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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赭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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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架飞机是个怪物,就像那个叫美杜莎的蛇发女怪一样,他一见便惊呆了。

    那人很快恢复了常态,挥动着手臂跑上前来。

    想到自己刚才打的比方,埃勒里不禁自嘲地晃晃脑袋。他拍拍特伊的肩膀,轻声说:“来吧,特伊。”特伊开口说了句,“我们到地方了。”说完他站起身来,又问道,“她好些了吗?”————布彻摇摇头————“来,我来————我来帮你一把。”

    于是他们二人合力设法将邦妮抬下飞机。她的身子软软的,好像连骨头也变软了;眼睛一直睁着,却对布彻和特伊都视而不见,一味直勾勾地盯着某处空间,看上去有点儿吓人。

    埃勒里留在后面跟飞行员说了几句话。当他跳到地上时,听见那瘦高个子正在痛苦地大叫着:“可是这不可能。太可怕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咱们还是等会儿再说吧,”布彻简短地说,“斯图尔特小姐现在需要你的专业护理,朱尼厄斯大夫。”

    “真是骇人听闻,”朱尼厄斯医生说,“可怜的孩子,肯定心都碎了!请这边来。”

    军用飞机再次升上天空时,他们这一行人正经过那间机库,埃勒里注意到库里停着一架但看上去蛮神气的小飞机。他们走上了一条被树木荫庇着的小路,它一直通向远处的巨大暗影。军用飞机在他们头上盘旋了一圈,引得周围群山发出了回声后便径直向西北方向飞去。

    “留神,路不平,”朱尼厄斯医生用手电来回照着地面,不时提醒着大家,“小心台阶。”

    埃勒里默默地跟着他,来到一座大门前。门是开着的,里面黑乎乎的像个大洞。

    手电光四下里照照便关掉了,灯随即被打开了。

    他们走进了一间很大的、散发着潮气的屋子,里面摆放着笨重的橡木家具,石头地上铺着草垫,还有一个黑色的大壁炉。

    “请坐吧,”朱尼厄斯招呼道,又跑去关上了门,这中间除了目光锐利地朝埃勒里这边瞥了一眼外,再没注意过他。

    这位医生皮肤蜡黄,紧巴巴地绷在骨头上,看不到一点光泽;他的眼神既灵活又不太友好;后背弓着,甚至比埃勒里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样子还要瘦。他穿着一条脏兮兮的便裤,裤脚高高挽起,脚上是一双伐木工常穿的系带鞋,身上那件墨绿色的吸烟服因穿的年头太久都被磨得发亮了。总之,和这个人有关的每样东西都是陈旧的————越老越皱缩了。他的神情中还带有谄媚和戒备的成分,好像随时都在为将要降临的打击准备着应对的借口。

    特伊和布彻把邦妮放在长椅上,让她躺下。

    “我们可没准备有人来,”朱尼厄斯大夫嘟囔着,“罗伊尔先生,你能不能生一下火?”

    他快步走开,消失在一个小侧厅里。特伊划着火柴点燃一张纸,然后又用它把壁炉里的大块木头点着。布彻搓着冻僵的双手,神色忧郁地注视着邦妮那张苍白的脸。火着起来后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她呻吟了一下。

    朱尼厄斯大夫又急急忙忙地返回来,手里抱着几条毯子,还拎着个深绿色的小包,包的提手用根链子系着。

    “现在是不是请各位先生回避一下。你们当中谁去照看一下咖啡?厨房就在那个厅的尽头。还有白兰地,在餐具间里。”

    “我说,”埃勒里问道,“托兰德·斯图尔特先生在哪儿?”

    朱尼厄斯大夫用他那瘦巴巴的膝盖跪在长椅前,把毯子盖在邦妮发抖的身子上,带着吃惊和讨好的笑容抬起头说:“你就是几小时前从格里菲斯公园机场给我打来电话的那位先生,对吧?你的声音很有特点。请快点儿行动吧,奎因先生,我们等会儿再来讨论斯图尔特先生的古怪性格。”

    于是那三个人便疲惫地走出屋子,倾着侧厅走到尽头,推开一扇门,来到了一间大厨房里。这里光线非常昏暗,只亮着一盏小灯。一壶咖啡正在一具老式炉灶上沸腾着。

    特伊瘫坐在操作台前的一张椅子上,把头搭在胳膊上。布彻四处乱转,找到了餐具间,从里面拿出一瓶落满灰尘的、产自法国科涅克的白兰地。

    “喝点儿吧,特伊。”

    “谢谢,请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喝吧。”

    特伊疲倦地服从了。“棒小伙”拿着酒瓶和另一只杯子走出去,不一会儿空着手回来了。有好一阵子他们一声不吭地坐着,埃勒里关上了煮咖啡的火,屋子里异乎寻常地安静。

    朱尼厄斯大夫走进门来。

    “她怎么样?”布彻声音嘶哑地问。

    “不用担心,她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不过正在慢慢缓过来。”

    他端着咖啡跑出去。埃勒里走到餐具间,因为无事可干便四处乱瞧。他见到的第一样东西便是地上放着的一箱白兰地,随即想起了朱尼厄斯大夫的红鼻头,不由耸耸肩膀。

    又过了很长时间,朱尼厄斯大夫叫道:“好啦,先生们。”

    于是他们都回到了刚才的大屋子里。

    邦妮正坐在炉火前边喝着咖啡,脸上已经有了血色。尽管眼圈仍是铅灰色的,她的眼神却清醒了。

    她伸给布彻一只手,小心说道:“对不起,我情绪太激动了,布彻。”

    “别说假话了,”布彻接过话茬,“喝咖啡吧。”

    没有转过头,她又叫道:“特伊,特伊,真不知说什么……特伊,我很抱歉。”

    “对我吗?”特伊笑了笑,朱尼厄斯大夫一下竖起耳朵,“我也很难过,为你,为爸爸,为你母亲,为这该诅咒的整个世界。”他突然收住了笑,将全身都扑在壁炉前邦妮脚边的草垫上,把头埋在两只手里。

    邦妮低头看着他,她的下嘴唇哆嗦起来,木然地放下咖啡杯。

    “噢,别————”布彻一筹莫展地说。

    朱尼厄斯医生在一旁悄声说:“别管他们。现在除了等待他们从震惊和歇斯底里中慢慢恢复正常外,咱们什么忙也帮不上。痛哭一场也许对她来说是件好事,你看这个小伙子正在勇敢地跟自己的内心做斗争呢。”

    邦妮捂着脸低声抽泣着,特伊在火旁一动不动地躺着。“棒小伙”连声诅咒着在屋里走来走去,他那摇晃不定的影子被火光映在了墙上。

    “我还得问一句,”埃勒里说,“朱尼厄斯医生,见鬼,托兰德·斯图尔特在哪儿呢?”

    “我知道你觉得有点儿奇怪,”医生的手颤抖着,在埃勒里看来这是托兰德·斯图尔特对酒精的坚决抵制给他这位嗜酒的大夫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他就在楼上待着呢。”

    “什么?!”

    朱尼厄斯带有歉意地笑笑:“噢,他这会儿相当清醒。”

    “他肯定听到我们飞机来这儿的声音了,这人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好奇心吗?”

    “斯图尔特先生是个……古怪的人,他这么多年来一向对外界心存敌意,不愿见到任何人,他患有疑心病。其他方面也很怪。我想你该注意到这里没有暖气吧?他的观点是————热气会使人的肺部发干。他几乎对每件事情都有自己的观点。”

    “真有意思,”埃勒里听了说,“但是你说的这些跟他的外孙女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到这里来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就不能出于礼貌下楼来迎接她吗?”

    “奎因先生,”朱尼厄斯大夫露出假牙笑了,“如果你对托兰德·斯图尔特先生了解得和我一样多,你对他的任何古怪之处就都不会觉得意外了。”那笑容随即发展成了充满抱怨的咆哮,“当他今天下午晚些时候从他那该死的、一成不变的猎兔子的地方回来后,我告诉他你打来了电话,说他女儿布里斯肯定是在婚礼当天被人绑架了等等,他就把自己关在他的房间里,还威胁我说如果打搅他就要解雇我。他声明受不了刺激。”

    “是吗?”

    医生不满地说:“他是我所知道的到了这个年纪的人里面最结实的一个。见他的疑心病的鬼!我在这儿得偷偷摸摸地喝酒和咖啡,抽烟也要到外面林子里去,只有在他出去打猎时才能给自己做点儿肉吃。他是个狡猾、吝啬的老疯子,他就是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埋没在这儿连我也搞不清楚!”医生似乎被自己这通发泄吓坏了,脸色发白不再说下去了。

    “不管怎么说,你不认为这次该有点儿例外吗?毕竟一个人的女儿不是每天都会被谋杀的。”

    “你是说上楼到他卧室去,在他特别强调不准这样做以后?”

    “一点儿不错。”

    朱尼厄斯大夫举起双手说:“别算上我,奎因先生,我可不干。我不想在自己的余生里落得个体无完肤的下场。”

    “噢?他用暴力威胁过你吗?”

    “你可以去试试看,假如你愿意冒着挨上一堆大号铅弹的危险的话。他总是爱在床边放上一支猎枪。”

    埃勒里断然说道:“真是可笑之至!”

    大夫不耐烦地朝着橡木楼梯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歪着脖子穿过侧厅到厨房————他私藏白兰地的地方————去了。

    埃勒里走到楼梯跟前,冲上面喊道:“斯图尔特先生!”

    特伊闻声抬起头来。

    “外公,”邦妮也有气无力地开口说,“我都把他给忘了。噢,布彻,我们得把这消息告诉他!”

    “斯图尔特先生?”埃勒里又喊了一声,有些生气了。接着他自语道,“算了,我还是上去吧。”

    朱尼厄斯大夫又回来了,他的鼻头比刚才更红了。

    “等一下!如果你坚持要蛮干的话,我跟你一块儿上去。不过这对你没有一点儿好处,我可事先提醒过你了。”

    他和埃勒里一道登上楼梯,走进上面那黑乎乎的暗影里。

    就在这时,他们隐约听到了低低的嗡嗡声,象是谁在不满地咕哝着什么。随后那声音渐渐大起来,最后竟变成了雷鸣般的怒吼。他们在快上到楼梯一半处停下了。

    “一架飞机!”朱尼厄斯大夫叫了起来,“是到这儿来的吗?”

    雷鸣声更响了,毫无疑问那是一架飞机,而且它正在托兰德·斯图尔特的山顶老巢上空盘旋。

    “这回到了他所能忍受的极限了,”大夫抱怨着,“他会整整一个星期都来找茬儿的。请站这儿别动,我得出去看看。”等不及听到回答,他便急急忙忙地跑下楼梯,冲进屋外漆黑的夜幕中去了。

    埃勒里犹豫不定地在楼梯上待了一会儿,然后又慢慢向上走。

    邦妮说:“我真不明白外公是怎么一回事,生病了吗?他为什么不下来呢?”

    没有人回答她,屋里只有炉火燃烧的声响。外面的雷鸣声也消失了。

    紧接着朱尼厄斯大夫又进来了,交叉着双手嘟嚷道:“他会杀了我的!为什么你们都要到这儿来?”

    一个穿大衣、戴浅顶软呢帽的大块头迈步走了进来,在火光中眨眨眼睛,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仔细打量屋内的每一个人。

    埃勒里定睛一看,不由笑了起来:“看来咱们又见面了,格吕克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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