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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部 神圣的宗教裁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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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亲昵,它们却始终都是冰冷的死人。他引用了圣奥古斯丁的话,说他否认渎神的异端的存在,并不怀疑阴阳交媾,尽管从前异教徒也崇敬阳物和阴物,不过用的是森林和田野之神浮娜、森林之神萨梯里、自然女神尼姆法、树精加玛德里亚德以及其他栖息在森林、江河湖海和空中的神祇的名目。

    “古代,”米凯雷修士又以他个人的名义补充道,“不洁的男女众神寻找人进行交媾,现在不仅小魔鬼,而且大魔鬼,譬如阿波罗和巴克科斯能够用阳物交媾,狄安娜或维纳斯能够用阴物交媾。”

    乔万尼从这番话里得出一个结论:跟踪了他一生的白色魔鬼,原来就是拥有阴物的阿佛罗狄忒。

    米凯雷修士有时邀请乔万尼列席法庭审判,可能是还指望迟早有一天能让他成为自己的同谋者和告密者,因为他根据经验知道,审判的恐怖会把他拖进来。乔万尼克服了恐惧和厌恶,没有拒绝列席审讯和严刑拷打,因为他也指望即使不能改变卡珊德拉的命运,起码也应该了解她的一些情况。

    乔万尼一部分在审判中,一部分在从宗教法官们的讲述中了解到一些难以置信的事情,其中可笑的成分与恐怖的成分结合在一起。

    有一个女巫还完全是个少女,忏悔了,回到教会的怀抱,对自己的残酷刑讯者感恩不尽,因为他们把她从撒旦的利爪下拯救出来。她以无限的忍耐和驯服经受了一切痛苦,高兴而平静地走向死亡,相信时间的烈火将会解除她永恒的痛苦,她只是请求宗教法官们在她死前从她的胳膊上把魔鬼切割掉,因为这个魔鬼以尖纺锤的形式进入她的胳膊里了。神父们请来一位有经验的外科医生。可是不管答应给这位医生多少钱,他都拒绝把魔鬼切除,害怕在动手术时魔鬼把他的脖子给弄弯。

    另一个女巫是个烤面包的寡妇,这个女人身体强壮,长相也很美,她被指控十八年来一直跟魔鬼发生关系,跟他生了数个变形人。这个不幸的女人在遭受严刑拷打时,忽而祈祷,忽而像狗一样吠叫,忽而痛得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失去知觉,于是就得用木头器具强行撬开她的嘴,逼着她说话。最后她从行刑人员手中挣脱出来,向法官们扑去,疯狂地叫喊着:“我把自己的灵魂送给了魔鬼,我将永远属于他!”————然后一头倒下去咽了气。

    卡珊德拉的干姑妈西多尼娅太太也被逮捕了,长期遭受折磨,一天夜里,为了逃避严刑拷打,在监狱里把她睡觉的干草垫子点着,结果被烟呛死了。

    一个疯疯癫癫的卖破烂的老太婆被指控每天夜里骑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去参加女巫狂欢夜会,她女儿的手和脚都残疾了,被魔鬼给钉上了马掌钉。老太婆和善而又狡黠地向法官们眨着眼睛,仿佛他们事先已经跟她约好当她的同谋者,她痛痛快快地招认了一切指控。

    她浑身冻僵了。“火!火!”她被带到火堆前,准备烧死她,她高兴地喊着,笑得喘不过气来,好像小孩子似的,搓着双手,“让上帝保佑你们健康,亲爱的,我终于能烤烤火暖和一下身子了!”

    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不知羞耻,也无所畏惧地向法官们讲述道,一天晚上,在牲口圈里,养牛的女主人给了她一块面包,上面抹着奶油,还撒了一种又甜又酸的东西,很好吃。这原来是小鬼。她把面包吃下去之后,向她跑来一只黑猫,两只眼睛像火炭一样,发着亮光,它弓起腰,喵喵叫着,向她表示亲昵。她跟着黑猫进了仓房,在干草堆上把自己的身子交给了它,前后有过很多次,淘气时根本没有想到这样做很不好,它愿意怎么,都随它的便。养牛女人对她说:“你瞧,你可找到了一个好新郎!”后来,她生下一条虫子,跟吃奶婴儿那么大,白身子,黑脑袋。她在牛粪堆挖个坑把它埋了。可是黑猫来找她,用爪子挠她,用人的声音让她给婴儿哺乳。这条虫胃口很大,吃刚挤出的牛奶。————这个小姑娘讲得非常详细和准确,用那双无辜的眼睛望着法官们,很难断定她是无目的地撒谎————小孩子有时惯于说谎,像是在说呓语。

    可是特别让乔万尼惊惧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巫,她美丽非凡,回答法官的一切问题和规劝时,都顽固地哀求地喊着同一句话:“烧死吧!把我烧死吧!”她说,魔鬼钻进她的身体里去了,“在那里像是在自己的家一样”,他到处乱窜,在她的脊背里跑来跑去,好像是“一只老鼠在地下一样”,她心里很害怕,感到一片漆黑,假如这时候不抓住她的手,或者不用绳子把她绑起来,她会在墙上把自己的脑袋撞碎。关于忏悔或者宽恕,她根本不想听,因为认为自己已经跟魔鬼怀上了身孕,已经无可救药了,活着就已受到上帝的审判,要求趁她还没把妖怪生下来把她烧死。她是个孤女,但很富有。她死后,庞大的庄园应该转到一个远房亲属————一个很贪财的老头手里。神父们知道,如果这个不幸的姑娘能活下来,她会把自己的巨额财产捐献给宗教裁判事业,因此竭尽全力想要解救她,可是白费心机。最后,给她派来忏悔牧师,此人能够让罪人的铁石心肠软化,并且以这种本领远近闻名。牧师开导她说,没有而且也不可能有什么罪恶不能让天主用自己的鲜血给洗刷掉的,天主能够宽恕一切。可是她却发出可怕的叫喊:“不能宽恕,不能宽恕,我知道。烧死我吧,不然我可自己下手啦!”用米凯雷修士的话来说,“她的灵魂渴望圣火,就像一只受伤的鹿渴望找到泉水一样”。

    审判长乔尔乔·达·卡萨雷修士是个驼背的小老头,苍白瘦削的小脸很安详,显得很和善,让人想起圣法兰西斯。非常了解他的人说,他是“人世上最温顺的人”,为人廉洁,吃斋,少言寡语,至今还是个童男。乔万尼有时端详着他的脸,觉得他的确不狠毒,不狡猾,他遭受的痛苦比起那些受刑的人更深重,所以把他们烧死,是出于怜悯,因为他相信,不可能用别的办法让他们免遭永恒之火的焚烧。

    不过有时,特别是犯人遭到残酷的严刑拷打并且说出骇人听闻的口供时,乔尔乔修士的眼睛里突然会掠过这样一种表情,乔万尼不能断定谁更可怕,谁更疯狂————是法官还是犯人?

    有一个接生婆是个巫婆,她有一次向法官们讲了她如何用大拇指按着新生婴儿的颅顶使劲捏,用这种方法掐死了二百多个婴儿,没有任何目的,仅仅是因为她喜欢听婴儿绵软的头盖骨像鸡蛋壳一样破碎的声音。她描绘这种开心取乐时,嘴里笑着,乔万尼感到不寒而栗。他突然觉得老审判长的眼睛闪烁着淫荡的火光,跟那个巫婆一样。尽管他接下去又觉得他不过是出现了错觉而已,可是他心里却留下了难以言表的惊恐的印象。

    另外有一次,乔尔乔修士非常伤心地承认,多年以前,有几个七岁的男童和女童被怀疑分别跟男神和女神交媾,本来应该把他们烧死,可是他“由于鬼迷心窍”下令在广场上的火堆前鞭笞他们,而他们的父母却被推进火堆里,他的良心至今还感到最大的痛苦,比犯了各种罪孽都厉害。

    宗教裁判所监狱里犯人与行刑人员之间的疯狂,传遍了全城。平时被当作荒诞不经的童话而加以嘲笑的事,思想健全的人则相信实有其事。告密不断增加,仆人告自己的主子,妻子告自己的丈夫,子女告自己的父母。一个老太婆说:“上帝要是不帮助我,那就让魔鬼帮助我吧!”她只因为这句话就被烧死了。另一个老太婆被宣布是女巫,因为据她的邻居说,她家的奶牛产奶量比别人家的多一倍。

    圣玛丽亚·德拉·斯卡拉女子修道院几乎每天做完Ave Maria祈祷之后,都有魔鬼变成狗的模样混进来,轮流着奸污所有的修女,从十六岁的见习修女直到年老色衰的院长,一个不剩,不仅在净室里奸淫,而且在教堂里做弥撒时也不放过。圣玛丽亚修道院的修女们对魔鬼已经习惯,不再怕它,而且也不以此为羞耻。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八年的时间。

    在贝尔加莫附近的山村里,发现了四十一个吃人的女巫,她们喝没经洗礼的婴儿的血,吃他们的肉。在米兰,揭露了三十个神父,他们给孩子施洗“不是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而是以魔鬼的名义”。还揭露出一些妇女,她们把没有出生的孩子许愿给了撒旦。有些从六岁到三岁的男童和女童受到魔鬼的诱惑,跟他们进行难以名状的淫乱活动,经验丰富的法官根据其目光、无精打采的微笑和湿润的美丽的嘴唇就能认出他们来。除了用火把他们烧死,没有别的办法能拯救他们。

    最可怕的是,随着宗教法官嫉妒的增长,魔鬼们不仅没有停止,而且相反,越发入迷,使出更多的奸计,日渐嚣张。

    在加莱奥托·萨克罗博斯科遗弃的试验室里,发现一个异常肥胖的浑身长毛的小鬼,有人说是活的,也有人说刚刚咽气,但保存完好,装在玻璃器皿里,尽管经过研究,发现这并不是小鬼,而是炼金术士用放大镜进行观察的跳蚤,可是许多人仍然坚信这是一个真正的小鬼,只不过是到了宗教法官的手里就变成了跳蚤,目的是要侮辱他们。

    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现实与梦境之间的界限消失了。传说乔尔乔修士在伦巴第揭露了一起有12000名女巫和魔法师参加的阴谋,他们发誓要全意大利连续三年颗粒不收,人们不得不像野兽一样相互吃。

    审判长作为基督大军经验丰富的统帅,精通古代敌人的奸计,可是在撒旦大军日趋强劲的进攻面前也感到束手无策,甚至感到惊恐。

    有一天,米凯雷修士跟乔万尼进行了一场坦率的谈话,他说:“我真不知道这会如何结束。我们焚烧得越多,从灰烬里诞生的也就越多。”

    通常的刑讯方法全都用遍了:如“西班牙皮靴”,就是上铁足枷,逐渐拧紧螺丝,受刑者的骨头嘎吱嘎吱地响;还有用烧红的钳子拔指甲等等————这些刑法与乔尔乔修士发明的最精巧的新法比起来,都不过是游戏而已。这个“最恭顺的人”采用“无眠”(tormentum insomniae)法进行审讯,就是不准犯人睡觉,连续数天数夜驱赶他们在监狱过道里不停地跑来跑去,他们的腿上布满了溃疡,这些不幸的人陷入精神麻木状态。可是敌人对于这种折磨也只是一笑了之,毫不在乎,因为他比起饥饿、无眠、口渴、铁与火还强大,犹如精神比肉体强大一样。

    法官们采用了种种狡猾手段:把女巫押到审讯室来的时候,让她们背过身去,免得她们的目光把法官们迷住,让他们神魂颠倒,产生罪恶的怜悯之情;对少妇和少女进行严刑拷打之前先剥光她们的衣裳,剃光她们的阴mao和腋毛,以便更容易找到“魔鬼的印迹”,这种印迹往往都藏在皮下或毛发中,让女巫也察觉不到;给她们喝圣水,往她们身上洒圣水;用乳香熏她们,用一部分献祭的羔羊和圣骨给她们驱邪;给犯人扎上布腰带,其长度相当于天主的身高,再给她们挂上一张纸,一面写着救世主被钉在十字架上所说的话。可是这一切也都枉费心机。

    无论采用什么办法,全无济于事:敌人气焰嚣张,压过了一切圣物。

    跟魔鬼淫乱同居的那些修女一口咬定,魔鬼每一次来的时候都恰值两次Ave Maria祈祷之间,她们预感到万恶的情郎将要以最无耻的爱抚来糟蹋她们,所以嘴里含着圣餐加以预防,可是仍然逃脱不掉。这些可怜的女人知道“她们的肉体连同灵魂都将归魔鬼所有”,便号啕不止。

    魔鬼通过女巫们的嘴在法庭上大肆嘲弄法官,破口大骂神灵,就连最勇敢无畏的人听了都会吓得毛骨悚然。说一些机智的诡辩派的箴言警句,找出神学最细微的矛盾,让这些神学博士和硕士狼狈不堪,窘迫万状,或者用一些打动人心的问题来揭露他们,结果是法官们变成了被告,被告变成了原告。

    市民们深感沮丧,达到了极限,于是散布流言蜚语说,教皇收到一封告密信,该信以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一只披着羊皮的狼钻进牧师的院子里,这本是魔鬼的奴仆,却摇身一变,成为魔鬼的迫害者,以便于更方便地迫害基督的羔羊,撒旦大军的首领不是别人,原来就是尤利乌斯二世的总审判长————乔尔乔·达·卡萨雷修士。

    贝特拉菲奥根据法官们的言行也能够判断出,魔鬼的力量跟上帝的力量旗鼓相当,势均力敌,因此还很难预料在这场决斗中谁胜谁负。他感到惊诧的是,这两种学说————宗教法官乔尔乔的和女巫卡珊德拉的————各走极端,但有着共同之处,因为对于他们二人来说,上面的天跟下面的天是一样的,人生的意义在于人心里两个无底深渊的搏斗————区别只在于女巫一直寻求不可企及的和解,而宗教大法官却煽起敌对的烈火,加深了无法克服的敌视。

    乔尔乔修士无望地与魔鬼进行着斗争。乔万尼在这个爬行的蛇形魔鬼的形象中,好像是在模糊不清的镜子里认出了善蛇被扭曲了的形象,这就是那个长着翅膀的恶魔奥菲俄莫夫,最高解放智慧之子,像晨星一样带来光明的撒旦,或者提坦神普罗米修斯。他的敌人,雅达瓦奥夫的可怜奴仆们的软弱无力,是对无往而不胜的魔鬼一曲新的赞歌。

    就在这个时候,乔尔乔修士向百姓们宣布,再过几天之后,就在集议广场上焚烧一百三十九名女巫和魔法师,这将是个盛大的节日,让基督教会的忠诚信徒们欢欣鼓舞,而让敌人胆战心惊。

    乔万尼从米凯雷修士那里得到这个消息,脸色煞白,说道:

    “卡珊德拉小姐呢?”

    虽然修士一直故作亲密无间的样子,可是乔万尼至今关于她尚一无所知。

    “卡珊德拉小姐,”多米尼克派修士回答道,“本来应该受到极刑,可是仍然与其他一些人犯一起被处以焚刑。乔尔乔修士认为她是他一生所遇到的女巫中最厉害的。审讯她的时候,有一种感觉不到的妖术在保卫她,这是无法战胜的,至于招供和忏悔,那就根本谈不上了,我们最终也没能从她的嘴里掏出一句话来,甚至都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他说完之后,盯着乔万尼的眼睛,好像是在等着什么。贝特拉菲奥闪过一个念头,立即结束一切————承认自己是卡珊德拉小姐的同谋者,以便跟她一起死掉。他没有这么做,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出于一种冷漠———— 一种奇怪的麻木不仁,他最近几天变得越来越麻木了,这也好像是女巫受刑时保卫她的那种“感觉不到的妖术”。他心情平静,像死人一样平静。

    焚烧女巫和魔法师的前一天晚上,贝特拉菲奥坐在老师的工作室里。列奥纳多画完了手臂上部和肩膀上的肌肉和筋腱图,他对此发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因为这有助于研究飞行器杠杆的运动。乔万尼觉得他的脸在这天晚上特别美。虽然在不久之前蒙娜丽莎死后,皱纹加深了,可是那张脸上却完全保留着安详和开朗。

    他不时地抬起眼睛来看着学生,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乔万尼早就知道老师不会说什么,而且也不期待他说什么。

    他毫不怀疑,列奥纳多肯定知道宗教裁判的可怕情形,知道卡珊德拉小姐将与其他一些不幸者一起被处死,也知道他乔万尼个人的不幸。他常常问自己,老师对这一切是怎么想的。

    列奥纳多画完以后,在同一张纸上,在肩部肌肉和筋腱图的一侧写上说明:

    “观看这些图上大自然神奇造化的人呀,如果你认为消灭我的劳动是一种犯罪,那么你就想一想吧,剥夺人的生命是更大的犯罪,你也想一想,肉体的构造叫你觉得如此完美,可是却不可能与这构造里面容纳的灵魂相媲美,因为灵魂不管是什么,毕竟还是神圣的。它不愿意与肉体分离,由此可以判断出,它的哭泣和悲伤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你不要妨碍它蕴藏在它所创造的肉体里,只要它愿意待在里面,就由它去吧,让你的阴谋诡计或者凶狠毒辣都不要破坏这个生命,它是如此美丽,有谁不器重它,他就真的配不上它。”

    老师写的时候,学生绝望而又兴奋地看着他那副安详的面容,好像一个在沙漠里迷路的人由于炎热和口渴就要死去,突然看见前面耸立着一座雪山一样。

    四

    第二天,贝特拉菲奥没有走出屋子。他一清早就感到不舒服,头痛。一整天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什么都没有想。

    天黑了,城市的上空响起了非同寻常的钟声,既不是送葬,也不是过节,空气里传来一种烧焦的气味,虽然不浓重,但让人厌恶。由于这种气味,他的头痛得更加厉害了,他感到恶心。

    他来到大街上。

    空气潮湿而温暖,像在澡堂里一样,让人感到气闷。这种天气在伦巴第夏末秋初刮西罗科风时是常有的。没有下雨,可是从屋顶上,从树上,都往下滴答着水滴,铺砖的人行道闪闪发亮。天空晴朗,但空中弥漫着混浊的黄雾,难闻的烧焦气味更厉害了。

    虽然天已不早了,街上却人潮涌动。大家都从一个方向走来————从集议广场的方向。他打量着一些人的脸,觉得这些迎面而来的人跟他一样,也都迷迷糊糊————想要清醒过来,可是办不到。

    人群发出朦胧的嗡嗡声。人们在谈论着一百三十九个女巫和魔法师被焚的事,也谈到了卡珊德拉小姐,虽然仅有只言片语偶尔传到他的耳朵里,可是他立刻明白了这种可怕的气味的来源,这种气味一直追逐着他:这是人体被烧焦的臭味。

    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在跑,自己也不知道跑向何方,跌跌撞撞,像个醉汉,浑身冷得直打哆嗦,在这混浊的黄雾里,烧焦的臭味一直跟踪着他,包围着他,让他喘不上气来,渗进他的肺部,太阳穴发紧和疼痛,感到恶心。

    他不记得怎样来到圣法兰西斯修道院,走进贝内德托的净室。修士们让他进来了,可是贝内德托不在————到贝尔加莫去了。

    乔万尼锁上门,点上蜡烛,疲惫不堪地倒在床上。

    他很熟悉这个宁静的修道院,一切都跟以前一样,散发着安宁和神圣的气氛。他自由自在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可怕的臭味,只有修道院里的特殊气味:戒斋用的橄榄油、教堂里的乳香、蜡烛、古老的皮面书籍、新刷的油漆以及贝内德托经常使用的素气的颜料————他心地纯朴,看不起那些透视学和解剖学的知识,用这样的颜色画面容稚气的圣母像,以及品德高尚而闻名遐迩的遵守教规者,生着彩虹般翅膀、阳光般灿烂的金色卷发、身穿天蓝色法衣的天使。床头光滑的白墙上,挂着黑色的耶稣受难十字架,上面是乔万尼送的干燥了的花环————当年一个值得纪念的早晨,他在菲索雷山的柏树林里采集红色的罂粟花和深色的紫罗兰,坐在萨沃纳罗拉的脚下编成这个花环,那时圣马可修道院的师兄师弟们唱歌,拉提琴,围着师傅跳舞,像小孩子或者天使似的。

    他仰脸看着基督受难十字架。救世主仍然向两侧伸展着被钉在钉子上的双臂,好像是在召唤全世界投入他的怀抱:“到我这里来,所有受苦受难的和身负重担的人。”“这岂不就是唯一完美无缺的真理吗?”乔万尼想,“得跪在他的脚下,向他呼喊:天主哇,我信奉你,帮助我克服信仰的动摇吧!”

    可是这祈祷词却凝固在他的嘴上了。他感觉到,如果他受到永远毁灭的威胁,他也不能说谎,不能不知道他已经知道的事————他的心里有两种真理发生争论,他既不能消除它们,也不能调和它们。

    他像以前一样平静而绝望地把脸背过基督受难十字架去————就在这一瞬间,他觉得那种难闻的雾气,那种可怕的烧焦气味也渗到这个最后的避难所里来了。

    他用手把脸捂住。

    他觉得看见了不久以前看见过的场面,但是说不出这是在梦中还是真实发生的:

    在监狱的深处,在红色火光的照耀下,在刑具和行刑者中间,在一具具血淋淋的人体中间,卡珊德拉裸露着身子,在和善的蛇————那个解救者的妖术的保护下,在严刑拷打、铁与火和折磨者咄咄的目光威逼之下失去了知觉————没有溃烂,还保留着处女的贞洁,像大理石雕像一样坚硬。

    他清醒过来,根据残烛和修道院钟楼里钟声的数量,判断出他昏迷了已经好几个小时,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

    万籁俱寂,雾可能已经消散了,臭味已经没有了,不过更炎热了。窗户里掠过闪电的亮光,跟那个雷雨之夜一样,当时他俩正在卡塔兰那堤坝上,听着沉闷的,仿佛是发自地下的隆隆雷声。

    他感到头晕,嘴里干渴得要命。他想起来了,墙角上放着盛水的陶罐。他爬起来,扶着墙,勉强走到墙角,喝了几口水,并且用水把头淋湿,想要返身回到床上去,可是突然感到净室里有人————回头一看,只见黑色的基督受难十字架下面有一个人坐在贝内德托的床上,穿着很长的拖到地上的深色修士法衣,头戴尖尖的把脸遮住的僧帽。乔万尼大吃一惊,因为他知道门是上了锁的,可是他并没有害怕。他体验更多的是轻松感,只是现在经过长久的努力之后才睡醒过来,他的头立刻不再疼痛了。

    他走到那个坐着的人面前,仔细地打量起来。那个人站起来。僧帽向后面滑去。乔万尼看清了脸,只见这张脸木然不动,白得像是大理石雕像,嘴唇像血一样鲜红,一双黄色的眼睛如琥珀,黑色的头发显得生机盎然,比起整个脸来更加富有生命力,仿佛是具有单独的生命,像美杜莎的蛇一样,包围着那张苍白的脸,仿佛给她加上一个黑色的光环。

    原来是卡珊德拉。她庄严而缓慢地向上举起双手,仿佛是要宣誓似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就在近处,他觉得这雷声在给她的话伴奏:

    上面是天,下面是天,

    星星在上面,星星在下面,

    上面有什么,下面有什么。

    你要是明白,就能幸福无疆。

    黑色的衣服卷起来,掉到她的脚下————他看见了她那洁白而闪光的躯体,像是从千年古墓里走出来的阿佛罗狄忒,像是桑德罗·波提切利笔下的泡沫中所生的女神,生着贞女玛丽亚那张圣洁的脸,眼睛里流露出有些阴郁的神情,像是在萨沃纳罗拉的火堆里被焚的贪淫好色的勒达的眼睛。

    乔万尼最后看了看基督受难十字架,他的头脑里产生一个充满惊惧的念头:“白色魔鬼!”————仿佛是生活的帷幕在他面前撕破了,露出最后一个秘密。

    她靠近他,用双手搂住他,偎依在他的怀里。耀眼的闪电把天空和大地连在一起。

    他俩倒在修士那张寒酸的床上。

    乔万尼全身感到了她那处女身躯的冰肌玉骨,他感到既甜蜜又如死亡般的恐惧。

    五

    琐罗亚斯特罗·达·佩列托拉最后一次试验用翅膀飞翔失败摔下来,虽然没有摔死,但也没有完全康复:成为终生残疾。他不会说话了,只能嘟哝一些含糊不清的单词,因此除了老师,任何人都听不懂他的话。他拄着拐棍,在房子里游来荡去,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高高的个子,丑陋的面孔,蓬乱的头发,像是一只大鸟。他或者注意听别人谈话,好像他尽力要听懂似的;或者盘腿坐在角落里,不理会任何人,把一条长布带子缠在一根棍子上————这是老师给他想出来的营生,因为机械匠的手还跟以前一样灵巧,需要活动;刨木棍,锯击木游戏用的木棒,削陀螺;或者一连数个小时处于半昏迷状态,面带毫无意义的微笑,挥动着双臂,像翅膀一样,含糊不清地哼哼着同一支歌曲:

    咕噜噜,咕噜噜,

    仙鹤和老鹰

    在阳光下面飞,

    大地看不清,

    仙鹤和老鹰

    咕噜噜,咕噜噜。

    然后用那只独眼看着老师,突然开始轻轻地抽泣起来。

    每逢这种时刻,他非常可怜,列奥纳多赶快转过身去或者急忙走开,可是他又没有勇气远远地离开病人。他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从来也没有抛弃他,一直关怀他,寄钱给他,只要是在某处定居下来,必定把他接到自己身边来。

    这样过去了许多年,列奥纳多一直觉得这个残疾人是对他的责备,是对他一生努力创造人的翅膀的讥笑。

    他也同样可怜另一个学生塞萨尔·达·谢斯托————他也许最跟他贴心。

    塞萨尔不满足于模仿,想要形成独立的风格。可是老师却泯灭他的个性,要使他成为自己那样的画家。塞萨尔并不是个意志薄弱的人,不肯驯服,但又不是个意志特别坚强的人,不能完全战胜外在的压力,因此只是绝望地痛苦,无端地发火,既不能自我解脱,也不肯自我毁灭。跟乔万尼和亚斯特罗一样是个残疾人————不死不活,是被列奥纳多“给着了邪祟的”“给毁坏了的”人中间的一个。

    安得雷亚·萨拉伊诺告诉老师,塞萨尔跟拉斐尔·桑蒂的学生进行秘密通信————拉斐尔当时正在罗马给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绘制梵蒂冈壁画。许多人预言,由于这颗新星光芒四射,列奥纳多注定要黯然失色————老师有时觉得塞萨尔密谋背叛他。

    可是朋友的忠诚并不比敌人的背叛好一些。

    伦巴第一批年轻的画家在米兰开办一所学校,取名为“列奥纳多学院”,这批人中间有些是他从前的学生,有些是后来的学生,更多的则是硬往他身上贴,自我标榜为他的追随者。他从远处注视着这些无辜的叛卖者的活动,知道他们并不清楚自己在干些什么。他看见自己一生中最神圣的和最伟大的创作成了无知者的财产:《最后的晚餐》中基督的面容经过临摹而传给后代的,给加上了教会的庸俗气味,乔昆达的微笑显露出来的是无耻,变成淫荡的了,或者给涂上柏拉图式爱情的幻想色彩,变得和善和愚蠢————每逢想到这些情况,一种厌恶之感便涌上心头。

    1512年冬,马可-安东尼奥·德拉·托雷在加尔达湖畔的里瓦·迪·特伦托镇给穷人医治伤寒病被传染而死,年仅三十岁。

    列奥纳多失去了最后一位虽非亲密但也并不比别人疏远的朋友。随着他的生活越来越笼罩上老年的阴影,把他与周围世界联系起来的线索一根接着一根被斩断了,他日益陷入无声无息的荒漠之中,他有时觉得他沿着一条狭窄的阶梯走进黑暗的地下,用铁锹在嶙峋的巨石中开辟一条路来,“表现出倔强的严肃”,也许是愚蠢地指望着在地下有一条通向另一重天的通道。

    一个冬夜,他只身一人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外面暴风雪的呼啸声,就像他得到乔昆达死亡的消息那天夜里一样。夜里的狂风发出非人的吼声,诉说着人心所能理解的并且感到亲切的哀愁————这是由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可怕黑暗中最后的孤独所引起的哀愁,这是处在古代混沌————世间万物之父的怀抱中所感到的无限寂寞而产生的哀愁。

    他想到死亡,这种思想如今越来越经常地出现在他心中,跟对乔昆达的思念合为一体。

    突然有人敲门,他站起来,把门开开。

    走进来一个陌生的少年,只见他那双善良的眼睛充满欢乐,被冻得通红的脸蛋洋溢着朝气,深褐色的卷发上雪花融化了,发出晶莹的亮光。

    “列奥纳多先生!”少年惊喜地叫道,“您不认识我了?”

    列奥纳多仔细地端详一阵,认出了自己当年那个八岁的小朋友,他曾经带着他在瓦普里奥春天的林莽中游荡————他就是弗兰切斯科·梅利齐。

    他怀着慈父般的温情拥抱了他。

    弗兰切斯科讲道,他从博洛尼亚来,1500年法兰西人入侵以后不久,父亲不愿意看见祖国的耻辱和灾难,就带着他到那里去了,后来他在那里生了重病,拖延了多年,不久前离开了人世;梅利齐记得列奥纳多当年对他的允诺,便前来投奔他。

    “什么允诺?”老师问道。

    “怎么?您忘了?我可真蠢,还抱着很大的希望!难道您真的忘记了吗?那是在我们分手前的最后几天,在曼德洛村,在康皮奥内山脚下的雷科湖上。我们下到一个废弃的矿井,您当时怕我跌倒抱着我,您说您要到罗马涅去为塞萨尔·博尔吉亚供职,我哭了起来,想要跟您一起偷偷地离开父亲,可是您不想带我,向我保证,再过十年以后等我长大的时候……”

    “记得,记得!”老师兴奋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就是了!我知道,列奥纳多先生,您不需要我。可是我也不会妨碍您。您别撵走我。反正我是不走了,您撵我,我也不走……随您的便,老师,您愿意怎么处置我都行,我可是永远也不离开您……”

    “我亲爱的孩子!”列奥纳多说,他的声音颤抖了。

    他再次拥抱他,吻着他的头,弗兰切斯科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对他怀着充分的信任和柔情,列奥纳多当年在铁矿井里沿着滑溜溜的可怕的台阶往黑暗的地下越走越深,怀里抱着的正是这个男孩。

    六

    画家自从1507年离开佛罗伦萨以来,一直担任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二的宫廷画师。可是他却没有固定的薪俸,只能凭着赏赐。经常是把他完全给忘了,而他又不能用自己的作品来提示,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画得越来越慢和越来越少了。他跟以前一样,永远处于拮据之中,经常是债务缠身,凡是可能借钱的人,他都借遍了————甚至向自己的学生借钱,旧债没有偿还,又借了新债。他也曾向法兰西总督查理·丹布亚斯和财务官弗洛里蒙德·罗伯特写过丢尽脸面的低三下四而又笨嘴笨舌的请求信,就跟当年给摩罗公爵写信一样。

    “本不想给大人添麻烦,但不得不斗胆询问一下,本人可否领取薪俸。本人曾不止一次就此写信给贵国长老议会,可是迄今没有得到答复。”

    尽管随着老年的到来,他觉得别人家的楼梯越来越陡,别人家的面包越来越苦涩,但他却不得不在高官显宦的会客厅里与其他一些求见者一起安安静静地排号等候接见。他觉得自己在给君主服务的职务上是多余的,就像给平民服务一样————处处他都是不为人们所需要的。

    这个时期,拉斐尔利用教皇的慷慨,从半乞丐变成了富翁,罗马的显贵;米开朗琪罗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攒钱以防日后遇上艰难的日子;列奥纳多则跟以前一样,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不知道死前在何处栖身。

    战争、胜利、自己人的和外国人的失败、法律和政府的更迭、人民所受的压迫和暴君的被推翻————这一切在别人看来永远是唯一至关重要的————却从他身边一晃而过,如同尘土飞扬的旋风在大路上从行路人的身边刮过一样。他对政治一向漠不关心,以这种态度为法兰西国王反对伦巴第人而加固城堡,如同当年为伦巴第公爵反对法兰西人而加固城堡一样。为了庆祝路易十二战胜威尼斯人,他在安亚德洛建造了一座凯旋门,上面的木制天使当年同样扇动着翅膀欢迎过安布罗西亚共和国、弗兰切斯科·斯福尔扎、洛多维科·摩罗。

    过了三年,西班牙国王天主教的费迪南当上罗马教皇,结成反对路易十二的神圣同盟,把法兰西人从伦巴第驱逐出去,在瑞士雇佣兵的帮助下,扶植马克西米连诺·小摩罗登上公爵宝座,这就是洛多维科·斯福尔扎在放逐中,在皇帝宫廷里长大的儿子“小摩罗”,这时年仅十九岁。

    列奥纳多也给他建造一座凯旋门。

    小摩罗的政府并不牢固:瑞士雇佣兵根本不关心他,把他当成没有任何意义的傀儡;神圣同盟的盟友们对他倒是过分热心,好像是七个保姆照料一个没有脑袋的婴儿一样。小公爵顾不上绘画。但是却也聘请了列奥纳多供职,让他给画肖像,谈好了薪俸,只是不曾发放过。

    这时在托斯卡纳也发生了跟伦巴第一样的政局变化。人民的意志、上帝的意志和天主教的费迪南的大炮赶跑了倒霉的皮埃罗·索德里尼。他对同胞的共和主义美德完全失望,逃往拉古萨。从前的暴君“豪华者”洛伦佐之子————美第奇兄弟返回佛罗伦萨。其中的一个————朱利亚诺是个奇怪的幻想家,对政权和荣誉毫无兴趣,又是一个阴郁而善良的怪人,非常喜爱炼金术,保护了从米兰跑到他那里避难的加莱奥托·萨克罗博斯科,从他的嘴里听到各种各样的奇迹,知道了列奥纳多学识渊博,便邀请他前来供职,与其说是让他当个画家,不如说是让他当个炼金术士。

    1513年初,让-雅克·特里乌齐奥元帅与瑞士人会谈,让他们交出小摩罗。小公爵未来的命运跟他的父亲是一样的。列奥纳多预见到伦巴第政局将要发生新的变化。

    近年来,他对这些单调而又古怪的政治事变感到厌倦了,就像在别人的宴席上永远喝醉一样:建造凯旋门,修理陈旧的天使翅膀里的弹簧等等,让他腻烦了,他越来越觉得应该让这些天使安宁一下了,就像他本人一样。

    他决定离开米兰,去为美第奇供职。

    教皇尤利乌斯二世死了。乔万尼·美第奇当选为继承人,名号为利奥十世。新任教皇任命自己的弟弟朱利亚诺为罗马教廷最高军事长官和旗官,就是从前塞萨尔·博尔吉亚担任过的职务。朱利亚诺启程赴罗马。列奥纳多应该在秋天赶到那里去见他。

    离开米兰的前几天,在集议广场上焚烧一百三十九名魔法师和女巫的第二天拂晓,圣法兰西斯修道院的修士们在贝内德托的净室里发现列奥纳多的学生乔万尼·贝特拉菲奥躺在地板上失去了知觉。

    看样子,他像十五年前听了保罗修士讲述萨沃纳罗拉死亡的情况之后一样,又犯病了。不过这一次,乔万尼很快就康复了。只是他那双冷漠的眼睛和像死人一样的麻木的脸上有时掠过一种表情,比起以前的重病更让列奥纳多为他担忧。

    抱着拯救他的希望,为了让他远远离开自己那双“邪祟的眼睛”,老师建议他留在米兰贝内德托修士那里,以便彻底康复。可是乔万尼请求别抛弃他,带他去罗马,态度特别坚决执着,列奥纳多没有勇气拒绝。

    法兰西军队逼近米兰,平民百姓骚动起来,小摩罗由于小孩子的冒失和轻举妄动而毁了自己。不能再拖延了。

    像当年离开洛伦佐·美第奇投奔摩罗,离开摩罗投奔塞萨尔,离开塞萨尔投奔索德里尼,离开索德里尼投奔路易十二一样,列奥纳多如今又启程去找新的保护人朱利亚诺·美第奇————这个永远的漂泊者寂寞而顺从地继续着自己那无望的游荡。

    他在自己的日记里以通常的简洁写道:“1513年9月23日,我从米兰出发赴罗马,带着弗兰切斯科·梅利齐、萨拉伊诺、塞萨尔、亚斯特罗和乔万尼。”

    注解:

    1希波克拉底(约公元前406——前370),古希腊著名医师。

    2盖伦(约130——200),古罗马著名医师,著有《论人体的构造》。

    3托勒密(约90——160),古希腊天文学家,提出行星环绕静止的地球运行的数学理论。

    4阿斯塔耳忒,腓尼基的丰产女神。

    5诺斯替教,罗马帝国时期一个秘传宗教。

    6阿勃拉克萨(Abraxas),诺斯替教的巴西里得派教义中的一个概念,组成“阿勃拉克萨”的希腊字母的数值加起来是365,它既给出一年的天数(时间是全部),又给出天界数(空间的全部)以及与之相应的移涌数精神世界的全部。

    7耶稣生在伯利恒,在加利利等地传教,“加利利人”在此处即指耶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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