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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劳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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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嚼着馒头,倚着沙堆,向大坝看去。一大片乌黑的雷雨云正从蟒山背后涌起,急速地升上来。被浓云衬托着,大坝仿佛是一只停泊在海里的大军舰,更加雄伟了。大坝的两头,像两个炮群在集中发射,不时腾起一簇簇棉朵似的烟尘,爆发出一连串隆隆的响声。似乎借着这响声做节拍,扩音器里正播送着雄壮的歌曲:

    我是一个兵,

    来自老百姓,

    革命战争考验了我……

    看着这场景,将军觉得十分快意。这时,他才发现沙堆背后有人正在兴高采烈地谈着什么;一个粗重的话音传来:“……嘿,那才叫紧张呢,整天是沙土、木料,木料、沙土,哪里还分几个钟头、多少班次?干就是了……”

    “修好了吧?”一个人焦急地问。

    “当然。师首长都亲自拿着铁锹干哪,修不好还成!我还跟师长一块抬过一根大梁哪。林师长一边抬着木头走一边喊:‘同志们,干哪!咱们把工事修好了,叫敌人连一滴水也淌不进来。’看,说得多好。”讲话的停了一下,咯吱咯吱嚼了阵咸菜,又补了一句:“你们说,要用那股劲修水库,咹?!……”底下的话被一阵哄笑淹没了。

    将军微微笑了笑。他听得出这人讲的是哪一次阻击战。当时他是不是讲过这些话,他是记不起来了,但这段话却把他引到那些满是硝烟的日子里去了。他情不自禁地又向那高大的水坝瞥了一眼。心想:“他这鼓动工作挺不错,那件事和眼前的情景还很有些相像呢。”

    他刚想欠起身去看看讲话的是谁,忽然身边扬起了一阵灰土,小李一蹦一跳地过来了。

    “你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叫我一阵好找。”小李把一草帽兜馒头递过来,又摸起腰间的水壶,一仰脖子喝了两口,然后伸手递给将军。

    将军一面喝水,一面问:“你找了好久了?”

    “没。找不到你,我去听故事去了。”

    “咳,”将军爱抚地看看他那满是汗水的脸,把擦汗毛巾递给他,略带责备地摇了摇头,“看你热的。干这样的重劳动还不够你受的,还到处瞎跑。”

    “咱这算什么,小事一段。”小李一面擦汗,一面反驳。看来刚才听故事所激起的情绪还没有过去,他激动地说:“干这么点活,有房子住,有白面馒头吃着,还能说累?那人家老红军长征的时候爬雪山、过草地那么苦,怎么过来的?”他咬了口馒头,问将军:“老林,你听说过老红军长征的故事吗?”

    将军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

    “没有吧?你们,不是门房就是伙房,啥也听不到。我可听说过。”谈到这事,小鬼流露出显然的激动,馒头也忘了吃了,“指导员给讲过,红军长征可苦啦。过草地的工夫,没得吃,吃草根,吃野菜,听说有个同志饿得没法,把条皮带煮煮吃了一天。”

    说到吃皮带,这个小同志显然是加上自己的想象,把听来的故事夸张了。将军知道,皮带并不像吃鲜黄瓜那样清脆可口,一天可以吃上一根;那时,他那只牛皮鞋底是吃了三天才吃完的。但他也很为小李讲到这事时的激情所感染,没有给他纠正。只是说:“那样的环境嘛,不吃那个吃啥?”这倒也是实在话,在将军看来,当时这样做是十分自然的,丝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什么?”小李被老同志这种淡漠的反应激怒了。他急得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咳,你,你这人真是……你根本不知道人家那些老革命多么艰苦!”说着,他动了真气,像不屑于和这个不通情理的人说话似的,一翻身躺下去,枕着手,望着天,停了半天,又自言自语地说:“那些老革命,牺牲了那么多,受了那么多苦,把打下来的江山双手捧着递到我们手里,说:‘你们好好地保卫它,把它建设好吧!’你说,我们要不好好地干,日后要是碰巧见了他们,叫我们咋说?……”

    将军侧身望着他那激动的脸,顿时涌上一种温暖、甜蜜的感觉。这青年人对自己的责任的理解虽然还不十分完整,但是将军从他身上分明地觉察到:老一代战士们经历的那艰难困苦的生活,那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已经作为一种宝贵的精神财富被新的一代接受下来了。它滋养了他们,成了鼓励他们献身于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动力,并且在新的条件下爆发出新的火花。

    想着,将军也不禁动情地说:“想想那时候,这会儿该拿出更大的劲来工作才行啊!”

    “对,这才像话。”小李的气平了些,他又咬了口馒头,随即把嘴巴附到将军的耳边,悄声地说:“知道不,我们将军的工作可忙咧。你见过将军吗?”

    将军又笑了笑,没有回答。

    “不信?我可见过。”他霍地坐起身,略带神秘地说:“那天,都半夜三点了,收发把我从被窝里拖出来,叫去给将军————我们的政委送一份急件。我想,将军忙活了一天,这会儿一定休息了。你猜怎么着?”他带着掩饰不住的敬意,把话停顿了一下:“将军还伏在桌子上写东西呢!”

    “将军也得工作嘛。你还不是一样?三四点钟爬起来工作。”

    “看,你又来了。我睡过一觉了呀!……”小李不满地把嘴巴一噘,正要再说什么,忽然被一阵大风噎住了。一大滴水点滴到他腮帮上,接着,疾风挟带着沙土扑过,大白点子雨急骤地撒落下来,打在沙土上,激起一股股细烟。

    这雨来得又突然又猛烈,袭击得人们手忙脚乱,有的忙着找雨具,有的忙着找避雨的地方,一时,沙土坑里,滤沙架子底下、沙堆背后,甚至厕所席墙的旁边,凡是能挡挡风雨的地方,都挤满了人。小李看了看车道,见斗车还没有来,便一把把将军拉起来,三脚两步赶到一个木作棚底下蹲下来。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急。不知谁的什么东西找不见了,在直着嗓子喊叫;不知谁的草帽被风吹离了地面,像个风筝似的一翻一翻地跑了。就在这时,呼隆呼隆,空斗车被拖拉机牵引着,像只掐了爪的大蜈蚣,蜿蜒着、颠簸着,开进了装料台。

    “那边卸料的同志在等着,得马上装料才行,但是……这么大的雨。”将军思忖着,四下里望望,只见有几个同志走出了避雨的地点,向装料台走了几步,但看看别人没动,他们又犹犹豫豫地退了回来。身旁小李早已沉不住气了,大声嚷着:“分队长!分队长!”

    “分队长去开会了!”不知谁在回答。

    将军看着这情形,心里一动。他知道,部队里常常有这样的时候:一件事情,大家都知道该这么干,恨不得马上就干,但是就因为没有人出面,却不能动手;这种时候,只要一个人说句话,就会立即行动起来的。于是他拉了小李一把:“小李子,咱们去干吧!”

    “好!就是分队长没来……”

    “咱们先干嘛!”将军一按小李的肩膀站起来,随手把小李拉起来,接着便提高了声音喊道:

    “同志们,走哇!”

    说完,他一躬腰走出草棚,钻到暴风雨里去了。

    这句话像一道命令,人们都站起来了,一个,两个,三个……跑进了雨里。他们哄笑着,叫嚷着,跟在将军后面向装料台奔去。将军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看。这情景很使他兴奋。“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做了?”他暗暗问自己,脑子里忽然浮上了另一幅情景:那是在草地上,也是这么个暴风雨的傍晚,被疲劳寒冷和饥饿折磨得衰弱无力的战士们,为了躲雨,都直往树丛里钻。但是,作为一个连长,他知道,要是天黑之前找不到干些的地方宿营,摸黑在烂泥里钻是很危险的。当时,他也是这么喊了一声,队伍又前进了。

    他和小李跑到装料台边,浑身已被雨浇透了,沙粒、雨点吹打在脸上,麻沙沙地疼,但他顾不得这许多,两人抓起铁锹,装了满满一筐沙便抬起来紧跑。正跑着,迎面两个人跑过来,走在前面的人一把抓住了将军的扁担梢,喘吁吁地说:“首长,……这活太重,你……”

    将军一定神,才看清那人臂上的红袖章,跟在后面的是刘处长。他随手拨开分队长的手说:“嘿,什么首长,在这里我是战士,你才是首长哩。”说完,他把土筐落下,又补充说:“分队长同志,我有个意见:你得赶快把大家组织一下,风雨里看不清,要特别注意安全!”

    “对。”分队长无可奈何地松开手,一面辩解着:“段上叫开会,我刚回来……”一面急匆匆地往前走。走到小李身边,他又伸手挽住小李的肩膀,低声地说:“将军年岁大,又负过伤,你可得留心照顾着点!”

    “将军?”小李不由得惊叫起来。这情况太意外了。他分不出自己是由于感动还是由于紧张,他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得很急,眼里像灌满了雨水,又湿又涩。他连忙放下扁担,走到将军面前,结结巴巴地说:“将军同志,我不知道你是……”

    “嗨,你这小鬼。”将军爱抚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顺手轻轻地推了他一把,说道:“快,快掌好舵,我这车头要开啦!”说罢,他一弯腰抄起扁担,搁到了肩上。

    小李激动地抓起扁担,望着将军那花白的头发怔了一霎。雨水混合着汗水,正从那斑白的发梢上急急地流下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趁势悄悄地把筐绳又往后挪了半尺。

    这回,将军却没有发觉。他一手扶肩,一手甩开,挺直了腰,迈开大步向前走去。他走得那么稳健,又那么豪迈。当他带着他的连队走过荒无人烟的大草地时,就是这样走着的;当他带着他的团队通过日寇的封锁线时,当他带着他的师跨进“天下第一关”时,他也是这样走着的。

    1958年6月29日于十三陵水库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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