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霞光

    然而此时，他也因心神的剧烈损耗，大汗淋漓，连站着都有些问题。

    脚下那方才逃进来的兔子已经吓傻了，小小的身体直往门上撞，却没有引发什么反击。

    他深吸了一口气，贴着草地滑行，将弥满欲出的内息调动起来，轻轻一跃，整个身子跃入山洞之中，点尘不惊。

    这里是一条两个巨岩之间的裂缝，曲曲折折，不知有多长，最宽处可容两人并行，最窄处，侧着身子才能勉强过去，向上看去，还能看到隐隐天光，而他跌进来的方向，却是被藤蔓挡住，看不真切。

    金翅大鹏横行坐忘峰上百年，何曾吃过这种亏？暴怒之下也不管伤势，将来势已尽的李珣打向山崖之上，力量何止万斤？

    只是这金翅大鹏，仍是洪荒异种，在坐忘峰上接受天地元气灌注，隐然已有灵智。

    李珣顿时明白，像这样的力道，还不会触发禁制。

    他发现，门上除了云纹，还有灿然霞光，层层迭迭，一眼看去恍如光的海洋，仔细观察，霞光之间又有明显的分野，就这样一波连着一波，永无止尽。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背后下手的，竟是坐忘峰上数一数二的凶禽！

    上面的简单云纹，是明心剑宗最基本的禁制手法之一，透露出宗门的不传心法。

    天空中，那金翅大鹏又是“呱”的一声大叫，竟然不依不饶，双翅一振，又飞掠而至。

    这当中，李珣身上的“云袍”出了大力。

    令他感到庆幸的是，这次的伤势算是硬伤，完全是因为撞击造成，幸亏他内息自行流转，防护有道，所以才只有两根肋骨有些裂纹，内脏的震伤很快就能恢复了。

    皱着眉头退了回来，李珣只得向岩隙深处走去，他仔细观察，这种地形在坐忘峰上十分少见，或许能有些意外的收获。

    “金翅大鹏！”李珣惨叫一声。

    他吹去石板上的浮尘，将今日所得记录下来，举手间内息流动，透指而出，坚硬的石板上线痕宛然，清晰可辨，分明就是门上的云纹禁制图，此时李珣画来，已是流畅自然。

    一时间，他意兴大发，转目四顾，见得上方不远处，有一片岩壁突出崖外数尺，凌空倒悬，下临深渊，正对东方，是个观景的好去处，便加快几步攀了上去。

    这里藏了十多块平整的石板，是他在七年之中，逐一磨制出来的记事之物。

    幸好如此，若结实撞上山壁，且不说能不能顶得住那种撞击，就凭他当时昏迷的情况，肯定要滑下山崖，摔个粉身碎骨。

    但李珣心知此处不能久留，就再看了一眼霞光禁制后，抓起那只还没跑掉的兔子，一步步向后退，并且清扫他留下的痕迹。

    事实上，他除了对云纹禁制已得堂奥之外，其余几种，还只是平平。

    这时才能看出七年之中李珣的长进。

    他知道，这山洞已经到了尽头。

    他双手骈指虚画，首先画的是最熟悉的云纹，由浅及深，由简而繁，虚虚缈缈。

    “血散人老匹夫，清虚杂毛，你们不让我活，我却仍是活了下来。而且以后，我要活得更好！”李珣心中不禁呐喊，对自己往后的日子更多了分信心。

    大鹏双爪箕张，双翅一张，速度减缓少许，要藉此摆脱对方一击，顺势攫取战利品。

    似乎是与他的心境相合，平台上本就强劲的高空朔风，猛然间变大，狂风刮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饶是他马步沉稳，也有些站立不住。

    否则，一个九岁的孩童，七年之内，日日与山林野兽为伍，而且没有与人讲过一句话，以前便是聪明绝顶的天才，此时也要变成半个傻子。

    大鹏方一怔神，李珣的手掌已穿云破雾，直插过来。大鹏无法回避，小腹处被印了一记，当场重伤。

    李珣闭上眼睛，凝耳听着兔子的脚步声远去，每一步都在他心中留下印痕，至兔子停下，在某个地方直打转。

    李珣听到后面风声，暗叫不好，但此时已容不得他多想，猛一咬牙，硬生生扭转身体，右手顺势迎上，想要挡上一挡。

    遭到这种重创，李珣也没有惊慌，七年之中，特别是最早的两年，他几乎就是日日游走在生死线上，重伤的次数也不少，如此经历，让他再清楚不过，在这种时候，镇定才是求生的法门，慌乱只会导致更糟的后果。

    对自己的作业，他也十分满意，这正显示出他近年来的进步，而这些石板对他来说已无大用，他便掘开此处的土层将其埋下。像这样的石板，七年来李珣至少埋下了数千片。

    那巨大的身体还在数丈之外，带起的劲风便搅乱李珣周围的气流，使其无从借力，他再度惨哼一声，身体又向下坠落。

    至少，他现在已明白，霞纹因云而生，遇光而现，当以云纹为根本，明纹做诱因。

    大鹏见李珣身形下挫，利眼一扫，也知他打什么算盘，便发挥空中霸主的能耐，巨翅一振，庞大的身体擦着岩石掠过，在狭小的空间内，张开利爪，准备将这冒犯它天威的小爬虫抓到天上，撕成碎片。

    云纹禁制完成，他又抽出几张石板，上面刻画的则是类似刚才洞府中的霞纹，只是简单许多。看着这些纹路，李珣叹了一口气：“却恨没有‘霞袍’供我参考！”

    他渐渐从激动的心情中回复过来，感觉到风力加大，便向后退了几步，想离开这里。

    一路无事，山洞尽头是一扇青色玉石做的门，将这山洞截成两段；门上有着与云袍上的刺绣类似的云纹，显然也是一种禁制。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伸出手指，按在大门上，将内息收敛入体，禁制毫无反应，他眯起眼睛查看门上的纹路。

    只这一下，便让他可以从容调度内息运转，七年来磨练出的轻身提纵之术全力展开，他仿佛大鸟一般展开双臂，画了个弧线，压迫空气。

    那只性格恶劣的大鹏已不见踪迹，而那平台却在百丈开外，想再上去恐怕十分困难，至少现在不成。

    他在空中一个翻身，堪堪避过大鸟扫来的巨翅，还头下脚上，发力一点平台下侧，身体向下方岩壁射去。

    他透过无数次的尝试，先将上面这最基础的云纹禁制弄明白，并且施行无误，然后才在此基础上，逐步贯通各洞府禁制更复杂的纹路，由外而内，与自己基础的内息搬运术相互印证，再求精进。

    短短半个时辰，他赶了数十里的山路，即便是悬崖峭壁，也只是两三次借力便一掠而上，其轻巧敏捷处，便是山上灵猿也要逊色一筹。

    绝大部分，都是明心剑宗各代高手所开辟，上面禁制，亦不一而足。但总体来说，却分有山、水、风、云、晦、明、空七大类，这七类禁制，往往又有二到三重交互并生，较之单一禁制，威力胜过百倍。

    不知不觉，他身上内息盈满，自行鼓荡，所过之处通明透亮，便如一个大光球，在五脏六腑，经络皮骨间游走，照得体内纤毫毕现。

    昏昏沉沉间，只觉得背上一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珣自昨日起，便一直思考霞纹的奥妙，此时见这般景致，竟自然而然地绕到了老问题上。

    李珣感到淡淡的失望，不过，这仍是可承受的范围。七年来，他不知碰到多少这样的洞府，也不知被禁制挡在门外多少次，入宝山空手而回的情形，他早就习惯了。

    七年之间，李珣行脚起码十余万里，在坐忘峰上探索的洞府，至少近五百处。

    李珣连哼都没哼一下，当即昏了过去。

    内息透过，虽然在质与量上均无法激发禁制真正的威力，但隐隐间，已有大家气象。

    偏就在这个时候，他胸口忽地一闷，每日必来的“血魇噬心”准时发作。

    然而，大鹏那双可以洞彻千丈外毫厘的利眼，竟突然间模糊起来，下面哪还有目标所在？分明就是一片茫茫白云，随风飘荡。

    大道其实至简至易，李珣能以最基本的云纹入手，由浅入深，贯通有无，此已近乎道矣。

    不知过了多久，李珣从昏迷中醒来，但才一动，便龇牙咧嘴地停了下来，只觉骨头似乎碎了个遍，内脏伤势不轻。

    阴阳交替，日月并行，天地间最昏黑的一刻过去，东方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

    将几块重要的石块，裹在一块兽皮制成的包裹内，背在身上，李珣长身而起，在渐形黯淡的月色下，像一抹虚幻的尘烟，踏着草木尖梢，倏忽间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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