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劫数

    祈碧脸上的血色已渐渐消了下去，变得异常苍白。

    或许是因心情过分渲泄的缘故，祈碧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儿晕，她本能地运转真息，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音犹在耳，明玑剑光闪过，已绝迹不见。

    而如今她举手投足之间，已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她略显丰|满了些，在梳妆的细节方面，也比之前要精致很多。

    李珣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但看她理所当然的神情，不由苦笑。难道嫁人的女子，母性便一下子增了这么多？

    这个小组很诡异，理论上最强的三人，全部都是女性，万一有交手，第一要被照顾的，怕就是这位唯一的男修了。

    明玑在此时展现出她大气的一面，也不拒绝，而是向秦婉如道谢，然后便低头对李珣道：“是个男人，就忍着！”

    是了，弱肉强食，天地至理，她那样斤斤计较，耿耿于怀，岂不可笑？

    李珣在睁眼之前，心中甚至还抱有一丝侥幸，他期盼着眼前的女子，不是他在人间界碰到的那位，或者，他曾经种下的惑神之术，在两年后的今天还能发挥作用。

    随着距离的接近，那方元气的波动程度，便是李珣也能察觉得到了，而在这时，战斗也到了尾声。

    极地景色果然与众不同，在陆地这边，远眺时只觉得天地一色，一眼望不到边，阳光在地面的冰雪层上散射，对人们的视力也是很大的挑战。

    对祈碧动的手脚，并不像对单智那种“指路幽灯”般阴损，只是一种较深层次的心理暗示而已。

    明如和祈碧神情都是一动，如果李珣没猜错的话，她们都知道了秦婉如的身分，也由此有些顾忌。

    不夜城分内外两城，内城位于中心，也就是平日里宗门弟子居住之所，而在内城最中央，是一座宫殿模样的建筑，乃是不城夜之枢纽“光极正殿”，雄伟之姿，较人间远胜。

    不过，面具？李珣忽然打了个寒颤，目光瞥向秦婉如，只见她眸光流转，看似在看明玑，实则将余光瞥向这里，会说话的眼睛，又透出一丝令李珣心中生寒的味道来。

    不只是他这样，祈碧也是如此，否则止观峰就这么点地方，两个同住在此峰上的同门，又都没有什么闭关之类，数月之内，才见了一两面，见面又都是点头便过，这本就不正常。

    接着，李珣手上轻震，她将手抽了回去。

    猫戏老鼠么？

    祈碧知道李珣心中正是动荡时候，不能受什么刺|激。想想她这两年虽然也是精神不振，但毕竟还有师父、有文海在一边照应，恐惧之际，也有人安慰，而这个在外流浪的师弟，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好了，伤口倒是处理得差不多了，只是伤口愈合前，不能伸手去挠……”

    两位仙师性子各异，私交却是极好，心意更是隐隐相通，两人相处时，都是以明玑为主，明如为副，犀利与温厚相辅相成，最是契合不过。

    祈碧微蹙眉尖，竟伸出手来，在李珣额头上一触。

    这一切的变化都放慢了，他正惊奇于祈碧朱唇的分离速度，耳中却贯入了一声疾速如箭的断喝──

    “怪不得，单智那小子会做出那种事来……”

    明如微整眉尖，却是稳重地带着两个弟子，向那边赶去。

    李珣心念一转，忽地想到了什么。他支吾了一声，含糊应了，随即又露出一脸的颓色，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只听这声音，便能销魂蚀骨，让人生出无限的遐想来。

    李珣先是颇感失落，然后才发觉，自己似是握得太久了，也不知旁人看在眼中，会是什么感觉。

    后背上先是一凉，紧接着便是火辣辣的疼痛，他本能地吸了一口凉气，然而，气息入腹不过半截，他心中已是警钟长鸣，完全来不及考虑情况缘起，他腰腹一绷，猛地侧翻。

    李珣抬头打量，在极光壁的缺口处，气机抽动伸缩有如活物，正有一股异力，扯动气机，缓缓地将裂口修复。

    她匆匆地转过眼去，却没有发现，李珣的唇角处，正有一丝微微的弧度，转眼间消失不见。

    那熟悉的柔弱如水的嗓音，却因为语气的沉静，还有话尾处活泼的一个变奏，完全呈现出两种不同的味道来。

    “珣师弟，妖凤是天下最顶尖的那几位之一，我们抵不过她，是再正常不过的，哪有‘没用’的道理？真是败在她手下，也是天经地义……”

    这也许就是一个小小的弯路，可是她终究没有绕过来，就顺着这个弯，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慢慢地向前去了。

    “珣师弟？”

    他不知道，当时已确认为死亡的秦婉如，为什么还能再活转过来，但对方眼中流露出来的微妙眸光，只透露出一种意思──

    李珣以远来疲惫为由，一头钻进静室，总算绝了那如附骨之蛆般的盯视。

    在这永昼之地，这广及数百里的偌大城池，在阳光之下，更是得美丽得如同一个奇迹。

    这黑暗中便是北海上已知最大面积的极地冻土，北极冰原。也就是通玄三洞天之一的北极夜摩之天所在。

    在这刹那间，现实的一切仿佛都抛离了开去，只留下那张愈来愈真实、愈来愈接近的脸，仿佛是时光倒错，使他瞬间回到了两年前。

    “有敌！”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祈碧是真正的生死患难之交，也是在明心剑宗里，少数几个有过较深交往的同门。

    她浑然不知自己的口误，只是在一次停顿后，更不可抑止地说下去。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李珣一边要语无伦次地劝慰，另一边又悄然握紧了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掌冰冷，但在他的动作下，却没有什么反抗的表示。

    果然，祈碧幽幽一叹，脸上的容光也黯淡下来，在李珣隐秘的探视下，她苦涩一笑：“我知道，是因为妖凤罢！”

    同样，也是现今通玄界风头最劲的妙化宗宗门。

    祈碧甚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这才道：“在我被妖凤摄上去的时候，我心里根本就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儿是‘我不要死’，一会儿又是‘快让我死罢’，还有，接下来的事……”

    “我还听到上面齐师妹的哭叫，也听到了珣师弟你的……当时，我也想哭的，偏偏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两位女修对视一眼，都是一笑，最后还是由明玑道：“也没什么好主意，先去海上守着罢，示警声虽不可靠，但也只能依仗这些，七妹，如何？”

    这个念头一起，她满心的母性慈念便都给引发出来，她又伸出手去，这次却是轻按着李珣的肩膀。

    便在他翻滚的同时，地面上一道刺目的火光喷出，任他如何快捷，也被这火光边缘扫到了半边脸。

    也就是千万分一的瞬间，李珣与那人目光相对，脑子里面便是“嗡”地一声响，便在这一刻，他魂飞魄散！

    也只有这样的师父，才能教出祈碧这样的徒弟。

    祈碧闻言停手，看着李珣脸上抽搐的肌肉，俏脸上尽是痛惜之意。

    恍恍惚惚间，他听到明玑她们与那人招呼，那人也以笑容响应，但李珣只觉得，对方的眼神完全集中在他的脸上，其中透着一丝非常奇特的意味。

    他敏感了不知几万倍的感知忽然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或者说，是她们的目光越过了自己的肩膀，看向他背后。

    便在此刻，一只冰凉的手掌，放在了他未受伤的半边儿脸上。

    作为一位师姐，关心爱护小弟自然是应该的，不过，这个理由听起来，可是突兀得很。

    地上有三具尸身，让李珣看得牙缝里直冒寒气。才多长时间，三个敌手尽数倒毙，明玑的修为竟是这么强么？

    十六人分成四组，即两位仙师带着两位弟子，分段负责，中间也能够再行分派，机动灵活，效率应当更高。

    作为入门不过十年，正规修炼不过三载的弟子，李珣能够入选这十六人名单，也能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李珣微微睁大了眼睛，而这一细节看在祈碧眼里，便成了“承认”之意。

    这应该就是鼎鼎大名的“万里极光壁”了。

    他说了这么一串，全都是废话，可在同样心中有事的祈碧耳中，这味道又不同了。

    他并不是要从祈碧那儿得到什么，也没存什么害人的心思，只是，能借此机会拉近与祈碧的距离，为日后在山上找一个掩护，又何乐而不为呢？

    从某些方面来讲，她现在更接近李珣所熟悉的另一类人──像阴散人、阎夫人之类！

    她只是面上一红，伸出手掌轻拍了下李珣的额头，微笑道：“小鬼头，面皮真嫩！”

    能让一位美人儿对自己服气，对男性来说，也是个颇大的成就。

    但看四面数十里内，哪有半个人影？李珣耸耸肩，看祈碧的神情已显出赞叹之意来，便知她是信服了。

    四人很快便到了极光壁的缺口处，此时远方也传来了其它小组发过来的长啸声，明玑同样作啸相答，表示这边已经就位。

    她姿容绝美，修为亦深，更难得的是性情亲和，温柔知礼，与明玑犀利明透、锋芒毕露的性子截然不同。

    明如轻轻点头，并没有什么意见。

    此事已不再是不夜城一个宗门的责任，而是所到的各宗共同分担，轮流负责。

    那个“挠”字仿佛有着一股无形的魔力，李珣只觉得伤口上又是一阵奇痒，忍不住便要伸手，只是才一动，便被明玑扯住。

    但这也没办法，祈碧是明如的弟子，而李珣……他修习的就是“灵犀诀”，整个二代弟子中，只有明玑可以指导他，如此，他和明玑的弟子又有什么分别？

    入目的正是那张给了他无数次快|感与无数次恐惧的面孔，优雅而柔弱，沉静却温和，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过去，她都有着可使天下男子为之效死的风华，这一点，在她不再掩饰能力、风度之后，越发地明显了。

    “我的这段生活，完结……咦？”

    一念既生，她有些不好意思，旋即她又发现，自己竟然紧攫着李珣的手掌，虽然珣师弟年龄还小，但这样毕竟不好，她忙借着拭泪的机会，将手抽回来。

    而且，眼见着第一波痛苦过去，又有一波难以形容的麻痒，自伤口处迸发出来，一直侵入骨髓，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才至半途，手腕便被架住。

    但是出于某种不宣而明的理由，他在回山之后，一直和祈碧保持着距离。

    “而妖凤，她就在这儿啊！一进入极地，我就觉得难受，我甚至可以感觉她在呼吸，在看着这里，在笑！只看着那片黑暗，我就根本喘不过气来……”

    此时的祈碧与两年前又有不同，两年前的她，是一个沉浸在爱河中的小女子，虽具有师姐的风范，也懂得照顾人，但在某些细节方面，总有些放不开的青涩。

    招呼的同时，他心中也有些奇怪。

    说到这里，她再也讲不下去，看上去简直就是神魂离窍。

    然后，他看到祈碧微微地张开了嘴，眼神中全是惊恐失措。

    他脸皮不自主地红了，忙低下头去，应了一声。这个时候，他觉得脸上的麻痒也不怎么厉害了。

    只是在二十天前，被妖凤、古音等人连手打破了一个长达千里的缺口──也许天芷上人那身受的重创中，还有些心疼法宝被毁的成分。

    他没有说话，只是做出最符合他现在性格的动作，他有些尴尬地笑笑，往后挪了挪，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些汗珠。

    她这边方一得手，不远处明玑也收剑而回，两个隐藏得极好的妖物，被一击致命，但不论怎样，李珣还是受伤了。

    呼吸、心跳、甚至是血液流动的声息，以至于毛孔开闭的微响，都清晰地反馈到他心中。

    城中所有的建筑物，都是以极地特产的雪金硫石为原料，此石颜色纯黑，但表面却生就无数白金色的小点，光芒一照，如黑夜耀雪，十分美丽。

    脑中才闪过这个念头，他便知道错了，若是这里没有旁人，先前出现的打斗时的元气震荡，又是从何而来？

    而在海上，视线所及，离海边不过七八十里，仿佛亿万年不变的光明便猛地塌陷进去，成为一片同样不变的黑暗。

    “趴下！”

    没有了这一压力，李珣身上一松，心中却更加沉重。他哪里会想到在这八辈子没到过的不夜城，竟然会有这种麻烦。

    我不是小鬼头！李珣想了想，终还是把这既真实又有些肉麻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但各建筑之间，都有密林活水，奇花异草，在城中隔绝外界寒气的禁制之下，生机勃勃。

    祈碧走到他身边，跪坐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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