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伏杀

不只是伤到他的身体而已。

    然而，就连地上的李珣，也从中察觉出强烈的妖异气味儿来。

    “废物就是废物！”

    “暂且停手！”

    一击之后，元难便如同一个胖胖的陀螺，在原地急速地打转，消卸去这惊天动力的反噬之力。

    在呼啸的狂风卷来之前，他身子一缩，没入了大地。

    之后的变化，像是一场突来的哑剧，所有的变故，都在画面的急速变动中完成，并深深刻入观者的脑海中去。

    “土遁？”

    扑面而来的狂风刮得脸面生疼，李珣脸色微白，被劲风一激，他的伤势也有了复发的倾向。

    李珣自问若他对上惕无咎，撇去修为差距、除却明心法诀、也不用两个傀儡，单以《幽冥录》上的法诀相对，也只能如此了。

    那边稍有些偏离妖雷古刹，但距离不远。

    “噗”的一声闷响，宋元敕以为是百鬼化灰的异响，但下一刻，后脑冰寒突入，刹那间破坏了他大脑内的一切神经联接。

    这般的狼狈姿态互入眼中，双方也只有苦笑。

    最后还是李珣先开口：“不可让别人做了渔翁！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可动手，但也不可分开，如何？”

    天空中闷雷阵阵，元难与惕无咎的大战正是方兴未艾，相比之下，丛林中的这场追逐战在气势上远远不及，但却更加的紧张、刺|激。

    “哦，了解！”

    最初还有一声沉沉的闷爆，但很快这爆响声便如同翻上了天梯，一路拔高，直至尖锐至极限，再崩然断绝！

    元难与惕无咎之间的差距，通过这一法门，已差不多抹平。

    惕无咎凄厉的长啸声，打碎了这片诡异的变化流程。

    而直到这时，惕无咎似乎才反应过来，只是还来不及回头，他方正威严的面孔，便在剧烈的痛楚下扭曲了。

    话音方落，天空中惕无咎与元难已瞬间拉近到不及十尺的距离，惕无咎大袖挥洒，元难则是简单粗暴地一拳轰出。

    紧接着身形弹起、落下，将之前那个动作瞬间重复了七遍。

    一声巨响，自数十里外轰传而至，在渐渐大亮的天色中，便如白日惊雷一般，突如其来，撼人心魄。

    相比之下，元难则是将这门法诀的威势，尽数地展现出来。

    在如此的压力下，百鬼终于藏身不住，在嘶叫声中，弹射上来，在死亡的催逼下，悍不畏死地迎上。

    这话里倒是诚意十足。李珣对眼前这位百幻妖蝶的幻术，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非但是全无先兆，施展时且能因势赋形，随意百变，令人防不胜防。

    这是李珣第一个念头，紧接着，他便迅速分辨出了那种种异景之下，隐藏的信息：“天魔魅影、天人五衰、勾魂残剑……老天爷，魅魔宗、毒隐宗、天妖剑宗，怎么就和冥王宗合流了呢？”

    树木、岩石、飞禽走兽，无论死物活物，在这骤然攀升的强压下，均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剧烈的变形。

    看着十余株巨树被妖冥元力凭空化灰，宋元敕却是得意不起来。他目光森冷，身形猛然前移，凭着已经锁定的气机，追了上去。

    宋元敕看得清楚，百鬼道人毕竟还是受了重伤，激烈的动作已经成了极重的负担。

    李珣双眸中寒光一闪，已认出这正是冥王宗镇宗大法之一的冥灵妖身，乃是以特殊法门，破空摄取异间妖灵附体，瞬间增长修为的奇异法门。与幽冥气的“跨空引气”之术相较，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的身体立时生出反应，自发地调整为内呼吸的状态，但外界的压力却像是瞬间提升了数百倍，周身的空气已被强压挤迫得有如实质，彷佛现在所立之处，不是丛林，而是数百丈深的深海一般！

    强压未至，李珣便有些喘不过气来，仓促间回头一瞥，只见真息狂潮所过之处，百木摧折，被正锋扫过，便是草木化灰，狂暴中更有十二分的阴毒。

    而惕无咎也不轻松，他飞退数十丈，一双大袖如波浪般舞动，亦如元难般消卸力道，看上去从容洒脱，倒比元难那边要赏心悦目得多。

    十几个尖锐的铁片仍停留在她肚子里，而且那侵入体内的血魇，并没有因为幽一的离去而消失，仍是逐分逐毫地发挥出噬人精血的可怖威力，将她体内搅得一团糟。这种情形下，让她拿什么去抵抗？

    “浩然正气、七鬼摄海破！是惕无咎和元难！”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幽一一记毫无保留的重腿，将这美好的前景打得粉碎！

    两人都是一呆，最终还是李珣先反应过来。他看到水蝶兰仍软在地上，暂时不去管以后的事情，低吼一声，强撑着站了起来，振作精神，向水蝶兰那边冲了过去。

    此时头顶上元气震荡越发地剧烈，天空中已能够见到元难二人的身影。李珣与水蝶兰目光相对，心中有着各自的计较。

    李珣知道，这是魅魔宗的修士在搜刮惕无咎的精血以自肥，在这种情形下，李珣也只能说一句：“惕无咎完了！”

    当然，这一过程绝不轻松，看她脸色便知，苍白得近乎透明，彷佛随时都要晕厥一般。

    李珣正想询问，口鼻间却忽地一闷，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在水蝶兰的祈祷中，李珣终于还是冲到近前，不用废话，也没力气废话了，他借着冲势，又是一声提气的低吼，提掌击下！

    两人目光交集，在此瞬间，本来狂飙乱流肆虐的天空，竟出奇地安静下来，元难拆了印诀，两只拳头握紧，膨胀的皮肉吱吱作响，彷佛有些什么巨大的力量要从里面冲出来一样。

    只是肢体纠缠，在地上翻来覆去，不知滚了多少圈。已是气喘吁吁，身体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一时不慎，李珣给扫成了滚地葫芦。水蝶兰则稍好些，在大树倾颓的刹那，翻身跳下，但落地也是一个踉跄。

    天空中啸音忽然断绝，李珣回神看时，正好见到最初时被震开的鬼影去而复还，又贴上了惕无咎已残破的身躯。

    水蝶兰面色苍白，冰蓝的眼眸却依然颇具神采，她单手扶地，低低一笑：“好……”

    虽然伤势被幽一解决了大半，但元气消耗过多而造成的眩晕仍困扰着他，全身乏力，跑起路来也摇摇摆摆，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竟然连打了两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

    四五道剑光飞腾起来─这是在周围观战的天行健宗的弟子，他们似乎是想维护惕无咎的性命。

    与之同时，前胸一记虚若无力的掌印拍在他胸口，滔滔阴火瞬间错移百变，刹那间撕开了他的护体真息，将他五脏六腑烧成了焦炭。

    他喘了一口气，又道：“虽然在仙子眼中，他不过是废柴，但这样的废柴再来一两个，我们的情况怕是不妙。仙子有何对策？”

    虽然这只是短短一瞬，但当澎湃的浩然正气吹开尘雾之时，惕无咎乌亮的头发，已整个地变成了灰白色，暴露在外的肌肤，更在转瞬间失去了光泽。

    他沉喝一声，刹那间气血转换，看似一往无前的狂飙巨浪，便像是撞上了一个巨礁群，猛然倒卷侧翻，不带一丝停滞地转移了方向，再次直扑上前。

    树木粉碎，岩石崩裂，而诸多飞禽走兽干脆就被挤成了一堆血泥！

    不过，和宋元敕精纯的控制力一样，自己的谋算也是绰有余裕。

    一声闷爆之后，元难的胸口呈现目光可见的大片凹陷，同样是七窍流血，向后飞退。

    李珣应了一声，又抬起头来，去看空中的比斗。

    李珣正奇怪的时候，忽见她的鼻翼轻动了两下，似乎是嗅到了什么。李珣已见识过她妖异的嗅觉，心中也是一动。

    整个天空都弥漫起古怪的铜锈味儿，青灰色的剑芒闪了闪，然后漫天的剑光，便如同下了一阵小型的流星雨，一发地坠落下去。

    这一压却又引发了水蝶兰的伤势，十几个铁片在肚子里翻搅，可说是最实际的肝肠寸断！水蝶兰何曾吃过这种苦头？她惨叫一声，只疼得眼前发黑，恨不能就此昏厥过去。

    至此，多灾多难的十八冥将，再少一人！

    直到这个时候，地面上目瞪口呆的李珣才惊醒过来，刹时间，天地间一切声息尽数回流，嘶叫声、爆裂声、狂笑声、剑啸声交会一处，交叉错落，从中产生的爆炸性的信息，猛然贯入了他的大脑中。

    两人身体一震，同时停下，朝着音波传来的方向看去。

    李珣干笑一声道：“是啊，是啊！”

    她转动眼珠，一眼便扫到了正倚在岩壁上，面目僵滞的百鬼道人。而在其身边，哪还有两个傀儡的踪影？

    她还有精力去观望？

    就是这么一点儿缓和的时间，李珣感觉着体内气机又有了复苏的迹象，两个傀儡虽然暂时无法召唤，但幽玄影身之功，却是不打半点儿折扣，也就是三五息的工夫，李珣便有了一击之力。

    两人转瞬之间，又硬碰了两记，元难青白的脸色变得一片血红。

    李珣抱拳一礼，赞道：“多谢相助，水仙子好身手！”

    而他的肢体，则在刹那间猛地萎缩了一圈！

    心中咒骂一声，李珣还是不敢背身迎上这一击，他身体悬空，在空中滴溜溜地打了一个转儿，在狂潮到来之时，反向前迎了过去。

    话虽这么说，两人眼中闪烁的，依然是没有半分信任的冷芒。

    这一系列转换有如行云流水，顺畅之至，即使李珣全无心情，面对这一手，也要赞叹一声。

    “我没死吗？”

    李珣趁机扫了一眼水蝶兰，见她也如自己一般，抬头观望，似乎并不急于恢复体内的伤势。

    李珣一脸的不解道：“他们这是怎么了，现在还不到生死相搏的时候吧！”

    这颗为他收服两散人、立下汗马功劳的宝珠，早在六十余年前，便被他以特殊的炼器之法收入体内。

    随着周遭空气的扭曲，冥灵妖身之法，已然功成。

    一人在天上，一人在地下，转眼间就穿越了十多里的丛林。

    然而，随之同时飞起的，还有一道青灰的剑光，有如生锈铜铁的颜色。

    眼见这种无赖式的打法要无休无止地持续下去，变故再生。

    他的儒衫像是气球般迅速地膨胀起来，将那个鬼影弹开，但随之他面部七窍同时溅血，形象可怖之至。

    水蝶兰微笑着落在一根横生出来的枝叶上，居高临下看了过来，正是她似分实合，无声无息地回援，以幻术迷惑宋元敕后，最终再施以致命的一击。

    只是各自眼中寒光凛冽，没有半分的暖意。

    那弥盖天地的手掌……不见了！

    宋元敕是何等的精明，却被水蝶兰因势利导，生生地改变了出掌的方向，也因此空门大开，送了性命。

    两人肢体贴合，对彼此身上的感应便敏感许多。只要有一方气脉甫动，另一方必定加以破坏，如是再三，一时间僵持不下。

    大气的波动便如同海啸般狂暴，无数生长千百年的大树，在暴乱的狂流中被连根拔起，又在空中被撕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