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魇

    到了这仙山上，李珣才终于明白，他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这世上也不是只有心机计策才是决定性的力量。

    温度越升越高，竟像是燃起了一团火，而这火是从他体内最深处烧起来的，热力所过之处，筋肉、骨髓、血管、经脉，均在这妖异的力量下扭曲变形。

    这中年道人，正是与宗主清溟道人同辈的高手──清虚真人。他是通玄界中辈分最尊的数人之一，在宗门内，地位也仅在清溟道人之下。

    这个回忆也仅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很快就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咧开的嘴角像是个扁圆形的黑洞，吞吐着阴郁冰寒的气息。这是真正发自肺腑的笑容，也只有在这毫无人迹的地方，他才会表露出来。

    “我为何要拜你做师父？”八岁的李珣，显出与同龄人大异的神态，小小年纪已颇有大家风度，看着眼前凶恶的红衣大汉，心中虽然恐惧，但表面上依然冷静。

    入山不过三月，李珣便因一场突出其来的邂逅，丧失了继续进修仙道的机会。

    李珣冷声道：“福王府虽然不大，却也有上千军士拱卫，容不得旁人随意进出，何况是来此乱收弟子。你这恶汉，若真有本事，便去找管家应征护卫之职，平日就有教我习武的机会，何必翻墙越室，做这蟊贼行径！”

    却没想到，上山第一天，他的书僮便鱼跃龙门，成了宗门嫡系，而他却与一群低辈弟子挑水打坐，就这么过了三个月。

    这位仙师冷厉古板，李珣当头受了他一赞，已是意外之喜，此时怎敢怠慢？急忙游上岸来，将铁桶放下，施礼道：“仙师安好，弟子李珣拜见。”

    “不要妄想那告密求生的法子。血魇之术种居心窍，连结元神，与你的性命息息相关，除了我的化心大法，再无人能解得！便是天下宗师齐聚，也救不了你！哇哈哈哈哈……”

    李珣心中暗恨竟然进退失据，大失水准，又恼又惊，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因此，堂堂王府小世子，便成了通玄界血散人的弟子。不过，血散人却没有传给他半点功夫，只是每日让他尝尝血魇的滋味。

    从静坐那一刻起，他便将与单智碰面时所经历的对话场景，在脑中思考了一遍，仔细寻思是否有什么不稳妥的地方。

    或许是已有一次重创的缘故，李珣此刻，倒也没了白天那种狂涛巨浪般的冲击。但这浓浓的负面心绪，却在无声无息之间缓缓积累，心中的绝望也一波重过一波，滚滚阴霾，压得他根本透不过气来。

    通玄界有一些修士，并非出身宗门，而是自行修真以得仙道，或者叛宗而出不受管辖，形成了散修这一群体。

    “今天的时间又长了一息！”

    岸上出奇的安静，李珣四处张望，却看到灵机正向着他挤眉弄眼，其余童儿都已离去。

    狂笑声中，天地都摇晃了起来。

    清虚点点头，又道：“没错，不过既到此地，便是有机缘。那你觉得，后两者当以何为先？”

    他连忙调顺内息，却发现身体已恢复过来，状态甚至更佳，松了一口气，心里却也未觉得有任何欢喜。

    李珣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那道士眼中神采流转变化，神妙莫测，被他一眼望个正着，竟似冰水浇头一般，凉意自顶门直下丹田，搅乱内息，让他差点岔了气，只觉即便是在水下呛咳，也没有碰到这种眼光来得难受。

    清虚又放缓了语气：“你来也富贵，去也富贵，岂不比那些人要强得太多，又何必做此情态！”

    李珣心中有鬼，即使表面上做得再好，终究还是难受，不由得避开了他的目光，而眼角的余光，却正好看到清虚嘴角那抹一现即隐的冷哂。

    也许是应机生变，他只觉得心脏猛地一抽，继而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频率超出正常人的标准太多。

    “这十年之中，每日都有血魇噬体，让你时时记得，性命掌握在我的手中。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

    李珣不知睡了多久，也不敢在水下耽搁，拎起两个铁桶迅速上浮，只三两息的功夫，便破开水面。

    灵机睁大了眼，看着李珣全身无力地跪倒在地，身上犹自发抖，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滴下，竟将潭边的泥土沾湿一片。

    他此刻心神散乱，昏睡中，无数意识片段纷至沓来，迷迷糊糊间，只觉得一片血云铺天盖地压了过来，其中鬼声啾啾，尖锐凄厉，及至眼前，却蓦地化为一张大脸。

    一直到与山上众人混熟了，偶尔听师长论起通玄界的秘闻，他才明白，自己碰到的“血散人”是怎样的大魔头。

    原本李珣不知取得“灵犀诀”的难处，又因心中有鬼，不敢四处打听，只能潜心炼气，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被哪个仙师看上。

    这十息的时间，已让他内息大乱，不知呛进了多少水，幸好他现在修炼已有根底，连忙强抑住因剧痛而疲惫不堪的心神，勉力调整内息，才又再度恢复闭息的状态。

    剧痛虽过，可李珣仍是一点儿力气也提不起来，不住低声抽泣，听得血散人一阵心烦，一脚踹在他肚上，怒道：“给我闭嘴，听老子细说……”

    这红衣大汉，就是三大散人之一的血散人，闻此言后放声大笑：“拜师便拜师，有什么理由好讲？”

    作为福王长孙，未来必将继承王位。所以，在父亲严厉几近狠辣的教育手段下，李珣小小年纪便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却又极懂得掩饰。

    散修当中，也有一些不可轻忽的大人物，举世闻名的三大散人，便是其中代表。

    “哗哗”的流水声在耳边响起，李珣屏住呼吸，渐渐沉入了清凉的水潭中。在头脸完全浸入时，水潭边的嗡嗡人声，似乎变成远在十里之外，被水流切割得支离破碎。

    的小成境界！

    李珣现在哪还有心思去应付他，猛一振臂，将灵机推到一边，自己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了两步，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又摔倒在地。

    然而，一个杀神却自天而降，将他制住，然后便莫名其妙地让他拜师。

    李珣隐约也知道自己这种状态的可贵，只是他小小年纪，心机已是颇深，非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露出根底。

    他多么希望，刚刚发生的事情，也只是一场幻梦啊！

    如果他真的心思纯朴，胸无杂念，必然是脱口而出，不假藻饰。可偏偏他投鼠忌器，临阵犹豫，错失大好良机，怕早被清虚道人看个通透，如此再说什么都迟了！

    “笨蛋！”

    自出生以来，这是哭得最伤心的一次，便是白日那般嚎啕，也有所不及。

    清虚脸上的神色略微松弛了一些，但看到李珣脸上那似曾相识的神气，心中又是一突：“由面知人，这两人如此相似，心性或许也差不多，不要养了个狼崽子出来！”

    清虚沉吟了一阵，命李珣抬起头来。李珣心中紧张，赶紧暗中吸了两口气，才缓缓抬头，两人目光相接，他心底猛地又是一冷。

    “珣师弟，你怎么了？莫吓我呀！你们刚刚是怎么啦？清虚仙师他干嘛赶你走？这莫名其妙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珣心中涌起了苦涩的滋味，在肺腑内一转，又冲上了嗓子眼，他长叹一声，就此昏死过去。

    清虚看在眼中，略一摇头，挥袖发出一股暗劲，挡住他的自残举动，李珣全身发软，坐倒在地。

    正如血散人那般，已超出他所能计算的范围，还有那清虚仙师，一双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的每一处角落。

    就在李珣绝望的目光中，清虚道人的身形杳然消逝，便如一个虚幻不实的气泡，“啵”的一声，便化为虚无。

    此话一出，李珣脑中当真如霹雳击中，霎时间一片空白，他身子一软，已伏在地上，只是哭道：“仙师慈悲！仙师慈悲！”

    李珣脸色发白，正要呼喊求救，血散人已一掌拍在他胸口，将这血芒压入他体内。

    经过一段时间的昏睡，他脑子还有些不清楚，睁着眼睛想了半晌，才又记起，昏倒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清虚见他模样，心中通明透亮，也是无奈摇头，长叹一声：“福祸本无门，唯人自招。”

    他平日去宫中伴读，都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回到家中，却要写一篇入宫感想札记，将入宫所见所感，描绘剖析，评点对策，再由父亲最终审核。

    而他的性命，也将在这之后，被恶魔狠狠吞噬……

    最妙的是，这神情就仅仅是微露三两分，可说不咸不淡，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做作。

    那张脸虬髯满颊，尖利如针，一双眼血光流转，望之如妖魔一般，又忽地一笑，开口讲话，声如洪钟：“血魇滋味如何？还有，灵犀诀呢？还不拿来！若是十年之内不将它交上，血魇便会将你的神智抹去，取而代之，令你元神破灭，永世不得超生！

    李珣和灵机听不真切，却又不敢贸然抬头，只能垂首听着。

    道士轻“咦”了一声，眼内光芒一敛，点了点头，开口赞了一句：“内息稳固，筑基有成，看来是用了心的。”

    在这般环境之下，虽然年仅八岁，却已经让他明白世间最肮脏的生存哲学，心理年龄较之外表，实是远远超出。若按此发展，李珣必能青出于蓝，尽享荣华。

    一时间，他竟是进退两难。才怔了一会，却猛然醒悟──糟了！

    他心中一沉，连忙又将目光转回来，清虚却不再看他，而是转向灵机道：“你心性纯朴，这很好。数月后便要做‘开山’的功课了，切记磨砺心志，不可妄想侥幸，只要循序渐进便可。”

    清虚见李珣如此，脸上却越发不动声色，他心中虽也有些怜惜此等美质，但他修道千年，作出的决定绝不会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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