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局

直指无上大道的法门，所差的，只是适不适合你罢了。你瞧……”

    李珣心中揣摩，嘴上则漫声道：“自是没有……”话说了半截，他眼前一亮，猛然抬头看向那病痨鬼，心中已然大悟。

    幽一止住了正要撕裂空间的手掌，却依然保持着一触即发的态势，但从表面上看，室内的气氛确实又恢复常态。

    冥火阎罗大笑：“正是─不过，还不够好。要知道，无论是什么修行秘诀，都要有命来修才成。像我，纵然有无上秘法，不能延寿续命，又有何用？说白一点，这两样，便是在此界保命的最佳秘方。”

    李珣不怎么理解其中含意，看向冥火阎罗，却见他似是说得累了，闭上眼睛，不言不语，李珣只好再看向阴馑。

    “没有。”李珣回答得很是坦然：“至少现在没有。”

    深吸一口气，李珣勉强将这些扰人的负面情绪压下来，抬眼盯着冥火阎罗，唇角甚至勾出一丝冷笑：“那，为什么？”

    李珣才不愿妄下定论，他耸耸肩，用一种很微妙的口气道：“碧水君？”

    或许是看到了李珣的目光，阴馑扁了下老嘴，唉声叹气。

    冥火阎罗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语气平淡得令人心中发毛：“当然，最好的结果，是由阎师妹统领宗门，而你则察遗补缺，相得益彰。

    纵然冥火阎罗真的是行将就木，通玄界又有几个人敢轻看他？这病痨鬼分明就是拿他寻开心！

    李珣看他神情，忽尔摇头一笑：“确实如此，不过，说到这儿，弟子倒有一件事请宗主帮忙。”

    “正是如此。”冥火阎罗咳中带笑：“清溟为一宗之主，很是了得，虽然上一辈老的尽去，却依然能维持宗门实力不衰。

    李珣咳了两声：“是有些。”

    话锋一转，冥火阎罗又摇了摇头：“只是有一件事，我好奇得很，你能为我解惑否？”

    “内，我殚精竭虑，总领宗门诸般事务；外，鬼师弟张我宗门之威，诸小莫敢犯其锋─若给我三百年时间，宗门必又是一般兴旺气象。嘿，好个钟隐！”

    冥火阎罗口中的“鬼师弟”，正是那位敢与钟隐一较高低的鬼先生。

    “他三十年前便开始用这玩意儿来延命了，谁也不知还能延上多久……其实，他现在已经有半边的身子不怎么听使唤了，嘿，这日子可是难过得很。”

    “也罢，不管如何，你倒是挺有把握的样子。若你真能将阴火珠为己所用，也是一件大好事……嘿，你现在知道破绽出在哪儿了？”

    李珣正不解之际，冥火阎罗又道：“但见事太多，修为比之碧水君还要弱些─这也就罢了，偏偏她圆滑过甚，有朋无友，赌性发时，往往行险一搏，危机时无人护持，坐上这位子，也是护不住的。”

    一侧阴馑叹了口气，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几粒药丸，递了过去。李珣在一边看得眼皮乱蹦。

    好问题……李珣感觉到其中大有深意，故而细细思量之后，方道：“清溟。”

    李珣嘿嘿一笑，并不回答。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冥火阎罗也这般急切，李珣心中也不免有些惴惴，好歹他还能沉得住气，暗吸一口气后，淡淡答道：“多谢宗主关心，前些天出了些意外，珠子给化去了。”

    “鸟尽弓藏的道理，不用我再说一遍罢？况且，纵然没有，以你既往的修行进度，百年之后，阎师妹又岂得用得了你？”

    对这种感觉，李珣感同身受。

    李珣观其神情，且不管冥火阎罗最终目的如何，眼下颇像是真心关怀。他心中略有些不好意思，然而还是戒心更占上风，所以他仍是低眉垂目，神色冷淡。

    “碧水与你仇怨渐深，他又心胸狭窄，不能容人，且不去说。阎师妹怎么说也是你名义上的师尊，又多有借重你之处，你可会助她？”

    李珣双手交叉，沉默了一下，方道：“分内之事。”

    这话中意味儿复杂得很，但其中却没有对钟隐的恨意，若有，那也是掺杂在深深的无奈之下。

    “换个人来，不是谨慎有余便是狠辣过甚，究其原因，不外乎因缜密而损之锐气，或因魄力而失于粗疏。你能二者兼善途，我估计着，与你的出身大有关系。”

    等李珣强定心神之际，耳中已听到老太婆嘎嘎的笑音：“年轻人有时候就迷那一窍儿，宗主也真是的，什么锁住不锁住的？你瞧瞧这小子身上……他还能选个什么择哪？”

    修道以来，从没有人对李珣这般讲过─不能说这话让李珣拨云雾而见青天，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话，是一个修行上千年的资深修士，长年积淀的精华，自有一番值得回味的底蕴。

    李珣脸上抽了抽，终究还是忍了。

    “那，如今？”

    老太婆咧开无牙老嘴，呵呵笑道：“小雀儿是我从小看大的，她看事情是通透得很，可就看得太透了，所以总觉得掣肘太多，不能尽展手脚，或许是做得烦了吧，有时小雀儿就不顾其它，孤注一掷……

    只是，这两个“老病”之人，一个咳得昏天黑地，一个却彷佛全不知道室内变故，咧着无牙扁嘴，仍自看戏，不亦乐乎。

    面对冥火阎罗的突然发难，李珣本能地采取守势，然而，外界庞大的压力又在瞬间消没不见，冥火阎罗却再也没有回到那半死不活的状态下，而是直起了身子，低喝一声。

    再硬撑下去，确实是没意思了，李珣略一点头，道：“只不知宗主何时察觉出来的？”

    说着话，冥火阎罗的气息也渐渐顺了过来，语气平和之至。

    他终于明白，若是冥火阎罗身死，将再也找不出一人来代替他来维持局面，毕竟，像这样的人物，仍是太少啊。

    冥火阎罗再一次地呛咳起来，这一次比前些时候更激烈数倍，呛得他弯下腰去，浑身颤动。

    “化去了？”冥火阎罗怔了怔，忽又将腰身软下，回到病恹恹的状态中，口里哑然笑道：“若是你能自行化去阴火珠，刚刚你就能将本座与阴长老击杀当场，又何必在此多废唇舌？”

    “你道碧水勾结外人，刺杀于你，岂不知师妹她同样如此？勾结外人，哈，这般作法，不是明摆着告诉旁人，宗门的根已经烂了么！”

    “世人都道神仙好，好在何处？命贵！长生久视，御气凌风，遨游天地之间，这些所谓的神仙境界，不外乎就是我们这样，唯一有些差别的，就是我们也会死──可若是这般死了，你不觉得憋闷、委屈？”

    “若不是我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我也不会用这么个拙劣法儿……嘿，人之将死，且不说言不言善，脑子里转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总是有的，你应该不会嫌弃吧？”

    所以，最终李珣还是低眉垂目，做恭听状。

    “你没有想过吗？”

    “修道偏狭凌厉，做事斤斤计较，为人阴沉寡言，有野心又如何？修为上仅止此矣！坐上位，威有余而智不足，取死之道！”

    “自鬼师弟去后，宗门中下一代竟无一人可以为我分忧，是阴长老抛下成道大业，全力助我，才能撑到今日。说到这儿，我倒想问你，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算下来，他的身分暴露已有五十年？而这些日子里，他和冥火阎罗碰了不止一面，竟然丝毫不知，这岂不是找死来着？

    这算是自吹自擂吗？李珣想了想，终于还是摇头。

    顿了顿，冥火阎罗又摇了摇头，道：“若真是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如今？”冥火阎罗微一摇头：“也很好，只可惜，以后如何，我却可能见不得了。”

    李珣来不及收起那副古怪的表情，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无奈之下，李珣转眼看向阴馑，老太婆却眯起了眼睛，开始打盹儿。

    李珣仍然盯着他，余光则将阴馑老太婆完全罩住。

    行险一搏？

    “不错，修行过快也就罢了，可是快到连教授徒弟的时间都没有，如何还能保证宗门传承绵延不绝？在这一点上，清溟就在行得多！”

    “当年你一露脸，冥火儿便看出端倪，只是他也没想到，你竟还生了两张面皮，另一张是啥模样，却让咱们查访了七八年才弄了个清楚明白……了不起，当真了不起！”

    “你现在知道，我叫你来的目的了？”冥火阎罗在咳声中微笑：“你可以用那标准套上一套，看本宗有几人适合。哈，千年以下，又有几个值得托付的？”

    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冥火阎罗涨得紫红的面孔，李珣甚至觉得，这老家伙随时都有可能就此没了气息。

    “其实，我也是有机会的……若是鬼师弟不去得那么早，我又何必一手担着宗主大位，一手又刻意精进，以致天劫加身，生不如死？”

    这绝不是弟子提到师父该有的样子，但冥火阎罗也不计较，淡淡道：“圆融而不乏锐气，稳健又时有赌性，为人处事，还算不错。”

    “宗主为宗门辛劳一生，弟子佩服。”李珣垂下目光，向冥火阎罗致敬。

    顿了顿，在冥火阎罗的目光下，李珣续道：“且不论性情适当与否，钟隐修进太速，若非心有牵绊，恐怕早早便要破界飞升，他是闲散之人也就罢了，若为一宗之主，恐怕便使得宗门动荡，未必是福……”

    这些年啊……

    “正是如此。大伙儿拼命修行，最终成道者百不取一，剩下的九十九个，说到骨子里，也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吧。

    这不是一个宗主对弟子应该讲的话，而是赤|裸裸地进行利益切割─如果冥火阎罗所言均发自内心，那么，刚刚那一句话的工夫，碧水君已被他屏除在此事之外了。

    “啧啧，快刀斩乱麻是好事儿，可是小雀儿嘴巴尖利，却使不动刀子，是有点儿麻烦。”

    冥火阎罗哈哈大笑：“你非但没有对宗门不利，甚至屡屡立下大功，极长宗门脸面，这样对你有利，对宗门亦有益，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捅破这件事呢？”

    冥火阎罗这才接着道：“师妹性格外圆内方，行事虽谨慎圆熟，可因实力不足，往往是眼中见到，手却伸不出去。不得已之下，常需行险……

    冥火阎罗抚掌而笑：“你明白了。钟隐天资奇高，修行必速，为宗主则稳健不足。更重要的是，钟隐这一生，可收过一个徒弟没？”

    只是这时候也轮不到李珣大发感慨，冥火阎罗显然很在意这件事情，见李珣迟疑，他竟是加重语气，再问了一次，嘶哑的嗓音中，已显露出急迫之意：“阴火珠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