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咕道:“这都是些什么人?!”
一心昏昏沉沉睡去,倒在丁不二的身上,把丁不二嘴里的酒和血一发都挤了出来。
一心还在发愣,不知他说的“出事”是什么事。丁不二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从侧面绕过土岗,往茅屋走去。望着他的背影,一心突然有些不舍。
天山恶鬼和蒙昆刀杖并举,死守在火场外围,丝毫不给他逃出的空隙。
“闯荡江湖?”一心并不知他说的江湖是什么,只道是江河湖泊,疑惑地问道,“那不是很多水的地方?怎么去,要坐船吗?”
一心只顾落泪。忽然,丁不二竟如幽灵一般,从桥下冒了出来,拉起发呆的一心提步便跑。一心还在伤心中惊魂未定,一时间使不起追风架子,只被他拉着,跌跌撞撞。
还没等他出门,忽闻风响,一团光影迎面飞来,丁不二急忙后退,闪身躲了。一支火把呼啸而过,打在墙下的柴堆上,在屋子里燃起火来。
丁不二捡起一枚石子,轻轻朝一心脚边丢去。一心听到动静,一扭头,瞥见丁不二从柴堆里探出头来,正朝他比划,高兴地叫道:“丁大哥,你在这儿呀!怎么钻到柴堆里?”
一心急切地问道:“那就不会死了,是不是?”丁不二道:“就一口……如果你听我的,就不会死。”
两个裹着黑头巾的汉子走进酒馆,腰里都悬着刀。小二忙去招呼。丁不二一惊,赶紧转过身去。黑头巾汉子选了丁不二背后的桌子,坐下来,叫道:“好酒好菜的只管上来!”
丁不二又打了个嗝,盯着一心,胡说道:“你完了。你要死了。”
丁不二瞅了瞅眼前的这个小兄弟,笑道:“兄弟,我说的江湖不是你认为的那个江湖。江湖就是……算了,以后你就慢慢知道了。”知道他才从山上下来,几句话跟他讲不清楚,便不再解释。
两个汉子撇下一心,站到桥上,低声耳语。
丁不二急忙缩身一闪。天山恶鬼早已拦在那里,飞脚踢来。丁不二双手一撑,翻身跃起。那一脚只差半寸就踢中丁不二的腰间。蒙昆趁机挥杖拦腰打来。丁不二身在空中,再无腾跃的余地,索性双手抓住蒙昆的铁杖,将身子翻了出去。
这里是一片小树林。
丁不二笑道:“丁大哥也有名字,丁不二,说一不二的不二。哈哈。江湖朋友和老百姓给我送了一个外号,叫‘千面神偷’。说好听点是侠义盗,说难听点就是个偷东西的贼。”
丁不二直挺挺地躺着,脸色煞白,嘴角流着血,再也没有一点动静。一心绝望地痛哭起来。
“我没事。”丁不二握了握他的手,转身对天山恶鬼说道:“谁说我输了?这便是佛光寺的小和尚,你们自己看吧。”
丁不二一面闪避火焰,一面提防二人偷袭,暗中寻找出逃机会。东、北、南三面火大,只西方火势稍弱,又被二人守住,丁不二心中煞是焦急。
蒙昆怔怔的看着天山恶鬼:“杀……杀了他,就这样杀了他?”
丁不二道:“唉。开始偷东西只为填饱肚子活命,后来便习惯了。这偷东西确实不是好事。所以哥哥没资格与丘大侠他们同路。不过你放心,哥哥自认还是个好人,从来不偷好人的东西,只偷坏人的东西来帮助好人。我偷来的东西多半都散给需要的穷苦人了,所以才得了个‘侠义盗’的名字。”
蒙昆大惊,急忙后退两步,闪身避过。丁不二趁机跃起,将短剑直朝天山恶鬼刺去。天山恶鬼的弯刀就是被这短剑砍作两截,深知短剑的厉害,便不敢拿刀与他硬碰,急忙退回一步,挥着半截弯刀朝丁不二的腕上斩去。丁不二接连逼得二人退后,已然乘势跳出火场。至于那砍向手臂的一刀,以他身法之快,自然不难躲开。
天山恶鬼和蒙昆同时抢前缠斗。丁不二不敢硬战,但求能有瞬间的喘息,便可使出追风架子,一走了之。那二人也知道丁不二身法奇快,自然要千方百计地遏制,不是趁他倒地未起,就是欺他身在空中,只是顾忌他手里的宝剑,不敢贸然栖身太近。天山恶鬼的弯刀那日被短剑斩作两段,手里只有半截,夺命追魂刀的威力已然大减,不然恐怕丁不二早就成了他刀下的冤魂。饶是如此,丁不二全然施展不开,已是十分被动。
丁不二迈出一步,忽又停住,认真嘱咐道:“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不叫你你可千万不要出来。万一,我说的是万一,我出了事,你便赶紧离开,能跑多远跑多远……千万不可在这附近露面。”说着从怀里掏出钱袋,塞到一心手里。
丁不二不愿与三人同路。丘壑等三人便告辞离去。丁不二望着乡野三奇的背影,心中满是感佩。
“不要啊!”一心大叫着从土岗上跑了下来……
两个汉子将柴堆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丁不二的影子,正自纳闷。猛然发现丁不二拉着小和尚已然过了桥,大胡子“啊”了一声,傻在那里。
“谁说我没事?我也要……”丁不二话没说完,便一头倒下去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丁不二左胸突然被天山恶鬼用刀柄重重一击,整个人摔出老远,口中喷出鲜血来。
几十里路,对丁不二和已经学了追风架子的一心而言不算什么。二人很快便来到石咀镇。
说罢,天山恶鬼高高地举起铁杖,使足了力气,直朝斜横在陷阱中的丁不二拦腰打来。
只听“当”的一声,天山恶鬼两手发麻,铁杖被震了开去。
天山恶鬼嘴角露出得意的奸笑,知道这一招得手,料定丁不二再难支撑,倒也不急于上前攻袭。蒙昆更是大笑:“这下好了。这厮落到咱们手里,有他受的了。”
“丁大哥,你醒了。”一心刚刚跑回来,正蹲在旁边看他。
偷袭的正是天山恶鬼,手里执着半截弯刀,使出平生最为得意的三十六路夺命追魂刀,狠命杀来,势必置对手于死地,以泄羞辱和怨愤。
丘壑笑道:“如此甚好。”
蒙昆也没见过乡野三奇,只是凭江湖传闻的三人模样猜个大概,并不十分肯定,于是上前问道:“三位莫不是……乡野三奇?”天山恶鬼见蒙昆又认得他们,知道此三人必定来头不小,于是说道:“三位是来给姓丁的挡横么?那么请问,既是打赌,有人输了,该不该照规矩受罚?”
大火烧得正旺,呼呼生响,噼啪有声……
丁不二哪里还有躲闪的余地,只有自认倒霉,闭目等死……
天山恶鬼还没缓过神来。蒙昆先是一惊。只见一人手持一条腕子粗细的铁扁担站在一旁,正是江湖一担子丘壑,乡野三奇之首。紧接着,陈康和胡大夫也来到近前。
丁不二咳嗽了一声,慢慢睁开眼来,只觉得胸口沉重,见一心趴在自己身上,想把他推开,却没有力气。感觉嘴里怪怪的,他慢慢抬起手,一点一点抠出嘴里的东西,有气无力地叫道:“一心兄弟,你给我吃的什么?”
丘壑道:“我三人就是放心不下,等老三醒了便随后赶来。丁老弟千万不要客气。我们相识一场,从此便是朋友了。”
丁不二强忍剧痛,拉着一心,一气奔出四五里,便再也跑不动。一口鲜血喷出,丁不二倒在地上。一心扶他不住,也被拽倒在地上。
过了半个时辰,一心仍未回来。丁不二心中有些不安,后悔道:“小和尚哪会使钱?肯定遇到麻烦了。”小二正送菜经过,听见丁不二嘀咕,上前问道:“客官,您有什么吩咐?”丁不二喝道:“没你事!”小二一吐舌头,赶紧走开。丁不二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戳着桌面,渐渐有些焦躁。
一心忽然问道:“那种苦水你们怎么喝得下呀?还能喝那么多?”丁不二舌头有些变短,醉醺醺地说道:“什么苦水,那是酒,美酒。酒是好东西,美得很。”
一心问道:“丁大哥,我们去哪儿?”丁不二说道:“先去找个地方养伤。等我好了,带你一起去闯荡江湖。”
“丁大哥,你终于睁眼了。太好了。”一心惊吓已过,高高兴兴地爬过来,看丁不二。丁不二却仍直挺挺躺着,两眼直瞪着,毫无反应。“丁大哥,丁大哥。”一心又叫了几声,仍不见他动,心里便慌了,“丁大哥,你怎么了?”眼泪又下来了,落在丁不二的嘴里。
丁不二伸了个懒腰,提了提神,发现自己的衣服已被露水沾湿了,使一个鹞子翻身便站了起来,对一心说道:“走,咱们办正事去。”
丁不二心中暗想:“你可害死我了。我也要吓吓你。”
秋天的夜晚,已经比较凉了。
丁不二稍得喘息,手扶着地站起来,微微笑道:“你二人若乘势抢过来砍杀,我哪还有命在?既然给了兄弟机会,那咱们便后会有期了。”说罢,一转身,一提气,抬腿便走……
天山恶鬼一时也答不上来,他原来都不知道真有佛光寺,当然也不认识寺里的任何一个人。就算丁不二弄个假的来,其实他也无法分辨。蒙昆也没什么主意,只是嘴里嘟囔:“谁知道这小和尚是真的假的?”
两个黑头汉子一通乱砍,早已将柴堆拆的稀巴烂。“妥了。他再结实,也早碎成了几十块。”小眼睛矮汉子示意大胡子停手。二人开始翻弄柴草,搜寻丁不二的尸身。
丁不二本以为天山恶鬼一杖打下,自己必死无疑,偏巧此时,乡野三奇赶到,救了他一条性命。他心下一暖,刚要抱拳施礼,却牵动了心口,险些吐出血来。
一心找不见丁大哥,便走上去,向两个黑衣人问道:“两位施主,有没有看见一个人从这走过去?”大胡子骂道:“滚开,臭和尚!走过去的人多了,老子都给你看着?!”另一个矮个汉子却眯起小眼睛,低头问道:“是腰里别着酒壶、手捂着胸口、走路很快的那个么?”“是。”一心点了点头。
“死?”丁不二乜斜着眼睛瞧着他,摇晃着摆手说道,“不会。他有功夫,他能喝,死不了。”丁不二一指自己:“我也有功夫,你都看见了。有功夫的人,喝多少都不会死。你呢,你会功夫吗?”
说到此,他忽然嘱咐道:“兄弟,你涉世未深,还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你一定要记住,如果咱们两个没在一起,千万不要跟别人说你认识我,也不要说你是佛光寺的和尚,不然你会有麻烦的。”一心点头记下。
一心呆坐在丁不二的身旁,不知如何是好。眼泪流满了他整个脸庞,擦泪的衣袖也早已湿透。
一心又问:“那个人怎么就倒了?他会不会死呀?”
夕阳西下。天慢慢黑了下来。
丁不二快走了几步,又觉得胸内疼痛起来。回头见那两个汉子跟了过来,便不敢停歇,又加快了脚步。
蒙昆大笑:“哈哈,姓丁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今天老子叫你吃十倍的苦头。恶鬼兄,也给他弄点解药尝尝?”
大火越烧越旺。随着屋顶撞破,茅屋也在大火中轰然倒塌。
两个黑头巾裹着的汉子正在街上张望。满嘴大胡子的一个粗声骂道:“他娘的,这贼偷溜得倒快!”
蒙昆一是顾忌乡野三奇的名头,二是怕再把无涯大师牵扯进来,急忙暗劝天山恶鬼暂时忍了,容日后再找丁不二算帐。天山恶鬼见他们人多,自忖无取胜把握,况且赌约作废也是自己占便宜,虽然没能报仇解恨,也算勉强保住了面子,于是丢掉铁杖,说道:“也只好如此。全看在乡野三奇的面子上,今日先饶他一回。”丁不二本来还要堵他几句,后来一想,也没什么意思,便点头应了,暗中把短剑收了,以免天山恶鬼再纠缠起短剑的事来。
见他醒来,一心哭得更厉害了:“丁大哥,都怪我。我不知道他们是坏人……要害你。”
正自失望,鼻子隐隐觉得屋中有异味,丁不二大惊,急忙朝门口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