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狼狗

下潜入星河，谈何容易？若是在潜入之初便被发觉，恐怕反要弄巧成拙。

    清虚看着众人的表情，低叹一口气，依循着飞剑上的信息，将星河中事大略讲了一遍。在场的没有人是傻子，就是直性子的明德，也能品出其中诡异的事态来。

    有他这样激愤型的，也有如李明和一般冷静现实的，看着明德那般情状，他冷笑道：“眼下再说有何用处？还好四师姐并没说一定要将那魔头亲手斩杀，今后只要我们卖些力气，将那厮早早除去，便是了！”

    他知道，这是以“血影妖身”为根基，借用它“质虚无实”的最大可塑性，引入玄门灵犀及幽明阴火，而使三者浑然如一的，正是骨络通心之术！

    无疑，在三大宗主面前，生生斩杀允星，再全身而退，若真传出去，李珣立时可以名震天下，堪与任何一位高手比肩而无愧。然而，李珣却绝对不愿意再想起那一刹那间的情形。

    “这是哪儿？”李珣努力握紧拳头，从这个尝试中，他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虚弱。

    两人不再说话，扶着李珣飞身而起，朝着数百里外的云辇飞去了。李珣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强抑住心中大笑的冲动，微瞑双目，开始调理伤势。

    明松也是极为不解：“要说这是北盟的挑拨之计，还有些道理。可是古音为当世智者，这样拙劣的手笔，也不像是她的风格。”

    明如美丽的眼眸弯成了月牙儿状，清澈的眼波却不会让人生出别的什么绮思来，她手上透过丝丝真息，帮李珣梳理体内气脉，而另一边，明松也搭手过来，两人合力，立时将伤势压制下去。

    一旁正闭目养神的明松睁开眼，低斥一声：“五师弟，你说话好没道理！这次星河之行，宗门并无一个三代弟子参与，你为何专挑珣儿的毛病！”

    而此时，李珣等人，也要回返宗门了。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响，她脸上挨了记耳光，力量不大，可是已经足以表明李珣此刻有多么恼怒。

    身为同门，谁不知道明德那德性，听他这蛮不讲理的言语，周围几个师兄弟都笑了起来，就连明松也绷不住脸，但最后，仍是以叹息作结。

    毫无疑问，李珣的目的达到了，所有人都在称赞他，即使是清虚这样严肃的人，也在提醒他不要忘形之后，着实赞了他两句，李珣甚至不用解释，便已经达到了比预想中还要精彩的效果。

    李珣忙行礼谢过，不过此时他却发现少了一个人，不由奇道：“四师叔呢？不是说，星玑剑宗已答应放人了么？”

    “什么打算不打算，不论如何，今天是把身分这环遮掩住了。而且，厉斗量既然到了，明玑之事应该能解决，我只要按着计划回宗门便是，还打算什么？”

    两种感觉合在一处，复杂得让他恨不能放声大叫，以发泄出来。

    是的，那不是斩杀，是吞食！

    李珣并没有因为阴散人将他比做狼、狗而生气，只是笑道：“你说我是狼，也曾见我从厉斗量等人手中脱身的本事，那我去抢狗的生意，岂不是安全得很？最糟糕的，不就落荒而逃么？天底下，还有谁能威胁到我？”

    报应，报应！

    “得不得罪还在两可之间，这行径简直是多此一举，除了扰得星河大乱，还有什么用处？”

    接着，明松也在他耳边低赞一声：“做得好！”

    “是吗，你就这样回去？”

    向阴散人要了件新衣，迅速换上身，再看阴散人微妙的神情变化，他哈哈一笑：“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现在情况有变，星河内外怕是乱成一团，再按照原计划行事，讨不得好不说，甚至还可能引火烧身，可对？”

    半个时辰前，那道横跨天际的血光之后，周围的空气，便闷灼得令人窒息，清溟与厉斗量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胡涂，胡涂！”

    这句话在喉头里转了一圈儿，最终又咽了下去。

    还好，仅过了一刻钟，清溟、厉斗量两大宗主便结束了与天垣翁的商讨，连袂归来，暂时为李珣解了围。

    不久之前，估计着火候差不多了，李珣有意激发了一个禁制，暴露自己的行踪，然后掉头就跑。

    飞速膨涨的自信心开始回落，同时，他依稀间有些明白，阴散人说这些话的用意了。

    当时也是好一阵热闹，数十道剑光从在他头顶上方盘旋，他甚至都已做好了“死战”的准备，可是在至少有近百道目光盯视的情形下，却没有一个人出手，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但最终，他只是撑起半身，叹了口气。继而摊开双手，用奇特的眼神在上面巡逡─这就是他的身体，其中蕴藏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耶？好事啊！”

    阴散人的手掌一直按在他肩膀，透出一缕真息，探查他的情况。闻言回应道：“北海边，离星河并不远……镇海八法，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倒有趣！”

    当然没有人会想到，这只是某人一时的头脑发热。包括清虚在内，所有人都开始头疼这意外给水镜盟会带来的后果。

    明德本就负气之言，又被明松斥责，当下便气焰全消，但嘴里仍嘟哝了一句：“我也没挑他毛病，可谁让宗门就他一个在禁法上管用的？”

    清溟轻抚长须，脸上颇有些无奈：“明玑还要留在星河几天……不是天垣宗主不放，而是她要在道友死难之地祭奠亡魂，以示心意。此外，还要在附近寻找端倪，以期尽快找出凶手。”

    云楼揽月车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一切气机运转均潜隐不发，但是透过云气凝结的水镜，方圆百里之内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云辇上的人们。

    而另一侧，似是明松的嗓音再次响起，声音响亮得像是在同远方的某人说话：“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今天吃这一亏，叫你不敢再小觑世间高人！”

    虹光在数十息后彻底消没不见。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李珣一边检视身上诸般法宝，一边续道：“只可惜，我后面还有一个心园。在旁人眼里，毕宿和允星死得已足够蹊跷，而在心园那边，则会比别人更多想一层，疑心到我身上的机会，也更大一些。这时候，我若不有所表示，岂不授人以柄？”

    而此时，再一次看到厉斗量，李珣心中的感觉颇为奇妙。

    不过，受此提醒，她又想起一件事来：“若说世上没有人威胁到你，那也太过绝对。据我所知，当今之世，最起码有两位，堪称是血影妖身的天敌！”

    “她们……”

    毕宿说，星力这玩意儿对星玑剑宗以外的修士堪称毒药，果然不假，一口气吸得多了，只觉得头晕目眩，体内真息流转也有了淤塞的感觉，至于骨肉肌体受到何种损伤，更不必说。

    然而，星河乃是限制散修盟会生存空间的最重要棋子之一，没有星河的配合，整个东方，尤其是明心剑宗，便会直接暴露在散修盟会的攻击范围内，没有星河那般的绝妙禁法，明心剑宗的抗打击能力，实在摆不上台面。

    就像是用运河贯通三个本不相连的水系……不，更确切地说，是用一种玄妙的方式，贯通了三个各自独立的世界。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只是，这情绪也仅仅持续了小半刻钟，当李珣再一步踏出，他忽地便发觉不对。

    低叱声中，李珣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由于阴散人的言语，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擎苍江边，那决死一击的刹那。

    难得看到阴散人被驳倒的模样，李珣只觉得这比将其压在身下干上一百遍，还要来得快意，在大笑声中，他身形一转，便将骨络通心之术使出来，玄门真息充盈全身，再看不出半点儿邪气。

    李珣心中苦笑，在这个时候，他才发觉，体内被星力破坏的经络脏器，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负担。他一方面要压制伤情，一方面又要抵挡外界的压力，若不是对擎苍江一段的禁制熟极，他走不出十里路，便要出丑！

    “哦？哪两个？”

    不过，厉斗量此时神色沉郁，并没有放太多注意力在他身上。倒是清溟，虽是碍着厉斗量在侧，不好多说，言辞中仍颇有称许。

    李珣也是愣了半天，才略有些明白过来，他试探性地举步，几十位修士只是冷冷地看着，没有半分表示。

    明如……仙师？

    “明玑没事了，天垣翁终于还是卖了厉宗主的面子，同意放归。”

    挨了一耳光，阴散人却没有什么表示，连控入李珣体内的真息也没有任何变化。

    果然，清虚苦笑一声道：“还有一件事，明松、明如，你们二人辛苦一趟吧……”

    李珣用脚趾头也想象的出，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这里的局势。此时此刻，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明心剑宗的尊严。如果他胆怯了，举止稍有不妥，便会沦为笑柄─星玑剑宗的修士，绝不会吝啬他们的嘲笑声。

    明德击掌叫好，却吃了所有人一瞪。清虚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接着道：“星河大变，毕宿、允星身死，天垣翁决意退出水镜会盟。”

    二度回到擎苍江，听着滔滔的流水声，李珣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个风箱，只不过，吞吐的是潮水一般的星力乱流。

    当李珣踏上云楼揽月车的时候，他受到的是英雄般的待遇。

    到那时，除了落掉星玑剑宗的面子，对各方都有极好的交代。

    东方欲曙，已经乱了一夜的星河，似乎沉静了下来，但在星河周边，明心剑宗诸修士的心里，却从来没有安稳过。

    这已经超出了他所修习的三大法门的藩蓠，不是灵犀诀、不是幽明气、也不是血神子，而是在一门玄奥通达的心法指引下，整个贯穿的通透交融！

    阴散人浅浅笑道：“妖凤、青鸾！她们的法体本为仙界神鸟，单论飞遁速度便不在你之下，更何况其天生辟一切妖邪魔物，正是你的大克星。碰上她们，你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得，岂不麻烦？”

    还好，只飘出一小段距离，虚空中，阴散人便现形出来，抓着了他的肩膀，将他提上岸去。

    然而，大家也都明白，这种毒誓，绝不会由旁人逼迫，只能是明玑自己决定。而她之所以立此毒誓，恐怕也正是针对星河退出会盟一事而来。

    “好一个咫尺天涯的大神通！”

    他挠头道：“血影妖身……便是当年的血散人，也没有炼成这种邪魔玩意儿啊！四师姐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样的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