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幽冥

妙的所在，李珣显然也不太吃惊了，在坐忘峰七年的时光，他已经深切感受到上天的鬼斧神工。相比于一座高数十万里，直插云天的孤峰，这个大温泉又算得了什么？

    “怎么今日如此大意！”

    这是一个面积极广的湖泊，湖上雾气蒸腾，以他的目力，也看不到数十丈外的地方。

    “什么玩意儿？”

    他花了一点儿时间，测定了障眼法掩住的洞口大小，然后又扔了十多块石头进去，确定没有什么危险，才纵身一跃，从障眼法形成的岩壁中穿了过去，抬眼看时，眼前是一片漆黑。

    再思及刚刚触动体内阴火焚身的两样物什──丹瓶和圆珠──如今却只剩下了丹瓶，黑珠已不见踪影。

    这纹刻极似天然生成，李珣想来，恐怕还有些其他效力，只是见识不到不能查验。这几年，只是把它当做照明工具来用。

    李珣环顾四壁，终于还是在一处石壁上，发现了与满壁金色字体不相衬的字迹，这字迹却是血红色，同样刺目──“吾乃幽魂嗜影宗宗主鬼先生，与钟隐一战，重伤垂死，行将大归，无力将至宝《幽冥录》送归宗门。

    李珣天性|爱洁，这些年在峰上虽然条件恶劣，却也力所能及地维护自己的形象。

    将石片拿起来，对着圆石，看上面纹路曲折有致，暗含规律，显然是人手刻画。

    更奇的是，在这块圆石中央，还出现一个字型的纹刻，李珣仔细分辨，却是用大篆写成的一个“忘”字。

    而拿着它的时候，才感觉到材质绝非石头这么简单，不仅外表光滑，还有一丝阴凉的气息流转不定，拿在手上不一会儿，手臂便汗毛倒竖，颇不自在。

    竟会是《幽冥录》！

    连连喘了几口气，李珣才勉力从床上爬起来，吐出嘴里的黑灰，心中直叫晦气。

    李珣脑中满是悔意，胸口像是压着一块万斤巨石，喘过不气来，便是内呼吸之法也不顶用。

    通玄界的大宗门向有“十山七海三洞天，九真四异六绝地”之称，代表海内外三十三个了不起的宗门及六个神异之地，这《幽冥录》便是九真之首──“幽魂噬影宗”的镇宗典籍。

    “障眼法！”

    学成打道回府，再将“灵犀诀”交给血散人，最后还要看那恶人是否会良心发现，饶他一命……

    他不是没见过人影。

    而此时，被他随手放在床上的石片嗡地一声，发出碧光，与他手上的圆石光华交相辉煌，映得满室光影错乱，有如鬼域。

    难得他今天心情上佳，重大收获一件接着一件，此时竟也童心萌发，猛的深入水中。

    所以寻找水源，便成了他的第一要务。

    “难不成这是一个已经废弃的地方？”

    而此刻，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遇到了七年以来最惊悚的一刻──一个距他仅有四五丈之遥的人！

    李珣修为尚浅，接触这些精微法诀还略嫌早了一些，才看几句，便头晕目眩，连忙闭眼静心，良久方恢复如初。这才知眼前大大的宝山，也不是随便就能吃下的。

    镇派六法门在《幽冥录》上都有记载。

    可是岩隙就这么一点儿地方，寸草不生，生机全无，这几天的食物哪儿去找？

    李珣却不在乎手段如何，只要对他有利便成。

    用来照明的圆石因为久不磨擦，光芒渐渐暗了，而床上石片的光芒却越来越重，碧绿色的光泽洒满全室，看着什么都是绿油油的，好不诡异。

    一到洞府之类的地方，李珣便是慎之又慎。

    刚刚还好端端地伏在岩壁上，可当它的身子再往上窜了一寸，便突然凭空不见！再看岩壁，仍是好好的，没有半点儿异样。

    “若有自命不凡之辈，昧我宝典，逾期不归，可身试阴火，以证吾言！”

    出得洞来，他小费功夫便爬出岩隙，确认了一下方向，又潜上平台。很幸运的是，三日之间，那包着石板的包裹，竟然没被大鸟扔下悬崖。

    猛碰一记后，反而是阴阳交融，汇同一体，真阳真阴双核并立，形如太极，猛地旋转起来。

    此时若不知原委也就罢了，偏偏又想到自己在死人灰里扑腾了几日，这情形委实让他无法忍受。

    他心中一动，站起身来，举着光源，果然让他找到了异处──在石床靠壁的一角，有一个微凹之处，黑洞洞的看不真切。

    此外，更让李珣头痛的是，刚刚事发仓促，他花数年心血记录的石板丢在平台上，说不定那脾气暴躁的大鹏会拿那些玩意出气，将其扔下山崖，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可就要心疼得很了！

    这门法诀最初只是一点一滴的转化，不但不会促进修为，反而会影响内息的纯度，但若突破这一窒碍，将其练到极致，便可使内息性质转变，这种鸠占鹊巢的法子，看来也是挖人墙角的高招。

    李珣呆呆地看着这三个大字，任他如何深沉多智，此时此刻，也有些傻了。

    从那石片散发出来的满室青光中，四面墙壁上，正显现出一列列金色字迹！

    自嘲了一下，他也不再耽搁，集中精神修习两个简单法诀。不过半个时辰，已能运用自如，因此就将石片光芒掩去，收入怀中。

    面对鬼先生的恐吓之辞，李珣此时却是一笑置之，又道：“老子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再三年就要完蛋，哪还用等你这一百年？倒是那所谓的阴火……”

    他一眼看出，这是一个女人，一个淋浴中的女人。

    想那李珣体内阴火均来自外界，与本体不合，初时修炼还有砥砺之功，但到后来，本体灵珠已成，却又有大团不受其控制的阴火，如此内外交逼，不死何待？

    渐渐地，痛感开始减少，李珣只觉得全身发软，这种因疼痛而虚脱的事情已几年未见，可知刚刚那阴火焚身的痛楚。

    而鬼先生所言“……勤修此书，以化阴火，并在百年之内，‘鬼灵’返生之时，入我宗化阴池闭关三月，方无后患存焉”云云，之所以有威胁性，其道理也在于此。

    若在平常，它只是一个纹理顺滑的圆石，猛一看，倒似河海边被冲刷过的卵石，只是卵石绝无这般圆润无瑕。

    只需要一段口诀，将心神与之相联系，便可使其内容自发出现在脑海，如此就不用这样声势惊人了。

    这七年之中，他见过了无数次御剑飞过的同门，但由于一个原因，他像做贼一样藏了起来，更不必说打招呼之类的！

    有了这个，便能使本来具有的内息，与“幽明气”质形互换，避开师门长辈的探查，其意欲何为，已是相当明显。

    李珣断定，此处必是修道人洞府无疑。

    但他的好运气似乎在刚刚用完了，这个岩隙其实并不甚长，只走了数百步，便到了尽头，如果还想继续探下去的话，那就要顺着缝隙爬上去了。

    这绝不是正常水流动的声音，而是撩起泼下，有节奏的洗浴之声。且这距离绝不算远。

    这奇书不愧是通玄界最顶尖的典籍之一，文字艰涩难懂也就罢了，每一字句，似乎都有难以言尽的奥妙所在。

    悲观来看，他的小命最多也就是再两三年的时日，如果要延长寿命，他便要在这区区千日之内，攀过坐忘峰二分之一，拜师宗门，继而得传“灵犀诀”。

    这池温泉果然不小，在圆石照明的范围之内，仍不见边际。李珣倒也不在意，只是随处游动，反正附近数丈之内纤毫毕现，他还发现了在这温水中生活的几条小鱼。

    这洞内一开始只是个甬道之类的所在，他缓缓前行，不住以石块投掷试探，以免被机关禁制陷住。

    等到他玩累了，再浮出水面时，却发现自己竟在这温泉中迷路了。

    如果他轻轻地叫一声，便能引起这人的注意！但是，这距离已超出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我究竟爬到了哪里？”

    随着十年之期的接近，每过一日，他心中的绝望便加深一层，之所以到如今还能顶住，都是因为他不要命的苦修磨练，每日筋疲力竭，自然也有麻醉之效。

    这两样要命的东西合在一处，任何一种变化，都可能会导致李珣死无葬身之地。

    怎会如此？这邪宗的无上典籍，怎么会在明心剑宗的眼皮子底下？还无巧不巧地落在他的手上？

    李珣担心肋骨的伤势，因此不敢太过发力，但速度仍是极快，在岩壁上几次借力，已攀了数百丈，停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暂时歇一歇。

    和“血魇噬心”相比，这又是另一番滋味，李珣此刻只觉口鼻间喷出的都是冰粒！

    二者同属火质，只是血魇内阴外阳，而阴火则是内阳外阴，二者性质恰恰相反。

    他之所以如此拼命，实是因为时间不待人。

    他懒得去整理石床，干脆跳下来，绕着四面岩壁，打量起《幽冥录》的全貌。

    障眼法不但化生岩壁，且挡住了外界光线，洞中可说是半丝亮光也无。但这还难不倒李珣，他伸手入怀拿出一块物什，在手心摩挲两下，四下随即大放光明。

    原本他还没在意，但打自注意力集中过去，他忽地发现，水声响起的方向，竟有一抹淡淡的人影，若有若无。

    这期间，他也打开丹瓶，看看收获几何。里面是小半瓶“碧阴丹”，也算是通玄界小有名气的疗伤圣药；这名字还是他从《幽冥录》里查得，对他来说，来得却是正好。

    但这种苦修毕竟还是有尽头的，随着“寄魂转生”第一阶段的功行圆满，李珣便再没有理由苦修下去，只能怀着喜忧不定的心思，离开这阴暗的石室。

    李珣心中有些失望，举着圆石，环目打量。室内空空荡荡，没有半点儿杂物，自然也就没有“油水”可捞。

    李珣的童心已是一发不可收拾，他干脆就和这些鱼儿比起了速度，随着小鱼的移动，东游西窜，玩得不亦乐乎。

    他估计了一下方向，便钻入林中，在树梢上几次纵跃，眼前已豁然开朗。

    经过三日的了解参悟，李珣已大致判断出这黑灰是什么。

    李珣爬上床去，入目令他为一喜，这微凹的洞中，竟摆放着丹瓶和黑珠。

    也就是说，这本书上，实已将幽魂噬影宗一半的秘法录于其上，尤其是以为根基的幽明气，掌握了它，几乎等于掌握了这一邪宗的大半奥秘。

    “后世小子得见此语，当是被我幽明鬼火灌体，引动经文所致。当入我宗门，勤修此书，以化阴火，并在百年之内，‘鬼灵’返生之时，入我宗化阴池闭关三月，方无后患存焉。

    种种条件，每一样都要十分的运气，才有可能，而这些事加在一处，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现在他所修炼的，正是《幽冥录》中最基本的“寄魂转生”之法。

    李珣先服下一粒，温养伤处，又耗去小半个时辰，自觉状态大佳，哈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