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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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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     “不要和我说话!”商侍猛地尖叫出声,倒似是听到了鬼语啾啾,惊怖之至。

    稍做思考,李珣拿起商侍的左手,却见手指扣拳,死死握住。他使了个手法,将指头扳开,入目的赫然是另一枚朱红小枝,同样是大半陷入肉中,只余小截露在外面,只是出奇的半点血迹也无。

    笑声当即断绝。他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油尽灯枯!”青鸾才不管他灯油枯不枯,转瞬便到了眼前,森森寒意扑面而来。

    李珣扭过身来,也学水蝶兰般看去,只见金丸外层在月光下竟呈半透明状,然而其中又有绿云轻雾缭绕,将内层的物事完全挡住。

    四肢百骸气力渐生,他挣扎几下,终于坐起身来。

    再没有什么念头可言,元苦只剩下一张干枯的外皮,飘然扑在地上。

    天空中,青鸾的目光终从李珣身上收回。

    水蝶兰微偏过头,思索了一会儿,最后却冲着天空皱皱鼻子,这才低头看李珣的情况。

    而且,除了胸口伤势,她此时的状态,倒和羽侍极为相似。

    同一时刻,他埋在石堆下的右手抽动,哗啦一声响,两根指头翘起,像是勾动某根无形的丝线。

    “若我不靠近她……我只是想杀了她,不让你知道,真的,我说的是真的……娘亲……”余音渐不可闻,止息了小会儿,终有哀声渐渗出来,最终失了节制,那啼血哀鸣在荒凉的原野上扩散开去,揪人心肺。

    “吸够了精血,当然要变色。”李珣耸肩笑道:“韦不凡一代宗师,只是对禁法不怎么精通,他将血灵羽剑局限在收拢外气,一击而破的层次,却不知那实在是大大的浪费。

    元苦眼睛瞪圆,吼声中再度加力。百鬼身形倏然下挫,硬生生被打入地下数尺,胸口肌肉也终于内陷下去,骨骼筋络吱吱作响,崩溃在即。

    气机的交互作用瞬间拔升了无数个层次,那千万力线碰撞交缠,牵动元气,再也瞒不过人。

    只见她雪白的小臂上,青络突出,更有数道黑气纹路,循经络延伸而上,交叉为复杂的图案,诡异得很。

    “嗡”的一声震鸣,紫芒光球及时补上,内蕴的浑厚真息再将商侍隔开。

    “笨蛋!”水蝶兰的低骂声缭绕耳边,可在李珣听来,几若天籁。

    秦婉如抱着母亲,一动不动,目光冷澈如冰。商侍则在震荡中辛苦地抬起头,一分不让地与她对视。

    哪知秦婉如话音方落,商侍背后便有一个声音笑道:“我也记起来了,当年我初入朱勾宗,接的便是这‘寒玉勾’的位置,如此说来,商夫人还算是我的前辈。”能如此说话的,自然只有水蝶兰。

    因为天芷和妖凤、李珣和青鸾这两场大战,此时北齐山脉上空,当真可算得上万里无云,月光如水般倾注下来,照在金丸上,旋即腾起一圈薄薄的光雾。

    偏在此时,百鬼一龇牙,鲜血渗在牙缝里,便如一头刚刚猎食过的猛虎,意犹未尽。

    大家的感觉都不好过,只是没有人再退缩,彼此真息对冲,肌体相接处电火迸发,滋滋之声不绝于耳。

    “七鬼摄海破!那个‘破’法,我如今可还撑得住吗?”念头未绝,虚空中的海啸声便猛地拔升了一个级别,炸雷般的震音轰鸣,千重妖冥元力化合一体,便如拦空巨锤,重重砸下。

    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不管笑声中蕴含着几多疯狂,在此刻,他可以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其中的涵义则复杂到了极致。

    水蝶兰见她情绪过于激动,无奈地叹口气,左手指尖轻搓,洒下一片淡绿色的粉末,夜风吹过,幽香沁人心脾,几令人沉醉其中。

    “商侍原本是朱勾九杀里的‘寒玉勾’,后被玉散人收服,我接的就是她的位置。天知道这枚小朱勾是她什么时候昧下的。”解释完毕,水蝶兰又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说到商侍受制,秦婉如支吾等事,眼中寒光闪烁。

    李珣怒啸一声,不管胸口肌肉骨骼的粉碎,另一条胳膊挥动如剑,直斩青鸾脖颈,虽无精微变化,却气势凶厉,一往无前。

    “你有伤在身,挡不住我的。”青鸾在陈述一个事实,至少口气上如此。

    “姬儿是被师父杀了。”幽幽的话音,彷佛冰隙中吹过的风。

    无需作势,念头微动,水镜宗好不容易才布下的第二面水镜便炸成粉碎,做完这件事,她才转脸道:“你自己保重吧……”稍一停,她忽尔笑了起来:“我本以为,栖霞之事后,没有哪位同道会再去做这蠢事了,百鬼这家伙或许比林阁要有骨气一百倍,不过,我还是要说……“百幻,你,愚不可及!”似诅咒又似叹息的话音散去,青鸾的身形飞动而起,甚至不再去管羽侍那边,直入高空,转瞬不见。

    “这还不死!”低吼声中,他双手分张,哧哧气芒跃动,要将李珣撕裂,再把“血核”掏出来,捏成碎片。

    身体似乎已经限制不住越扩越大的心脏,到最后,只剩下恣意奔流的心绪,欢快地流淌。

    “袍子能染一染,盒子呢?”

    与之同时,地面上至少有四五颗尖锐的石子狠狠扎入背脊,可连表皮都刺不破,只挤出几块凹陷,旋又平复如初。

    秦婉如见多识广,一望之下,立时辨认出来:“迷迭香?”水蝶兰瞥她一眼,不冷不热地道:“商夫人毕竟还是敌方,有所隐瞒也是该的,而秦宗主你,师弟、仙子叫得这么亲热,若还藏头露尾,未免太不够意思了吧?”秦婉如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心情之后,方道:“水仙子不是都知道了吗?此事为敝宗家丑,不愿外扬,仙子既知,还请为我及师尊保密。”见她推得干净,水蝶兰不怒反笑,正要再度开口,忽地神色变化,抬头看天,面色渐渐凝重。

    李珣怔了半晌,才屏住呼吸,强定下心神,仔细察看。

    摇头一笑,李珣吐出那根红羽,其实细细察看,这就是当日从那只飞鹰身上落下的鹰羽,被他用做“血灵羽剑”的材料,效果相当不错。

    一口气用得岔了,元苦脸上青白交错,扣在百鬼胸口上的手爪也就更加了一把力,滋滋声里,终于破皮见红。

    “这袍子的底料却是货真价实,值得花些力气。唉,血影妖身的形态之下,再好的法宝也使不出来,只有这些经过血气浸染的玩意儿还能用用。”李珣话中有些自嘲的味道,“非人”的感觉其实是很糟糕的,还好,他面对的是水蝶兰这样的妖魔,加上成为强者的愉悦,足以将负面感觉抵消掉大部分。

    水蝶兰眼珠一转,又笑道:“若是‘灵灭丝’,也不是无法可解,秦宗主的娘亲便是最好的例子,商夫人……”闻得此言,商侍忽地莞尔,这与她一贯的神情分外不协调,也显出几分讽刺的味道:“解得‘灵灭丝’,也未必就是解脱。”水蝶兰好似谈兴正浓,张口便问:“怎么说?”商侍抬头盯着秦婉如的面孔,淡淡道:“且不说我孑然一身,无亲无故。便是五妹,有那般姐姐、女儿,幸或不幸,犹未可知。”此言出口,秦婉如神色不动,彷佛什么都没听到,水蝶兰却是唇角微弧,接着问道:“这又是什么说法呢?”她的声音柔和许多,听不出半点儿敌意,便像是寻常聊天一般。

    她神鬼莫测地移过来,虽未出手,却令商侍身子发僵,保持着蓄势的姿势动弹不得。

    首先他试图和秦婉如说话,可是对方好像已经魂魄出窍,只是紧搂着母亲,身子还在不可抑止地颤抖。

    “活物?”李珣彻底胡涂了:“什么活物?虫子吗?”水蝶兰没好气地道了声“我哪知道”,随后又皱眉思索。

    看了一会儿,水蝶兰摇头道:“手法严密,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仅凭气味,这里面应该锁着一个活物。”

    明明击中实物,力道却打不到实处的尴尬,让他郁闷得直想吐血。

    李珣嘿嘿一笑,辛苦地偏过头,用嘴巴衔起这根色泽古怪的羽毛,轻抿了几下,浓郁的血腥气触动了他的感官,刺|激之余也带来一股新生的力量。

    “当然……不可能!所以,多谢你啦。”李珣笑呵呵地接过来,道:“还真是忘了,多亏你拿着,否则这玩意儿必给搅碎无疑。”说着,他打开盒子,确认里面的咒封无损,满意地点点头,正要收起,水蝶兰却按着他的手:“等等,这里面是金丸神泥吧,怎么气味不太对?”

    若有选择,他绝不愿意试图完成连青鸾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可是,冥王宗与百鬼的血仇容不得他迟疑,而百鬼油尽灯枯的现状,实在是再难寻到的良机……然而上手之后,他本就不怎么充足的信心又丧失大半,纯凭感觉,妖冥元力击中的,根本就不是人类的躯体!

    都到这种地步了,青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深吸口气,脸上似是想笑,最终却只是微微摇头。

    混沌中,元苦满身鼓涨的真息便如同决堤的洪水,一古脑奔涌出去,然后是精血、骨髓、元神……喉咙上的伤痕像是妖魔的血吻,瞬间抽干了他的一切。

    “是婵玉吧。”秦婉如没头没尾地回了一句,眼神却阴森幽冷,与柔媚婉约的姿容极不相称。

    哪知才一提气,四肢百骸空荡荡的全无反应,便连外界的元气、生机都似隔着一层厚膜,驱使不动。

    “能自圆其说吧。”水蝶兰不如李珣看得明晰,无可无不可地道:“我只对她遮遮掩掩的理由感兴趣……”

    商侍也没有迟疑,开口回应:“自家骨肉相残,我不以为比囚在夜摩天里,好受太多。”

    在此刻,万年妖魔的无穷后劲终于发挥了作用,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裹挟着青鸾天生的辟邪清光,消减燃血元息,狂撼李珣内腑。

    商侍也死了!李珣看到的第一眼,便肯定了这一结果。

    虽在半空,李珣却觉得身体发沉,显然已被对手的杀意锁定。

    摇头定神,李珣翻动商侍的身躯,察看伤口。

    只是细看下去,由雾松铁拉丝织就的灰色道袍此时却暗透血光,袍袖摆动间,氤氲如雾,煞是好看。

    在那一刻,他的手指就像插|进了强酸里,蚀肉刺骨的痛感猛然炸裂,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的手指已经烂掉了!

    李珣一口鲜血喷出,被巨力重重掼向后方山体,破山而入,崩裂了大片山壁。

    更何况,他看得清楚,水蝶兰已挡住青鸾,出于信任,李珣便不再理睬,只是缓缓调匀气息。

    沉闷的皮肉交击声响起,李珣与青鸾小臂对撞,破烂的衣袖下,肌肤不可避免地再度相接。

    两人回眸看时,却见秦婉如搂着母亲,眼睛怔怔地看着身外虚空,刚刚那句,似是喃喃自语,又如同恶梦中的呻|吟。

    李珣看她的模样,大约再受点刺|激就要崩溃了,忙以眼色制止水蝶兰说下去,自己则迈步到商侍身边,再作察探。

    被激荡的劲风一吹,李珣略带些惊讶地扭头,却被滔翻浪涌般的妖冥元力挤迫得睁不开眼。

    也正因为如此,元苦忽略了百鬼翘起的手指,冷冷下勾的刹那。

    “和血灵羽剑差不多,被精血浸泡久了,勉强也算成了件宝贝,大概算是我的一个分身吧,喏!”说着,李珣站直身来,抖抖身子,破烂的衣衫便即发出噗噗的怪音。

    相比之下,七鬼摄海破的摄魂冲击,只若微风细雨,不值一提。

    李珣想伸手,却只来得及动动手指,眼睁睁地看着青鸾骈指如刀,虚切而下。

    “那孩子呢?五妹和玉师的孩子,阴重华在四九重劫之前偷入夜摩天,抱走的孩子哪里去了?可笑五妹一直以为,那孩子是受着姐姐、女儿的照顾……秦婉如,你可敢明着说出来,那孩子被你们怎么样了?”秦婉如一言不发,面容却渐渐变冷。水蝶兰的目光投射过去,就像是打在一层冰面上,透不进去。

    借力倒飞出数里,李珣胸口中拳处肌肉筋络蠕动扭曲,先前几乎透体而入的重创竟又平复如初,这与激战之初,青鸾一击便将“血影妖身”击散,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

    “若不是你们做得太绝,婵玉何至于被宗主说动?你们这好姐姐、好女儿,做得好事!只因为姬儿是玉师的骨肉?哈……”商侍笑了两声,又不自觉地摇头,汗珠从额角甩落下来,苍白的面孔已是近乎虚脱的样子,想再说话,却没了力气。

    末了,她手上一松,商侍软软趴伏地上,身躯仍在微微抽搐,却怎么也挺不起身来。

    她上身与怀中渐冷的身躯贴合,头脸亦埋在母亲依然柔顺的发间,只有蚊蚋般的声息,断断续续地流出来。

    深吸一口气,秦婉如低声道:“寒玉勾?商夫人不使出这招,我还真记不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突破!

    “观其脉络,大概就是玉散人需要‘玄婴’,古音不从,将结胎打掉。无奈之下,玉散人又和羽侍生了个备选,叫‘姬儿’的,却被阴散人抢走。

    然而一望之下,她脸色立时冷寒如冰:“找死!”叱喝声中,下方人影暴起,平地像是卷起了百丈海啸,间杂厉鬼嚎哭之音,层层迭迭,倏忽千重,目标正是仍软瘫在地上的李珣。

    天地在发抖,二人周边却已彻底冻凝。

    “早呢,刚刚见血,只能说是祭旗吧。像元苦这样的,起码要杀掉十几个,才有点看头。

    秦婉如立时知机,本能地将怀中的母亲紧了紧,方笑道:“刚才多亏了师弟才能救回母亲,如此大恩,婉如自当报答……如今形势正紧,水仙子,我们该想个法子,让师弟全身而退才好。”水蝶兰只是仰头看看天空,不咸不淡地道:“退?现在他脑子里只要敢有一点儿这个意思,保证青鸾会把他灭得连渣都不剩,你不用在这上面费心思了。”其实以“水蝶兰”的身分论,秦婉如还在她之上,只是这位阴阳宗之主心机渊深,知道水蝶兰深不可测,也不拿架子,只温言笑道:“可怎么也要有个脱身之策呀……”水蝶兰瞥她一眼,或许是她姿态做足,水蝶兰的眼神也不再那么冷峻,只道:“等吧,等他气势稍缓,自然退守的时候,再插手也不迟。当然,前提是某些人别再闹出乱子来!”她眸光盯着秦婉如,手指却如灵蛇般一扣,商侍方要前冲脱身,便被抓住后颈。真息透入,这位修为不俗的女修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全身发软,再无还手之力。

    这突生的变化令秦婉如大喜,口中却还需客气两句:“水仙子怎不在上面,为师弟掠阵?”水蝶兰浅蓝色的唇瓣微微一挑,笑道:“我不正在忙吗……刚刚因为你娘亲的缘故,差点儿让青鸾打碎他的脑袋,我不来怎成?”她脸上在笑,眸光却如冰针一般,刺得人脸上生疼。

    静默了一会儿,青鸾吐出一口气,已裂成丝缕般的长袖垂下,同时外张的气势也迅速消褪。

    半空中,被元苦击碎的石块粉末最上的一点,顺着这阵风,飘飘悠悠,移到数丈之外。

    百鬼又呛出一口鲜血,还落了自己满脸,姿态狼狈至极。看在元苦眼中,大喜之下,力道又增。

    水蝶兰正站在她身前,脸上几乎能凝出冰来,至于商侍则倒伏在数尺之外,身下一滩血污,正缓缓扩散。

    “秦宗主好厉害啊,区区一个受制的废物,都能让她反制过来,杀了自己的母亲……干什么吃的?”秦婉如闻声,面色苍白,身子颤抖也越发剧烈,手臂更是死死抱住羽侍,没留下半点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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