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赠礼

    做这件事的时候，李珣心里其实是有些预判的，虽然那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

    眼下的局面使他势必不能表现出焦躁的心思，所以他也将林无忧的事情放在一旁，笑吟吟的去看秦婉如展现出掌门师伯的亲和姿态。

    这本是没可能的，他这几十年里，见过了成千上万的禁法布置，而这些或粗疏、或精妙、或简略、或复杂的结构，无一不深深烙在他的记忆里，也许偶有忽略，但当他认真回想之际，却都是清晰可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似是而非，看不清楚。

    李珣倒抽一口凉气，不敢想象天空中会是怎样一番惨烈景象。

    毫无疑问，这是某种禁纹。

    “去东海，对吧？”

    千百条扭曲的纹路以光的形式外烁出来，似乎在少女的身外形成一圈半透明的光网，忽明忽暗，看上去眩目至极，但也正因为光源铺散，这些流动变幻的光线虽然非常明亮清晰，可是映在四面墙壁上，却是朦朦一片，在半途就已经散射掉了。

    印象中，林无忧就是那种似天真又似深沉，让人捉摸不透的怪异性子，但无论是什么时候，她都是极灿烂的笑着，充满了活力和生气，仿佛天底下永远都不会有让她愁苦的事情。

    李珣感觉到，他终于能够把握到古音庞大计划的某个关键部位。他毫不迟疑，立刻在心中将此结构放入三千罡煞浑仪之阵的体系之内，结果很快回馈回来。

    盯着这些血红的纹路，李珣只觉得心底向上突突地冒着寒气，恍惚中他甚至可以看到，某片漆黑的背景下，素衣白裙的古音，将少女剥成白羊儿一般，同时用残酷万分的手段，将关乎少女生机的精血抽离分割，布入这条条禁纹之内……

    好吧，这至少指明了震波的来源。

    脑子转得太快，李珣前后相邻的两股思绪撞在一起，某个模糊的想法一闪，便错了过去，再去回忆，已经了无痕迹。

    表面上看，少女身上并没有什么禁纹的痕迹，遍体如瓷似玉，半分瑕疵也无，可是当真息透入，扩张血脉之后，白|嫩的肌肤下便有一道道的血印纹路透上来，遍布周身，彼此串联，显得狰狞可怖。

    在他看来，秦婉表现出这种态度，是因为阴散人对婴宁的看重，当然，也不能忽略自己这位便宜师弟的影响。

    能被秦婉如贴身放置的东西，哪有凡物？他朝小姑娘点点头，婴宁才乖乖任凭秦婉如将玉牌挂上。

    只是，现实的问题横在他眼前。那一刻，事态的变化实在超出他的感应极限，他向来引以为傲的机敏反应，在当头重压之下完全停滞，全靠着身在意先的本能，才完成了从救人到逃命一系列的动作。

    李珣迈步进来时，便看到阴散人斜坐在临水栏杆下，虽然惯用的拂尘已毁，却依然神态自若，有飘然逸气，见得李珣过来，也将长辈的姿态摆得十足。至于秦婉如，此刻则恭立一旁，素衣如雪，清辉照影，秀逸媚处令人忘餐。

    虽然阴散人名义上已经被逐出阴阳宗，可秦婉如依然将她视为最大的靠山，从七十年前到现在，始终如一，并且很有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曾经有过的念头，在此时愈发清晰，但李珣也不想掩饰，在这怜悯式的感叹之后，隐隐的快意。

    几方交待已毕，李珣示意秦婉如准备好，只一挥手，便破开虚空，将女修送到东南林海南方边际，至少省了她一日的路程。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不可自抑的回想起从前与眼前少女相识、相处的诸般事来。

    秦婉如当下便向阴散人辞行，回身又抱了下婴宁，笑道：“待事情都了结了，便去宗门里看看吧，总要认得家门才好。”

    室内布置非常简单，只是一榻一蒲团，四壁空空，完全以青石垒造，坚固非常。

    从前的想法在现在看来，终究还是带着天真幻想的色彩啊……李珣这么感叹着。

    事实上，有妖凤、青鸾在背后支撑，通玄界中确实没有能让她烦恼的事。

    只此一句，李珣便知女修已从阴散人那里知道了眼下的局势，却不想她悲观至此。

    难道是又一次的地气喷发？

    李珣听得心中暗笑，女人做戏的本事从来都是天生的，而秦婉如更是炉火纯青。

    与阴散人描述的一致，发亮的并非是少女的身体本身，而是她雪白皮肤下所透射出来的，一层一层闪烁不定的诡异纹路。

    正对峙时，他又感觉到天地间的剧烈动荡，也看到了仓皇而来的李珣等人，知道东海之上必然生出大变故，但由于心中的一些感触，他没有在虚空变化的瞬间做出应有的动作，任其中气机牵引身躯，将他拽入现在这个陌生的地域。

    李珣不能着急，秦婉如倒是心思颇为急切：“我到这里，本是想旁观东海变局，却不想形势恶劣至此！先前一些布置，务必要重新来过……”

    因此，他对那短暂时段的记忆，至今都是一片空白，要他复现出当时的细节，几不可能。

    这女人也真下得了手！

    他盘坐在临近山崖的平台上，长剑横膝，默默无言。

    “怎么回事？”

    对于这个乖巧的徒儿，他是越看越爱，轻抚小姑娘柔顺的发辫，笑道：“我引你去看未来的掌门师伯，见了她，你就多用眼睛和耳朵，至于这里……”

    婴宁稍稍挣扎了一下，用求助的眼光朝李珣看来。

    明吉抬起头直视前方虚空，重重雾影之后，终于有一人蹈空踏虚，漫步走来，透过雾霾与他打了个照面。

    奇怪了……

    李珣不知道，少女是否已经知晓了最疼她的青姨已经神识殒灭，也不知道，她是否清楚娘亲正因为她的缘故，为仇人驱使。

    他身形一动，明吉锁在他身上的剑气便更凌厉三分。

    至此，一个念头忽然跳了出来——不如就此解开封印，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大概还要去麻烦水蝶兰……

    但李珣却并不满意，他仍在体会其中的落笔轻重，想要从里面剖析出更多的讯息来。

    一般来说，没有哪个宗主会希望有人凌驾其宗门权威之上，可眼前的师徒却是个例外。

    明吉长眉一皱，“锵”的一声，膝上长剑已然出鞘三分，剑气锁住了李珣的身形。

    李珣不介意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测这对师徒之间的定位缘由：也许，是因为她们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又或者，是她们之间的臭味相投——将自己的亲侄女、亲妹妹下药炼丹，可不是寻常师徒所能做到的事。

    在阴散人面前，秦婉如安静许多，见得李珣进来也仅是微笑而已，直到目光扫中婴宁，她才眼中一亮。

    李珣并不精擅医术，但以他最基本的知识也能判断出，古音以精血布置禁纹，除了能够更好的贯通元气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将此禁纹与林无忧的生机密切勾连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他刻意施为之下，手指画出的线条，略带黯红颜色，竟能在虚空中凝实不散，其中更贯入丝丝元气，流转不定，已经将演示和实验的手法做到了极处。

    李珣终于辨出了来人的身分。

    正因为古音的手法过于狠辣，反而让痕迹更为显露。李珣可以看出，当初为了将林无忧的精血注入禁纹，并与生机勾连，古音必须借助岔经错脉的手法将林无忧的血络经脉切割支离。因此，他甚至不需要再去费心体会禁纹的首尾变化，而只需观察少女皮下的细微创口，便能捕捉到禁纹结构的组合脉络。

    “洛歧昌！”

    他这般做法，只是要从禁纹的“神意”中下功夫，求得是一个“纹如其人”的感觉。

    她向阴散人看去一眼，旋即道：“事不宜迟，我必须马上回去，还请师弟送我出府！”

    这决非是以某种染料涂抹上去的。李珣的手指顺着其中某条脉络缓缓滑动，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这血红的印痕不属于任何外物，而是少女自身的精血！

    李珣回过神，将其它的心思抛在一边，却不介意自己被晾在旁边，朝阴散人瞥去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便暂时放下心来。

    发现此路不通，他咧开了嘴，无奈转换思路。

    何必顺人心意？就算古音布置得再牢靠，他只要用“以阵破阵”的法子，一力降十会，不照样能打乱布置？

    做完这一切，他轻轻为少女掩上衣衫，忽又叹了口气。

    谁知造化弄人，两人再见面时，中间已经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纵然心中有千般感触，也只能用刻意的疏远和虚伪拉开距离。

    连将两个外人打发掉，剩下的，便是最要紧的事了。

    回溯工作相当顺利，少女血脉经络的每一处改变，都给了李珣最明显的提示，他只用了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便将其中所有的手法跟变化尽数刻在心中。

    他实在没有发笑的心情，震荡的源头距离他的控制范围还有相当的距离，没有分光镜的捕捉，等震波穿透空间，已经给抵消了七七八八，任他感应如何敏锐，也没办法了解其中的细节。便是给打下地来的洛歧昌，此时也已高飞千丈，直冲入漫天罡风之中，远离了东南林海的禁制范围。

    明吉本无杀心，只是为保险起见，要控制住李珣的行动，可是剑气初发，他便觉得不对，十拿九稳的一剑仿佛切入了水里，被水流冲刷偏移，从对方身侧滑了过去。

    秦婉如先白他一眼，却又轻声一叹：“就是铁板一块，真到大山压顶时，还不是尽化细粉？”

    统合这些线索，李珣甚至能完美复现出当时古音勾勒禁纹时，手法的轻重缓急。如此，也就能更深入地了解、包容这个结构的完整体系的些许痕迹……

    如此，李珣自然不会阻拦，便一口答应。

    李珣目光敏锐，早看到那是一块质地上佳的玉牌，上面寥寥几笔勾画，显山露水，颇具气韵，除此之外，还固化了一个咒法，应是护身之用。

    李珣并没有刻意抵挡，倒是笑容更轻松了些：“道友不乐意？那么就是急着朝东海去了，也罢，我愿送道友一程。”

    而此时，四方平滑的墙壁却是扑上了一层流动的光晕，光晕的源头，便是沉睡不醒的林无忧。

    李珣并不失望，若是能轻松破开其中隐秘，那才真让人难以置信。他继续尝试，按照自己的理解稍微变更一下罡煞浑仪的细节，使之尽量符合之前他所碰到的实际状况……

    他伸手示意，小姑娘极高兴的将细嫩的手送进他手心，由他带着，朝秦婉如所在的庄园行去。

    临去前，李珣的声音又传过来：“至海边，朝北去，总会进入战场的，代我问各位仙师好！”

    有很长一段时间，李珣都很难将这些事与林无忧联系起来。但是，在现在，看着少女蹙紧的眉头，他才发觉，笑容不可以永远伴着某个人，即使是林无忧，也不行！

    唯一可以着手的，大概就是“移神诀”了。当时水蝶兰正是以此法封住了林无忧的神识元气，引偏了天劫伟力，如此高妙的法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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