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个屁!知道了还为抓一只小小的玄狐,跑到这儿来送死?”老道士猴眼一瞪,当场让那自作聪明的小辈窘得无言以对。
老道士眯起眼睛,拈着颔下稀疏的黄须,“唉”了一声,先摇了摇头,只是终究抵不过这人生第一大爱好的诱惑,才“颇不情愿”地点头同意。
他略显尖厉的怪腔怪调,当真是一点威严也无,小辈们一个个嬉皮笑脸:“哪来的生死攸关?倒是师叔这样催促赶路,大伙儿还真是要生不如死了!”
最后一声,却是气贯丹田,裂喉而出,几个还不知死活的小辈,都被震得气血翻腾,脚下一软,当真坐了下去。先前几个老实人,也被这一声吼给惊回神来,张开眼睛,茫然看来。
看老道士大笑忘形的模样,那个快嘴的家伙赶紧闭上嘴巴,把身子往后缩去,打定主意,今天绝不再吐一字出来!
这老道士平日里不修边幅,常和后辈混在一起说说笑笑,为老不尊,固然可亲,但威严却远较其他长辈逊色,几个小辈平日里与他胡闹惯了的,此时都用十分力气,大声嘶叫,想让休息时间再延长一些。
他知道,那位魔头已远去了。
明彦的老脸抽了一下,瘦小的身子整个地绷紧了。
几个小辈听得浮想联翩,便在此时,老道士猛地提高了嗓音:“可是三个月前,忽出现一桩异事──这妖物,有了林师兄的骨肉!”
看这些后辈心神纷乱,老道士也明白让他们静心调息已是不可能。长叹一声,语气又放缓下来:“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罢了,总有学乖的时候;可是,你们的师尊难道没讲过,这北极夜摩之天主人的厉害?”
正迟疑之际,忽一声响,似是清泉相激,又似是空山鸟语,明明细若游丝,却在这冰天雪地中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在空旷的雪地里,他的声音远远传出,很快便被呼啸的狂风卷得支离破碎。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老道士行将崩溃,恨不能拔腿逃遁的时候,又传来一声响,只是这次却虚虚缈缈,愈行愈远,几个回旋间,就没入了四野冰原,无有痕迹。
即使是宗门内噤口不言的禁忌,他也都千方百计地探了来,然后再大肆宣扬,就算受到宗主责罚,也乐此不疲,这便是老道士在低辈弟子中广受欢迎的最大原因。
“这数月来,我明心剑宗,并通玄界另三十二宗门,不分正邪,齐集莽苍大山,为的便是杀那纵横世间数千年的妖物,宇内七妖之一──天妖凤凰!”
老道士这话音未落,一个嘴快的当即答道:“是大师伯……”
整个冰原仿佛变成无声的世界,诡谲邪异,有种说不出的阴森难测。
明彦老道强按下胸口翻腾的气血,也不管这妙化宗主身在何处,当下就展开嘴上功夫,将小辈不知厉害,贪玩入境,又被自己追回等诸般事项一一道来。
老道士低哼一声,骂了句:“笨蛋!”众小辈也只有陪笑听着。
老道士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口地喘气,至于其他小辈,早就在那铺天盖地的强压之下昏死过去,倒是免受了这一番折磨。
小辈们听得半懂不懂,却也不妨碍他们驰骋八极的幻想,想着想着,便给吓得不轻。
念头还未断绝,又是一声响!这一次却仿佛是冰棱破碎,短促尖锐,直刺入他的耳膜。
只一搭眼,他便看到后方的小辈们,一个个面色青白,体力已到了极限。无疑,一面抵抗这凝血固髓的寒气,一面急速赶路,确实让这些低辈子弟难以招架。
在场的都知道,这明彦师叔平生之最爱,便是纵论此界上下四方、古往今来的名人轶事,且非奇不论、非秘不谈。
修为的差距在此时显露无遗,老道士闷哼一声,身外剑气屏障刹那间碎裂,便似有人在头上轰了一拳,将他打得眼冒金星,天地颠倒。
老道士在一边笑眯眯地听着,这情形已在他意料之中,看他们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咳了一声,正准备再开口,眼角处,忽然有一道光影闪过。
老道士笑够了才道:“怕什么?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林师兄和那妖物私下苟合吗?恐怕整个通玄界都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气,表情如痛饮玉液琼浆般陶醉,说:“罢了,看你们也累得不轻,就再给你们一点儿时间调息。趁此机会,我便给你们讲讲这通玄界近日发生的一桩大事!”
有几个老实稳重的已听话坐下,但大部分人,却都挤了过来,涎着脸叫:“师叔,再多歇一会儿嘛……”
那人出口才知糟糕,再看周围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张着嘴,一个伯字才吐了半边,就再也说不出来。
“真是侥幸、侥幸……只碰到个小的,若是老的在,哪还有机会站在这?”
还没说完,就被老道士挥手打断,斥道:“全是废话!”
此时透过漆黑的天幕,可以看到一行十余人,正顶着狂风,穿过漫天飞雪。
“经过潜心查探,数月之前,终于找出这事的头绪……原来这妖物可以结胎生子,乃是由于种玉魔功!”
那似是一道凄艳的红色,在如此特殊的时刻,对老道士来说无疑是敏感的颜色。
如此洋洋洒洒数百言,已是他今生的最高境界,如果这都不能打动对方,那么,他也只能闭目待死,血染冰原了。
顿了顿,余光瞟见小辈们屏息以待的模样,老道士只觉飘飘欲仙,大有天地乾坤,唯吾独晓的快|感。他随手指出一人,笑道:“我问你,什么是妖?”
被指之人忙挺胸答道:“师父曾说,妖怪有禽兽之妖、草木之妖、戾气之……”
只是,明彦老道士这次却干脆得多。
然而这也足够了,远方某处,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哼,这一哼之后,一切声息也静寂下来。
小辈们干咽了一口唾沫,屁都不敢放一个。只听明彦老道口沫横飞:“此事早在十年前,大伙儿就都知道了。那妖物怎么说也是上仙之属,即便做了妖怪,却也未必配不上大师兄。”
十几个人闻言,不禁同时倒抽了口凉气。
冰原上沉寂了数息,却不闻人声。明彦等得心惊肉跳,但又不敢再开口,只觉得背后冷汗渗了一层,将道袍粘在身上,难受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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