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因果

对却像深坠在不见底的梦里，如果这只是梦神的捉弄，就让他永远都别醒来吧！

    见到李珣这模样，水蝶兰反倒微微而笑，她松了劲儿，也不顾风仪，就那么盘膝坐在地上，下巴抵着膝头，学李珣发呆。

    但是，像李珣这样修为的，却能看出更多的东西：“那不是太阳吧！”

    她吃了一惊，探过身去，却见李珣睁着眼睛，直勾勾地春着天空，神思茫然，倒似没了魂魄。

    这一次，音波直接被茂密的丛林吸收干净，连回声都懒得给予。

    他盯着阴散人，忽然真的想笑，那个失去父母，本人也险些做了他人丹药的小可怜，那个一直用崇拜的目光注视他，亲亲热热叫师父的小姑娘，就这么跑掉了？

    李珣怔了半晌，又深吸口气，一步步走到水蝶兰刚刚走过的路上，这里，依然没有响应，他按住胸口，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再次开口，声音又高了些，却是隐隐发颤，几不成声：“喂……”

    “再向前推，茧前面呢？”

    她早就可以驻世颜形，自给自足，驱尸傀儡术的失效，已经去除了她身上几乎所有的枷锁，此时说她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也未尝不可。

    这个梦不好……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招呼一声后俯身挟起青吟，转身离开，走了两步，他心有所触，回过头去，却见水蝶兰仍旧站在原地盯着他看。那眼神，有种奇妙的力量，让李珣微愕。

    柔纱似的梦被撕破，带着满心的不悦，他有些迷糊地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看八角亭外的天空，一轮朝阳正在升起，红彤彤的太阳周边，还披着一圈夺目的光环。

    “呃，还有点儿事情没有解决。”说着，他有点儿仓促地起身，却也没忘记把水蝶兰拉起来。

    旁边，阴散人轻声道：“大约又是一波身劫。”

    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个时段，月沉星稀，这里是雾隐洞天地势最高的位置之山势突起，颇见险峻，顶崖边修了座八角亭，从亭里俯瞰下去，穿云透雾，隐可见得明湖曲径，碧水小轩，那里，便是洞天中枢所在。

    阴散人回头瞥他一眼，并不说话，身形隐去不久便提着一坛仙酿现身，只是没有拿其它酒具，人头大小的酒坛就摆在李珣服前，还开了封，香气清冽扑鼻。

    不过，如此亲密的表示，毕竞不是李珣的风格，他很快就松开手，稍稍拉开距离，这时他却发现，水蝶兰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而是睁大眼睛看他，反把他吓了一跳。

    是个值得纪念的时刻，也仅此而已。

    劫煞的威力只是表象，真正令人震撼的讯息，则被是隐藏在这惊天动地的冲击下，随此热风，转眼消逝。

    “还有，剃刀峰下，你那亲妹子的死法也是古怪得很。当然，还有你几处记忆受损，眼下看来，更是大大地有问题……是了，本来没问题的，出了事，自然也就是问题了！”

    “茧啊，取混沌未明之态，孕育万物之姿，有什么不对？”

    又一次肌肤相接，感觉相当奇妙，也非常诱人，李珣不是惺惺作态的人物，感觉良好，便不愿放手，倒是水蝶兰主动把手抽出来，又赠送一个白眼儿：“我有点儿累了，要去休息。”

    李珣忽然惊醒，脸上湿漉漉的，颇有些难受，他抹了把脸，却发现梦里的问题被带出来，且得到了解答：“茧的前面，当然是……那个东西！”

    “身劫？”

    真像啊！像少年时的自己，也是戴着一副面具，扮着弱者的角色，实际却像毒蛇那样潜伏在阴影里，窥准时机，突然亮出毒牙，一击致命，唯一的差别，只是运道而已！

    事实上如果不是水蝶兰，不是同心结，那时的阴散人，已经是他最后一线生机所在，而这点儿生机，就被一块玉牌轻松地抹消掉了。

    雾隐洞天内，有上几任主人存留下来的玉液仙酿，不知存放了几百几千年，堪称此界最顶尖儿的珍藏。

    李珣攀上了山顶，山上却已经有人了。

    李珣咧嘴笑了起来：“跑掉又怎样？”

    李珣直勾勾地盯过去，阴散人没有与他对视，默默移开视线，她越是这样，李珣心里越是着恼，他大步迈过去，伸手揪住女修的衣襟：“阴重华，阴师叔，你不会把‘师叔”的称呼当真了吧？你那是什么眼神，嗯？”

    “你看我做什么？”

    睡吧！再睡一会儿。

    阴散人缓声回应：“不知所踪。”

    这也没什么，李珣早被他们算计得麻木了，对是，他决没有想到秦婉如和婴宁，也加入到这个计划中来。

    李珣哈地一声笑起来，这答案既在他意料之中，又超出常情之外：“逃了？”

    在之前某种特殊的情境下，李珣已经将其中脉络梳理清楚。他知道，秦婉如送给婴宁的那块玉牌，应该是青吟或是钟隐的手笔，那里面确确实实有他们的味道，这世上也只有这二人，才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

    空落落的感觉突如其来，很快便漫过李珣喉头，外化出来：“喂……”李珣本想再与水蝶兰交谈，可那回音却太过空旷，他猛地转身，视野之中，星月光芒的碎片点点落下，巨大的阴影被打穿了一个个孔隙，从中可以看到风的舞蹈，一切都是那么沉静，乃至死寂。

    “也是在嵩京，你变成傀儡之前，突然助我一臂之力，灭杀了血散人，现在看来，也有问题。”

    转眼。一坛仙酿便被倾倒干净，倒进喉咙的，却有十之八九都泼在身上。不过没关系，只要李珣觉得自己醉了便成。

    李珣忽然发现，结识水蝶兰已久，他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真正用上的称呼。就像是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似有若无，平日还不觉得，但在此刻却是如此苍白无力。

    可是眼下，他本人心思在阴散人眼里，又何尝不是透明的？

    他扭头去看阴散人，这位生死不由已的傀儡，还在崖边凝望，虽未主动去检查，却也能感觉到女修脑中的复杂情绪。

    闷雷般的音波穿透了雾隐洞天的屏障，与之同时，那道已膨胀至极限的光柱，仿佛韦陀巨杵，重重轰上了东南林海的天空。

    这应该是个笑话，只是阴放人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回应。

    李珣清楚地听到了那声琉璃破碎般的鸣响，整个空间在瞬间塌陷，陡现的黑暗似乎要把所有人的灵魂吞没进去。但很快，灰白的火光便填满了那个空洞，然后才是喷发的冲击波，可以看见的巨大|波纹以“巨杵”的撞击点为中心，疯狂扩散。

    “前面……”

    他伸手盖住额头，喉咙里呛了两下，却不知是什么声音发出来，而且，他想笑，臂弯的阴影根本挡不住嘴角的笑纹：“那个东西！”

    “哪儿呢？”李珣心脏跳得厉害，他提高声音，大声招呼。

    “一了百了……不过，记得她说过，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这不还是看到了吗？女人的话，果然是不能信的！”

    所以，在李珣眼中，阴散人还是透明的。

    亭中的人却都没有动弹，李珣甚至闭上了眼睛。

    不过，才摆出这姿势，她皓腕一紧，却是李珣伸臂过来，抓住了她的手。水蝶兰又移过脸去，恰与李珣目光相对，四目交投，两人都是发笑。

    他也不说话，只是抓起酒坛，倾倒下来，酒浆洒过头面，呛入喉中，冰冷之后，便是火辣辣的灼烧。

    见他回头，水蝶兰又笑起来，朝他挥了挥手，自顾自地转身，招着手儿，一步一摇地向另一个方向行去，悠闲放松的姿态，令人不由莞尔。

    最后的呼唤声在从林中散去了，李珣怔怔地站着，忽然就失去了方向。

    只可惜，还有唯一一条，也是最基本的锁链悬在李珣的一念之间。

    阴散人不言不语，李珣还在笑：“为什么要逃呢？”

    碎片摔落崖下，连声音都没传上来，洒落的晶莹液滴则在阳光下闪摆五彩，像是千百道彩虹，乍现乍灭。

    当时，玉牌无疑是在婴宁手里。

    清醒的寸候，他不愿思考，但在梦里，他却止不住思绪的流动。

    那便是最基本的生或死选择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