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内鬼

大多已经回返，水镜洞天周围便显得十分清净。

    虽然姿势和呼吸没有任何变动，可在定魂蓝星与其气机交换的过程中，比之先前有了极轻微的改变，蓝色的光丝好像比之前少了一些，速率也有所变动。

    要知道，此时阴散人只怕还在东南林海内照顾婴宁那孩子呢，哪里赶得过来？

    “一月……”那时黄瓜菜都凉了。李珣眉头皱紧，有些埋怨阴散人心急。如此不但秦婉如那些事，就连剃刀峰之会都要耽搁。

    “帮我个忙……厉宗主前面，替我道歉，我有急事，要先行一步。”

    皱皱眉头，他也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决的问题，便先放在一边，集中精力，运转驱尸傀儡术。

    没有明玑在旁，李珣的顾忌便少了许多。他随便找了个名目，告知几位同门一声，便出了水镜洞天，消失在莽莽群山中。

    “昨晚上用它与‘血魔’交了回手，可惜，药不对症。”明玑倒很坦然，三言两语将昨夜的事情描述一遍。

    李珣察言观色，知他有难处，便笑道：“不如我们到屋里去说。季涯师兄有事，只要小弟力所能及的，必当效力。”他这虽是套话，却也动听。季涯感激地点点头，与李珣走到屋内。他也是有养气修为的，初时的急切过后，也知道自己颇为失态，趁进屋喝口茶的功夫，也慢慢调适过来，再开口时，便平静许多。

    在他刚从秦婉如手中接过这铃铛的时候，他清楚地感觉到上面过热的温度，立时明白，秦婉如必定是有什么消息，通过这手段传达出来。

    季涯略有些不好意思，缓了缓劲，正要说话，却见周围人声不少，又有些迟疑。

    怪不得铃声有些杂音，原来是这东西搞怪。

    天芷……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吗？

    不过，李珣对此兴趣缺缺，摇摇头，正要回去歇息，忽听到后面有人唤他：“灵竹师弟。”声音比较陌生，李珣愕然回头，入目的也是一张不怎么熟悉的面孔。此时，他的博闻强记才发挥了效用，只一愕的工夫，他便记起来人的身分：“季涯师兄，好久不见。”来人正是不夜城的得意弟子，三代首席季涯。

    毕竟，手边的事情还是太多了。

    “什么事？”明玑欲言又止，末了只是笑着摇头道：“算了，你不用管这事，只要记得以后出门在外，万分小心便是了！”听她这么说，李珣自然没法接着问下去，只能闷着头思索，自己究竟哪句话出了楼子。哪知再走了没几步，明玑忽地转过身来，李珣一个失神，差点儿迎头撞上。

    仓促中，秦婉如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所以李珣也没花多少时间，便找到铃中机关，抠住铃壁内的铁珠，轻轻扯动，便有一块只有绿豆大小，似是碎玉的残片掉出来。

    不过，他很快将此事放下，又问道：“那边能离开么？”

    这比之前要来得容易，不过数息，久违的幽一便从虚空中跨出来，雄壮的身体却比幽灵还要来得无声无息。

    “啊呀，恭喜师兄！先天五色神光堪称贵宗极光玄法的最高法门，师兄得授此法，无疑是上人认定你登堂入室，可传道统。”季涯几百年来塑成的稳健沉着，此时已不知飞到了哪里去，直笑得合不拢嘴。

    明玑用剑鞘压着他的肩膀，似笑非笑：“我总算明白你近些年把功课都用在哪儿了！自家修为还没上去，哪来这么多计较？

    通过这个玄妙之至的通道，李珣成功地和阴散人联系上。花了一点儿时间克服新方式的不适感，很快的，他就发送了一个问题过去。

    和明玑不同，李珣毕竟来过，方一进来，目光便自发地瞥向辇内卧榻之上。却见纱帘之中，羽侍身躯之上，悬着一团深蓝色的光球，旋转不停。偶有几道略淡些的同色光丝，从光球中投射出来，从羽待身上穿过。

    李珣皱皱眉头，他对定魂蓝星的运作不算了解，自然也不知什么才算正常，男女之别更使他不能死盯着床榻不放。是以虽是心中疑惑，却只能按下不表。

    “从前日徐亢等人的死法上来看，血魔应该深浸魔道多年，出手戾气甚重，其燃血元息必受邪祟怨气滋养。

    就算你是古音肚里的蛔虫，叫人家一个指头弹飞，照样不顶用呢！”李珣哭笑不得，只能摇头道：“蛔虫就算了吧，再说……不是已经有一位了吗？”他有意压低了声音，话中若有所指，所得便是另一记剑鞘。

    就他看来，无底冥环的运转已极符合典籍所载的“虚空自陷，通络幽域。天地往来，混茫如一”的境界。

    在这种情况下，他很快便澄清心境，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一点点地盘查附近可能对心境造成影响的因素。

    想了半天不得要领，李珣只能转念去想那个“婵玉”，如果他记忆不错的话，此人应是阴阳宗元老一流，在秦婉如抢夺宗主之位时，似乎也是出过死力的……不过，想想星玑剑宗的毕宿之类，李珣倒也能理解。

    那是床榻上的羽侍。

    “其实也就是刚才，上人对我说，将传授我‘先天五色神光’的法门……”

    秦婉如送出纪念之后，也就顺理成章地送客，明玑也不再多言，扯了下李珣，起身告退。

    “不错，确有此事。此珠珍贵无比，又曾救我于大难之中，上人的恩情，我一直记着。”李珣在这事上倒不含糊，说出的话不似以往，起码有八九分真实。

    按下心中喜意，他给幽一下令，去周围警戒。自己则深吸口气，稍一定神，启动了山坡上已设置好的法阵。

    也在此刻，李珣体内的幽明阴火便像决堤的河水，喷涌而出。

    如此强绝的反应，偏又能统御在“驱尸傀儡术”的构架之内。无意中，李珣竟使傀儡的战力更上一层楼，堪称意外之喜。

    李珣看得出来，秦婉如还在拿架子，显然对诸宗会盟一事，仍有所抵触。只是，她拿谁出来不好，偏指望阴散人。

    李珣在山坳的斜坡上清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地面，弯腰刻画禁法纹路，这没有耗费他太多时间。

    看季涯行色匆匆，不像偶然遇上，倒像是专门来寻人的。李珣的脑子瞬间就跳到“那位”身上，旋又暗中发笑，摇头否决。

    由于要掩饰开小差的举动，在下了云辇之后，李珣也没问明玑详情。倒是明玑叹了口气。

    幽一纹丝不动，反而李珣触手又是一惊。幽一躯体的温度，竟像是火炭一般，差点灼伤了他的手。

    李珣强忍着笑，把目光移到别处。云辇内虽算宽敞，但男女有别，可以着眼的地方实在不多，他眼睛转了一圈儿，只能盯着内壁上悬着的挂饰，耳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传入两位美人儿的“闲聊”声。

    “今天怎么没见水月师妹？”灵喆只是随口说说，李珣却从中感觉到水镜宗所持的微妙态度，这也给了他更大的压力，就像有人在后面，拿鞭子抽他的脊背。在没法将知情人灭口的前提下，他只能把其它的事情做得尽善尽美。

    受九幽之域的辐射影响，他周身的阴火升降，越是靠近无底冥环，其质性便越接近于“隐微幽昧”的精纯本质，而稍外一些，则不免掺杂着凶厉血杀之气。

    而明玑与秦婉如仍在闲聊中交涉，并没有发现这边的变化。

    “这‘吞海灵犀’固然比不上‘玉辟邪’那般效用，但也不至于毫无作用……故此，我与释无涯宗主都觉得，昨夜出现的那血魔，与前日的，并非同一个！

    这一丝带有本尊烙印的神念，在彼方虚空中稍一动作，便有其独一无二的波动，通过特殊的管道远远发散出去，转眼间，就有与之同源的波动，遥遥相和。

    “事到临头，自己反倒给难住了。偏偏上人又说，水镜大会之后，她便要闭关修行，只有这么两天有闲。还好我急切之下，及时想到了师弟你，真是天幸！”说罢，他哈哈大笑，李珣陪他笑了两声，才似若无意地问道：“上人要闭关么？迁宗不过数月，宗门里的事情应该不少才对。”

    李珣偷瞥了下二女的脸色，观其神情，其结果似乎还在双方可接受的范围内。

    深呼吸了两次，李珣才将状况稳住，由此也可见出“血神子”的干扰并不只限于玄门正宗，便连幽明气的修行也受到影响。

    幽一隐在风帽后的双眸亮了起来，赤红的光芒像是两把燃烧的利剑，与澎湃的力量融作一处。

    稍等片刻，在视界的极限处，李珣终于发现了变故所在。

    算起来，明玑虽与秦婉如辈分相当，但在人前也不敢怠慢，依足了礼数。李珣随着她进退趋奉，脸上肌肉都发了僵。直至进了云辇内部，才算松了口气。

    转眼又是一天过去，正道九宗内部的商议已经告一段落，可有些尴尬的是，等他们抬起头来，发现事态和会前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就连阴阳宗，也仍然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并没有热心倒贴的趋势。

    由于正道九宗还要商议一些事项，李珣一行人只能继续逗留下去。不过，因为正道九宗弟子相处和睦，水镜先生干脆在洞天内划拨了几处住所，将诸宗弟子一古脑儿送了进去。

    “只阴阳宗一支，仍不足成事，也怪不得秦宗主如此谨慎。撇去西联诸宗，与北盟有利益冲突的宗门，实在少之又少，会盟之事，可以休矣。”李珣小心翼翼地回应道：“这毕竟不是行军打仗，北盟势力虽强，也谈不上各个击破，百兽宗一事后，各宗应该不会给古音以犯事的口实吧。

    尤其是水镜大会结束后众人离去，周围又有“血魔”出没，更是很难看到人影。

    “确有不少杂事，不过，上人说她正在冲关的要紧处，一时也耽搁不得。好在宗门内还有师尊和各位师伯、师叔可以分担，短时间内，想来并无问题。”李珣嗯嗯连声，脑子却记起，天芷上人虽然修为绝顶，却没有亲授弟子，像眼前这位三代弟子首席，其师尊便是天芷的师兄，极影真人。

    向厉斗量等人解释，并向明惑报备之事可以不提，等到诸事齐备之时，天光又暗了下去。

    有意思！

    其实，说是骚乱未免有些过头了，不过就是几个修士在那里嚷嚷“祭炼法宝”之类，李珣听了半晌，才明白，是某个千帆城的大匠师借了水镜洞天内一口寒泉泉眼，正在炼制某件法宝。

    可是，谁又能想到水蝶兰竟然会拖着伤势跑出来玩？

    “此事不要再提，我看秦宗主在此事上多有保留，想必有所顾忌。说出来徒增麻烦。”李珣喏喏应声，跟在明玑身后，缓步前行。走了没几步，忽听得声音入耳：“我倒忘了，借你的吞海灵犀还未还你。喏，接着。”从明玑手上接过挂饰，李珣仍在装胡涂：“四师叔用这玩意儿干什么了？昨晚上……”

    “承师弟吉言，我初听闻这个消息，也是欢喜得傻了。哪知上人还说，这五色神光之法，需实地演示，而其威势所及，除山岳强压之外，对神智冲击尤其厉害，像我这般修为，非有护持心神的法宝不可。

    正在无聊之际，李珣心中忽地微微一动。这没来由的感觉就像是向心湖中投下一颗小石子，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却又不知石子是从哪里飞来，怪异极了。

    李珣终究不再是秦婉如口中“年岁尚幼”的小鬼，几十年来的风雨磨砺给了他极为丰富的经验。

    “我刚刚太过急切，失了常态，还请师弟见谅。只是此事于我太过重要，所以……”李珣忙道无妨，心中却在猜测季涯会提出什么难题来。

    透过这特殊的增幅手段，胸口的无底冥环也随之共振共鸣，李珣的一缕神念也就透入无底冥环的深处，与冥冥之中，别辟天地的“九幽之域”勾连在一起，他也自发进入内视状态。

    “不能，天魔舞筑基时，心魔甚重，她定静之力又差，非要人在旁提点不可。”

    哪知对方再饮一口茶后，却蹦出这么一句话来：“我记得师弟你说过，当年你初见上人时，上人曾赠你一颗虹影珠，可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