华;而李珣出身王侯世家,小时候便是锦衣玉食,且常出入宫廷,见多识广,对各类精致的玩艺都有见地。
林阁微微摇头:“这还只是纸上谈兵,你的金丹对真息控制力如何?”
用了近三个月,他终于将“金丹真息锁构体”稳定了下来,即使是血魇、阴火齐出,也拿其无可奈何。而在长达数月的精神、肉体双重磨练之下,这一体系的稳固,已足令李珣感到自傲。
“远在南方游历,怎么赶得回来?”
门外的李珣听得一震,原来里面说话的竟是二师叔“玄冥剑”洛南川。这位二师叔与林阁同为清溟道人的弟子,但个性却和清虚极像,都是严肃端正不苟言笑,三代弟子们都怕得很。
只是,洛南川的话也没有什么效用,林阁还是那有气无力的模样:“洛师弟的修养怎么又倒退回去了?他人说便说,关你我何事?”
“你师父很疼你!”在出门之后,洛南川如是说。
“进来吧!”林阁当先进门,再不看他一眼。
“但我看你心志坚忍,也不是那种心有旁骛的蠢材,大概也是小心翼翼做事,怎的就这样毁了?”
他猛地一发现,张大嘴巴傻在当场。
他走向门外,却听到林阁在后面说了一句:“以后,也不必一个月一次了,你若有疑难,随时可以过来找我!”
林阁还不死心,将五弟、六弟、七妹,乃至二代弟子中不入嫡系的师弟师妹们都举了出来,都被洛南川逐一驳倒,最后迫得没法,便哼一声:“我那徒儿最近练功冲关,我脱不开身!”
这时候,李珣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李珣回答得中规中矩:“这是弟子的福分!”
悠悠百年,转瞬即逝,他早非当年的“天心剑”,而眼前的少年,也不再是那一个倍受宠爱的天之骄子。
这仅只像他们这种心法一脉相承的师徒之间,才能有的妙处。换了清虚,也许修为比林阁精纯许多,但心法有隔阂,绝不会如这般一气贯通,顺畅自然。
李珣已非当日见了清虚便进退失措的小儿,在洛南川的目光下,他的呼吸心跳与平时毫无二致,步伐节奏不变,稳步走到林阁身前,先一行礼,将手中盛雪水的壶放在案上,才道:“弟子见过师父,二师叔。”
他编这套谎话却是无奈之举,他总不能对林阁老实说什么血魇、阴火之类的东西,说不定会被他一掌给劈死,只好用“披霞剑诀”来搪塞,其中也是半真半假。
李珣见林阁的习性如此,也是刻意奉迎,虽然平时不多话,但每在关键处,都有精到见解,颇受林阁赞赏。
林阁见他的模样,知道他已经把握了自己的思路,暗赞之余,心中却是一动:“这少年却是像我……”
准备好这一切,看着层层飞去的雪粉,李珣咧嘴而笑,极是得意。
李珣开始明白,林阁其实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感,只是性子淡漠,不愿在他身上耗过多精力。因此他们师徒俩的感情,永远别想如“情同父子”之类,但若李珣刻意讨好,林阁却也不至于厌烦。
问话里总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李珣却不敢怠慢,躬身应是。
屋中林阁坐在主位,脸上还是冷冷淡淡,没有表情。而坐在他下首的洛南川,则天生就是一副钢浇铁铸的冷脸,不怒而威。
若这事被发现,就真的要丢死人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自称“为师”,显然心中将李珣看得亲近了一些。如此,李珣已是心满意足,连忙拜谢。
“如此最好!”说话间,洛南川又恢复了平日的面孔,脸上再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他又看了李珣一眼,便转身远去了。
林阁“嗯”了一声,听他语气,也颇为满意。
想想林阁在孤楼上凭窗独坐的情景,再看看外面的积雪满地,李珣心中竟升起一丝怜悯之意。
林阁此时却有些意兴阑珊,他挥了挥手:“如果再无疑难,你就先去歇息吧。”
李珣知道此时若一味闭关,必无好处,也就不再给自己订什么计划,只是每日在山上闲逛,偶而去万仙台寻灵机,或是找单智培养关系,将紧绷了数月的心情缓解一下,也算有劳有逸。
“近日北极夜摩之天纠集了数百个魔头,声势浩大,要成立什么‘散修盟会’,‘不夜城’的道友也飞剑传书,邀各正道宗门齐聚,商议应对之策,师尊已应允派出二代弟子前往,这个就由你去!”
正是一阳初生的季节。
充做照明的是一颗径有七分左右的稀世明珠,尽显林阁身家之丰厚。
“毁了?”林阁扬了扬眉毛,他不知这已是李珣第二次做,只是想当然尔地道:“第一次建构,由于精巧脆弱,又有各种外力干扰,毁了也是正常,多试几次也就行了。
不得不说,李珣和林阁是非常相似的人。
这几日想必是刚下了雪,地上积雪有两寸多,反射着星光。
李珣早想好了理由,他咳了一声:“弟子的确心有旁骛,因为祈碧师姐……咳,我的意思是……”
直至此刻,李珣才知道,世人都要找个好师父的理由。
终于,在第十五次抵挡住血魇噬心后的刹那,他精力耗尽,一头倒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看林阁神色一怔,有些吃惊的样子,李珣知道他想岔了,连忙摆手,一口气说了下去:“是祈碧师姐那日在观霞峰上使出披霞剑诀,弟子鲁莽,用心中所学推了几步,虽没有什么成就,却觉得很有意思,回来再修炼时,不知怎地脑中一闪,真气交冲,便毁了……”
“结果如何?”
李珣脸上显出了些尴尬:“弟子无能,刚做了不久便毁了!”
平日李珣并不觉得怎样,可是现在有了比较的对象,在这夜深人静之时,他便感觉不是滋味。
“老三正在闭关!”
“难道便是因为如此,师父才将他交给我?”
李珣反觉得这样比较自然。
李珣方自一乐,却听到里面洛南川一声冷笑:“师兄说的好笑话!练功冲关?李珣!”
他本来还想再研究一下,但是稍一计算时日,心中却是一跳:“师父说一个月要去给他汇报一次进度,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想到这儿,他不敢怠慢,急急出了洞府,爬上山崖,却看到外头天色昏黑,已是深夜时分。
李珣尴尬地摸了摸头,跟了进去。这时漆黑了许久的小楼,也亮起通明的灯火。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他已站起身来上楼去了,临去前道了一声:“珣儿,代我送你二师叔出去!”
林阁一笑,拿笔在上面改了一下,再拿给李珣看:“这样如何?”
李珣以金丹为中心,操控真息流转,将身体每个部位都纳入体系中,使之浑然一体,全身再无半点虚处。
虽然只是几笔修改,但这其中却蕴含了他数百年所掌握的经验、知识以及积累的灵性,高屋建瓴,水平自然了得。
才走到楼外,便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嗓音严厉得很:“……不应如此,你是宗门首席大弟子,这些事务就应该由你来做!”
李珣答道:“师叔的教诲,弟子必当铭记在心!”
他环目一扫,看楼上也熄了灯,不敢在此时跑去打扰林阁,只好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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