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得失

    一声奇异的呼啸响起，虽然仅仅是在十丈方圆的室内，但其声辽远苍茫，直若流动在万里无人的荒原。

    “这就是‘甬道’了。如果穿过去，那边就是九幽之域，一个纯然死寂的奇异世界。”

    他可以感觉到，祖师咒灵已经发现了他，正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冷冷地“注视”下来。

    才走了两步，她忽又想起一件事来，回头向李珣道：“对了，半月前，新晋客卿李夫人过来找你，我按着你说的，把水月道友的身分告知，又透露了些底细，但她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也没留下什么话便走了。听师父说，她向宗门请假，说是外出云游，此时已不知哪儿去了！”

    李珣慢条斯理地走入小亭，笑吟吟地也不说话。颜水月拿冷眼看他：“你肯问那两个问题了？”

    随着时间缓缓流过，李珣已做好一切准备。他死死盯着化阴池正上方，终于，以他的目力，也可以看到，那里虚无的空间，正开始一波如漩涡般的震荡，虚空扭曲，无比妖异。

    阎如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也将这些变化，通过特殊管道，向远在鬼门湖的阎夫人禀报了。

    他的神智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又从未像现在这样迷乱。他以为自己尝多了死亡前的感觉，但如今他才知道，原来每一次死亡，味道都是不一样的。

    “鬼先生，我操你祖宗八代！”

    可是现在，情况似乎起了变化。

    化阴池之所以能成为宗门圣地，其实关键并非是那个仅有一丈方圆的小池，而是因为小池中积蓄的特殊的“太素化阴玉液”，以其独有的功能，“束缚”住了九幽之域与此界唯一的常存“甬道”。

    叹声中，亭外婷婷袅袅走来一位佳人。

    凉意渐渐渗入体内，就如同一条清流，自头顶叮咚流下，荡漾去体内残余的杂质，那感觉真是舒服极了。

    从这里面，阎如嗅到了些不寻常的气味儿。

    然而，头顶刚出水面，一声尖锐的嘶鸣便贯耳而入，同时，祖师咒灵雾气一般的“身体”在嘶嘶声中翻滚，两种怪音结合，只听得李珣头皮发炸。

    李珣猛地睁开眼睛，入眼却见一雪白掌心，当空印下，正中眉心。

    有这个“甬道”，宗门便可以源源不绝地获得最珍贵的九幽地气资源，对于宗门弟子筑基、提升修为，有着无与伦比的益处。

    阎夫人的心腹，永远都是她们几个贴心的女弟子，而一旦宗门大位到手，数百年后，继位之人，也只会是她们中的一位。

    霎时间，他视界中，一片翻滚的血红，身上却不知哪儿来了力气，一股壮气自丹田上冲，裂喉而出─

    然后是冥火阎罗那边……咦？

    “啊，刚刚潜到谷里作乱的蟊贼。”

    又等了一会儿，见已没有了什么变化，他暗叹一声，正要坐起，身上忽地一寒。

    没有任何意外的，颜水月尖叫声起。

    “水月道友，你这几日，是越发不开心了。如此，等百鬼师弟闭关出来，我可没法向他交代呢！”

    完全没理由的，他的目光一下子透过池水，直指正上方。不知何时，九幽潮汐已经退去，而祖师咒灵则再度现身。

    看来，冥火阎罗所说不错，祖师咒灵对化阴池有一种天生的忌讳，虽说对池子里的李珣非常有“意见”，却投鼠忌器，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哦，抱歉。”李珣扭头看了下，见这人头滴滴答答地掉血，实在不是个样子，耸耸肩，随手将之扔到了花丛里，权当充做肥料，转脸便笑道：“如师姐，这些日子，这小妮子很让你头疼吧！”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问题还是出在阴火上。这见鬼的该死的混蛋的化阴池，根本就不满足于化去他体内残余的阴火，而是要将他这与阴火紧密结合的载体，整个化销干净啊！

    “现在……怎么办？”

    阎如深深地看他一眼，稍稍点头示意后，微笑着去了。

    “百鬼师弟冒着被师尊训斥的风险，把你藏在谷内，可正是为了你的安全呢！如此情深义重，水月道友可不能视之不见哪！”

    “呀，水月道友气还没消吗？”

    不只是喝完颜水月那杯，李珣将整壶的花茶全都倒下了肚，这才哈出一口热气，迎上颜水月不自觉瞪大的眼睛。他笑道：

    “你来看！”

    很快，被触动的阵势渐渐止息，而那边，也再没有什么响声传来。

    虽说早有准备，但此时，李珣仍不免有些郁闷。

    “唉……”

    浑沌的意识之中，自生出一线灵明，而也就是这一线灵明，又如一条细细的丝线，扯来了在此时此刻，最有价值的东西，那是一段琅琅上口的法诀。

    李珣咬着牙，鼓起无底冥环，以全副心力相抗。

    阎如神色一冷，向远方望去。透过灰黯的雾气，她看到了谷中人影攒动，而且，防护阵势也已经启动了。

    麻痒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以比刚刚更强烈的势头，轰然来袭。此时李珣已经彻底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尴尬到了极处，小姑娘终于爆发了，她小脸涨得通红，拍案而起：“你笑够了没？我只是一时口误耶！你到底还想不想知道了？”

    “……两句歪诗，就是这样！”

    她一身素服，面目虽清秀而无艳色，但行止间气度温婉娴美，乍一看去，倒像是阎夫人的姐妹一般，可她一头秀发微微发灰，与其青春面目极不相称。

    也是这一瞬间，在李珣的意识最终陷入永恒的沉寂之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而更重要的是，随着凉意向全身蔓延，散居在他体内，仍未完全融入肌体的那部分残余阴火，便如热汤沃雪，纷纷化入其中，又在无底冥环的运转之下，为李珣所吸纳。

    然后，脑子里便总是闪出另一个人的面孔，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孔交错闪动，挤得她差点就要疯掉了！

    那直率的心境变化倒是可爱得紧。李珣与阎如相视一笑，由阎如道：“还好，水月道友识见精辟，又通天机算术，有她在，这谷里可不像以前那么沉闷了。”

    说白了，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什么‘什么’？”颜水月迷迷糊糊地回应，两人大眼瞪小眼，正莫名其妙时，颜水月“啊”地一声跳了起来。

    这针锋相对的一句话，把颜水月噎了个结实，折扇急速开合两下，她猛地站起身，抿住嘴唇，一言不发就要走开。

    阎如被这变故弄得怔了，心中奇怪之下，匆匆打了个招呼，便向发声处赶去。只是才走出亭子没两步，一个人影便自雾霭中缓缓走来，身形渐趋清晰。

    虽然只有数丈远，但李珣没有任何即刻跳到里面去的意向。

    这对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师徒，彼此之间，“用”的因素都更多一些。

    一时间，她是手忙脚乱，急急抛开碍手的折扇，掐指、心算，能用上的法子全都用上，半晌才得出答案。

    然而，要命的是，只要一打量百鬼的面相，她的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向着那双“血瞳厉魄”的眼眸倾斜。

    颜水月脸上红了白，白了红，连变了好几回，方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是说，这个墨丝蚶宝你一定可以找到，但是又不是找到的……笑，笑，笑什么笑！”

    但一涨一缩，却较任何时候节奏感都更强。

    李珣拍了下桌子，笑道：“好极，我便护送你到此，如何？”

    百鬼的呼唤声从远方传递过来，初时还模糊得很，但转眼间就声如雷鸣，撼人心魄。

    而这杯子，很不幸正是颜水月的。

    在异相的刺|激下，他心中升起一些古怪的感想，旋又尽数熄灭了。这时候，周围的气息明显地凝重了起来，呼吸也不如先前顺畅。他心思电转，身形缓缓下伏。

    阎如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却很奇怪他说得如此坦白。

    “终于找到这里来了？”深吸了一口气，阎如站起身来，面庞上柔和的线条，也似乎在这一瞬间刚化了。

    “血肉皮骨都去尽，大道方自此中来。”

    李珣看着小姑娘变得格外认真的面孔，正想说话，但话到嘴边，他忽地觉得，若是再随口问上一句，倒有点儿对不起人的样子。念头一转，出口的言语已然大变。

    阎如低叫一声，语句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你不是在谷后闭关吗？怎地从前面……你提的什么？”

    李珣伸臂把她拦住：“发什么小姐脾气，我自认为对你也算仁至义尽……好吧，我承认，我或许是对你有点儿想法，也许是加点儿缘分，既然我护了你这一个月，也就没有再把你推出去的道理！”

    头顶上祖师咒灵依然是诡谲而无害的“烟雾”状，但他却丝毫不敢大意。宗门有项针对犯下死罪的弟子的酷刑，就是将其抛到“祖师咒灵”面前，硬生生吸干精血、噬食元神之后，方才凄惨死去。

    李珣倒也不急，他现在正是胸有成竹。出不去就等吧，等到下次九幽潮汐起来，祖师咒灵自顾不暇之际，他就能够轻松脱身了。

    “呃，是吗？算得入神了吧。”

    就这样？李珣感觉着自己被骗了，可他也不怎么在乎，正如颜水月所说，对墨丝蚶宝这东西，他并不怎么热心，虽说现在想想，阴散人屈膝求人的感觉，确是颇有些悲哀……

    “这是我宗的势力范围，这里是腾化谷，偏东，接壤最近的，就是三皇剑宗，你们水镜宗的到了那里，随便找个熟人，便无需再担忧什么了，对了，那边，你有熟人吗？”

    “我刚刚说了什么？”

    阎如性情倒与阎夫人有七八分相似，都是心机深沉，绵里藏针，对颜水月这见事不足的“小孩子”，自然应付裕如。

    “你批我命理，说我杀劫加身，活不长久，这几天我想了想，这也没什么，但有些事情，我还是放不下。我只想问，我最想做的，能做成吗？”

    “走？”颜水月反倒不急了，她拿起折扇，啪地一声展开，不顾这是寒冬腊月，扇了两记，方才冷笑道：“我现在走，也就是送上门去的一盘儿菜！我傻吗？”

    李珣稍稍惊讶了一下，问道：“那为什么又能找到？”

    李珣“哈”地一声笑，旋又别过脸去，不忍心看到小姑娘那尴尬的模样。

    以她的聪慧和推算能力，如何不知百鬼赖皮的行为之后，那份心意。只是这天底下着名的邪道人物，突发如此好心，怎么都让人心中不安，而且，若她那天突发的奇想无误，那百鬼……

    腾化谷！

    颜水月仍觉得心神未定，想喝杯茶定定神，却记起桌上茶水均被李珣喝干了……对了，还有阎如那杯，自倒了以后，谁也没碰过。

    小姑娘立时就蔫了。

    之所以要等到九幽潮汐之时，是因为这种精纯的九幽地气狂飙，对于没有实体的祖师元灵，有着极大的伤害。

    摇摇头，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下，她决定把那杯茶喝掉。她伸出手，捏着杯柄，正要端起，脑中忽而一阵雪亮，手指相应一颤，茶水洒了半杯出来。

    而受此惊天怨气所染，九幽老祖残余下来的一点元灵，便吸纳戾气，化为咒誓怨灵，隐身湖心地宫之下，一方面看守宗门要地，另一方面，则是以一种玄奥诡谲的方式，统摄宗门弟子，以全誓言。

    一旁的颜水月看到这神情，只道是她准备应敌，却不知，这位心机甚深的女修却是转着另外的念头。

    在那一刹那，就是颜水月喃喃自语的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了一股来自心底最深处的严寒蜿蜒而上，将他的脊柱整个地冻结了。

    所谓九幽潮汐，是由化阴池特殊的结构而生成的一种现象。

    “怎么，算迷糊了？那算了，咱们……”

    颜水月百无聊赖坐在石凳上，看亭外蒙蒙雾气中，那艳得有些妖异的花丛，手指间也将一把新得的玉骨折扇都转出花儿来，就这样持续了小半刻钟，她还是叹了口气！

    这并非是不祥的预兆，而是人们在面对不可思议的未知时，所作出的最本能的反应。

    “根据我的推算，此物是你欲得之物，却不是急欲之物，你也没有为寻它尽心的打算，这样你能找到才叫有鬼。”

    “百鬼师弟听了这话，一定伤心。你看现在谷外，极乐、冥王、天妖剑宗等西联人马，和我宗弟子不知起了多少冲突，究其本因，还不是因为水月道友你？

    颜水月此时恨不能将这魔头连皮带骨，囫囵吞下，偏偏实力远不如人，又恐惧对方用出什么阴招，咬牙半晌，才勉力按住火气。

    “什么？”

    叫了几声，见李珣和阎如都拿极古怪的目光看过来，她蓦地想到，自己似是有些反应过度。

    “好吧，这个问题算过了，第二个问题。”

    李珣见过“这一类”惨不忍睹的尸体，同时他也绝不愿意让别人用这种心态来瞻仰他的遗容。

    但她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即她就托辞调整谷中防务，向李珣及颜水月告辞。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