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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三·序又四(贈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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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王永啟督學山東序

    言有聽之甚美,循而行之,可以無過,綜其實無裨於事者,不可勝計。如近日取士所稱「正文體」之說,是其一也。

    夫取士之文,使士子代《語》《孟》《六經》而為言者也。蓋必平日博於讀書,深於觀理,厚於養氣,發而為文,各有以見其才之所不相借,情之所不容已,神之所不可強,誌之所不能奪者,而後可以言體。已乃隨其純疵、離合、偏全之數而損益焉,斯之謂正。非一日之積也。段善本琵琶,三年不彈,忘其本領,乃可更學。士與校士者日從事於文,而不知文何以為體;至三年校士之期,士抱牘集主者之門,而後奉例陳款,令其一日之間從我所約以為正。故步既失,而前塗復無所泊,乃姑為苟且僥幸之文以塞上之求,而上亦漫然收之,以為文如是,是亦正,而吾與士可幸無罪矣。夫使上下相蒙,以苟且僥幸之文為正,而但求免於罪,則其害且自文體而移之士習人心矣,是豈可不深念哉!

    鍾子曰:「此非三年校士者事,而督學之事也。」夫督學之視士,猶母之於女,而三年則女子於歸之日也。其德容工貌之不素閑,而取必於往送之一日,敬戒無違之數語,斯其求之不已奢,而持之不已急乎?夫士之在齊魯,猶女之在燕趙也。今永啟為之母矣。吾願永啟之所求乎文者,姑勿言其正與不正,而先論其體。體者何?讀書、觀理、養氣,得其才情神誌所在而已。此不求正而自正之道也。今主者不深思實求,至期而徒以「正文體」之說畢三年之事;至有戒闈中校文,勿持憐才之念,勿必求積學之士而收之。是預以「正文體」之說,錮天下有才有學之士也。是何言哉!是何言哉!原其意,不過求其言之可聽,行之可以無過者,務從事焉而已。

    永啟起家文學,為南曹武選郎五年,精潔孤立,行一意。一旅之卒,一成之田,必夜以繼日,仰而思之,務求其本末,為國家得經久實用而後已。況今為士師率,文學其所起家,而但於其言之可聽、行之可幸無過者務從事焉,吾有以知永啟之必不出於此也。

    贈唐仲言序

    吾鄉楊修齡侍御嘗告我曰:「華亭有唐汝詢字仲言者,五歲而瞽,今五十餘矣。自五歲後至今,聞人誦輒記,記又能解。又能以其所記且解者,自出而為詩文。又注古之為詩文者,各不下數十萬言。計五歲以後所記且解者,皆人之口所授於其耳,其耳所授於其心者之積也。五歲以後所出為詩文,及注古之為詩文者,皆其心所授於其口,其口所授於人之耳與手者之積也。其類既多,其體既備,其立意又皆以該且核為主。既已剖析疑義,欣賞奇文,至字之音如東冬清青之屬,問其形,不識如故。」予聞而異之。

    居二年,予過白門,適晤其人。質之修齡先生所言皆是。後仲言歸華亭,數月,復晤予,誦予《集俞園》詩「霜後芙蓉猶有露,冬前楊柳暫為煙」之句。予淒然為誦其全什,察其審聽哀問之狀,為憫默心酸久之。

    何者?凡仲言所為,終其身寄於所不可必者也。數十年中,以其心聽命於其耳,以其耳聽命於人之口。人之口一不至於其耳,則耳無聰;因而其耳不至於其心,則其心不靈。人之喜人詩文而自為誦者,為己也;轉以誦於人者,為人也。人之為己而自為誦者難矣,矧為人誦乎?故曰:仲言終其身寄於所不可必者也。寄於所不可必,其勢宜不能多且久。然能使人之為仲言誦多且久於其自為誦,數十年中如一日、如一人者,仲言之誠所為也。夫其審聽而哀問者,誠也。

    籲!為仲言者,亦極難矣。凡得之難,則守之堅。得之難,守之堅,則其口耳出入之際,雖欲加擇焉,而非惟不暇,且不敢。欲加擇焉,而有所不暇且不敢,故能積。是仲言所以該且核之故也。

    方彥章遂安三年考滿序

    古治道貴久任,三年而後報政,政成也。成者,總始終言之。計官於其地者之始終,不獨計其官之始終也。地有專官,官有專任,專而後能為久,能為久而後責其成。孔子曰:「三年有成。」由之為千乘也,求之為六七十、五六十也,皆曰:「比及三年。」則由之三年,蓋三年於千乘;求之三年,亦三年於六七十、五六十也。若夫三年之內,一人之身,俄而六七十、五六十,俄而千乘,積其歲月以為三年,官不一地,有三年之名,地不一官,民之有其官者,無三年之實,是豈古之所謂三年者哉?如是而報政,是宦成,非政成耳。

    新安方彥章先生,高才奇趣人也。予嘗從其姻友程仲秩所讀其詩而異之。成進士謁選,得浙之遂安令。三年報政,仲秩屬予為文紀其事。予未悉君所以令遂安者,獨計遂安窘而疲,凡以進士起家者,多不官其地;即偶然官其地,嘗亟亟然思有以去之。君令遂安三年矣,三年報政,皆報其政之在遂安者。予因是以知君之令遂安,非苟而已也。

    奚以明之?凡吾所以治吾民者,情耳。今稱令曰「父母」,百姓曰「赤子」,斯豈徒截然上下之分而已。父母於子,出入顧復,恐斯須去其懷。吾官於其地,席未暖而去之,無論幽滯未達,科條未究,周澤未洽;即身在於是,而其中先有亟亟然思以去之之一念,亂其方寸,曾未布令陳教而施為次第,求其暇且整也,難矣。

    更調守令,漢亦間行之,然其權猶在上。今不盡出於上,而半出於己。君治遂安未幾,名實施於上下,當事者有牛刀割雞之惜,思有以易之。遂安士民如失父母,攀留之切,辭淚俱下,君亦竟留。予以為非遂安士民真能為留,而君之真不忍於去也。此不忍於去者,所謂父母之心也,情也。子之生也未三年,其肯免於懷乎?

    讀君之詩,蓋高才奇趣,曠朗人也。非惟不薄為邑令,且不敢薄於邑之小者。生聚教訓,皆有本末。居之無倦,行之以忠。三年如一日,正從此不忍去之一念出耳。今日為令,一邑之事也;他日入而司銓掌憲,出而建牙持斧,有課吏之責,天下事也。使課吏之人出於身親為令者,所謂專以求久,久以責成,豈外一邑而得之哉?抑先輩有言:循吏易作,詩豈可假人乎?此殆詩人套語耳。世有真詩,自有真循吏。元道州吏治,予嘗以為從情出,於其詩知之。今讀君之詩,知君之所以達於政矣。夫能為詩而不能為吏者,其詩決不生於情也。

    壽唐母陳孺人六十序

    士固有落落然多奇,為世所必不可無者,此特士之所以自見於世,而其妻子不樂乎其如此也。凡妻子,以榮枯寄人者也。家溫身寵,掇汁割榮,所以事人之意如是而已矣。世之為奇士者,必且立聲譽,矜氣節,喜交遊,好文章,樂山水。之數者,不與身家為仇,而去身家之計甚遠,故奇士之安於其妻子者甚難。然世故有婦人而別具志節,不可以此而相量者,如吾友宛陵唐君平之配陳孺人是也。

    君平者,世所謂落落然奇士也。生有絕才高誌,又負異表,委須過膝,一稱曰「唐髯」云。自其為諸生時,以儒俠著,不以貧賤為解。孺人以攻苦食淡佐之,雖椎布操作,不敢以貧賤之色見惡,傷君平之意。乙酉,君平舉於鄉,其自喜為奇日益甚。間關二十六年,至庚戌始成進士,與予同舉。又同謁選,授太原府司李。是時始通籍,途徑出而議論興,欲有所中其異己者,辭連及君平,坐以秩宗法,同舉者凡若而人。時吾友董崇相為考功郎,素知君平,曰:「吾未讀君平闈中文,然豈有髯如乃公不作進士者?」蓋深悼公道之不足恃,不敢言及於文,無可奈何,而庶幾於君之相,此歎世之辭也。無何,欲釋憾於計事,又以考功法中之,得議調,公論屈之。予則謂:「髯公必通於官。」蓋不敢恃君之作人與作官,而又庶幾於相,蓋亦崇相之意也云爾。

    君平解其太原司李歸,而貧過於諸生。婦人於其君子,能忘其貧於諸生,而不能忘其貧於官也。何者?攻苦食淡佐之於諸生者,望其為官;官而貧,復何望哉?籲,難言矣!籲,難言矣!孺人勞苦於生平,而君平始能不以其貧故減其聲譽、氣節、交遊、文章、山水之好。君平初艱於嗣,恣所置媵。而孺人竟以四十餘先諸媵有子。諸媵又各有子。環堵之內,意豁如也。

    久之,君平卒。豈惟文與官不足恃哉,相亦不可問矣!君平卒後,事益明,論益定。使君平在,何憂於官?雖然,予以為天生奇士,不有奇福,必有奇窮。士之窮通,自有出於途徑清濁、議論顯晦之外者,要當論其人而已。孺人所以事君平者,意原不在掇汁割榮。即君平今日在,孺人今六十,相對老矣。其子又能繼君平之志。為奇士婦,又為奇士母,即不通於官,若將終身焉。惜乎君平之不及見!故予於孺人之六十,既為說以觴,又重有感也。

    方母八十序

    吾友方孟旋,古暗然君子也。孟旋之成進士、為職方也最晚,而其母太君健在,今年八十矣。無所取於當世之立言者,而惟惺言之務求。得夫惺之為孟旋母有言者,固不敢言其所不知者也。暗然君子之母,不易知也久矣。孟旋之言曰:「吾母無懷、葛天氏之民也。欲一言以名吾母之德,若醉玄醴而飫太羹,一名言之而莫克舉也。」由此觀之,豈惟惺不知,雖孟旋亦不得而知之矣。籲,此孟旋之深知其母者也!

    至情莫若親之於子,古稱知我者不在焉。親固有之,子亦宜然。百卉之生於山也,豈可謂山非母而百卉之非子哉?山之德,百卉不必知者,所托於山者暫,而所以自畢其生者速。生於山而不知夫山者,未嘗有求知夫山之道也。以時計者,朝不及夕;以日計者,昨不及今;以月計者,朔不及晦;以年計者,寒不及暑。雖欲知之,烏得而知之!而獨不觀之松柏乎?松柏生於山,與百卉同。松柏不敢自謂知夫山,而精神務與山終始。寧質無榮,寧苦勿甘,寧拙勿巧,寧遲勿速,不屑屑然以時日歲月計,則其所以求知夫山之道,與百卉異也。然山之於松柏也,不以百卉之榮責其質,不以百卉之甘責其苦,不以百卉之巧之速責其拙且遲。故松柏得全其精神,以與山終始。是松柏所以能盡其求知之道於山者,山實為之也。

    以孟旋之才,與太君有孟旋之才為之子,其理數宜可以早達,以應乎世之尊顯其親者。孟旋之成進士、為職方也獨晚,若不肯聽乎理數之常,以自信其志者。其所謂誌者何也?孟旋嘗與人書曰:「使應祥非老而坎坷,歷天下境變以汰練其心,以反求於家庭無形聲之視聽,無以得吾母之神,而負吾母。」惺誦其言而哀之、敬之。乃悟孟旋若有所不急急於尊顯其母,其母若有所不急急於子之尊顯,而皆庶幾乎一知。微乎,微乎,此則孟旋之志,而實太君之志也。

    暗然君子不易知,暗然君子之母尤不易知。而惺似能知之者,蓋由孟旋能自知其母也。孟旋不敢自以為知其母,而所以求知之道不可謂不盡矣。太君能八十以待孟旋之晚成者,若欲使其子得盡其所以求知之道者。孟旋既得盡其所以求知夫母之道矣,而終不敢自以為知。為孟旋母者,如保赤子,心誠求之,道又若之何?惺固知今之八十不足為太君壽也。

    壽馬太公序

    昔蘇明允從其二子軾、轍遊京師,翰林學士歐陽永叔得其書二十二篇,上之朝廷。明允得以布衣召試,官文安簿。不之官。食其俸,命纂修禮書。明允文章遂有名於世。其後軾成進士,出永叔之門。天下知永叔之能識子瞻,而不知其識明允乃在子瞻之先。「不知其父視其子」,此世俗之言,非曠心具眼者之言也。

    予乙卯以使職承乏出典黔試。中式者,今南民部馬衝然最少,甫弱冠耳。撤闈之後,衝然尊公刺史玉台先生投刺入見。其人惇敏長者,福德人也。尋身送衝然計偕,又與予見於京師。是歲魁南宮,恐其少不任吏,與俱歸讀書,講求身世之事,以老其才。乃衝然實任吏也。己未入對,成進士,授今官。而予亦以崎嶇暮途,遲回後旅,浮沈南祠郎,與衝然雁行曹署。衝然之為民部而司儲也,精警與吾友董崇相稱為雙絕,而欣適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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