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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久的女性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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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事,你呢?”

    “我更没有事。”

    秦枫谷微笑着,他知道朱娴中了他的计了,便按着预定的步骤将自己的腹稿接了下去:

    “既然大家没有事,时候还早,那么,找个地方去坐坐,好吗?”

    朱娴回过头来望着秦枫谷,好像诧异似的要注意他的表情,其实她心里是早已料到的。

    “不用这样客气吧?”

    这句话在秦枫谷听来,分明是不拒绝的表示了,便说:

    “大家随便谈谈。你觉得哪里好呢?”

    “什么地方都行。”

    “那么,我们到那面沙利文去坐坐。”

    “也好。”

    “走去吗?”

    “人太多了,乘一路电车到抛球场罢。”

    朱娴今天本来是有意要和秦枫谷谈谈的,她写信来约他正不是无因。现在不待她的暗示,秦枫谷已经照她的心意做了起来,这在始终喜爱尊严的女性心理上,使她更满足了。这几天她对自己的环境更不满,在家里便也有点不安心起来,恰巧刘敬斋为了一点银行的公务,昨天乘飞机到汉口去了,要明天才回来,所以她乘着这机会,以探望老同学作借口,便写信约了秦枫谷。她当然知道这种举动是冒险的,在热闹的南京路上,难保不给熟人遇见,但因了自己耐不住心里的寂寞,要消极的反抗既成的环境,便也顾不得许多了。

    沙利文店里充满了蜜糖和咖啡的香味,写字间下班的时候还没有到,店里的客人并不多,他们两人拣了后进最静僻的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还是第一次和你在外面坐哩!”秦枫谷说,他替朱娴脱下了紫红的羊毛衫,“你爱吃什么?”

    “可可,加点奶油,我顶爱吃这里热的小面包。”

    映着灯光,在温暖如春天的空气里,朱娴这样说着的时候,颊上显得更加红润了。

    对着这一切,秦枫谷觉得好像梦中一样,什么都有点恍惚。也许与这种充满了面包焦香的温暖空气有关系,使他不敢信任眼前景象的真实了。

    茶点没有来的时候,他呆呆的坐着望着朱娴不动。

    “为什么老是望着人家呢?”朱娴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低头一笑,这样的问。

    “为了要纪念我们是第一次两人坐在这里。”这是他的庄严的回答。

    六五、保证

    在沙利文鹅黄色的灯光下,迷人的空气中,两个人破了彼此相识以来的记录,足足的坐了近两个钟头。谈的话虽不多,但是看得出每个人都在尽量的利用这机会,享受这机会。

    秦枫谷原是无所事事,罗雪茵的约会早已抛到脑后。朱娴也因了未婚夫不在上海,像是少了一层束缚,而且这地方又似乎不容易被人发现,所以安心的坐了下去。两人都不很开口,秦枫谷的心里只是念着如何使目前的局面能进展下去,更进一步的取得她的信任,关系可以更密切起来;朱娴的心里则只是担心着自己的漩涡愈陷愈深,将来怕要不可收拾。秦枫谷对自己似乎很殷勤,自己也觉得他可爱,但是自己是已经订婚的人,虽然解除婚约很容易,但是自己的婚姻内幕很复杂,不是这样简单的事。秦枫谷在目前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历史,但是这事情是瞒不住的,迟早他总要知道的,知道自己是一个已经订了婚的女子,不要使他很失望吗?照理自己应该向他说明,但她觉得这样做未免太冒失,要使他更失望。她不忍这样做,不肯这样做。

    各人有着这样的心事,所以大家都不很说话,反而没有初见面时的热闹了。秦枫谷表示希望能时常有机会这样谈谈的时候,不觉引起了朱娴的感伤,她叹了一口气说:

    “谁知道呢?也许这是仅有的一次机会,以后大家有事,不能再这样安闲的坐着了!”

    “只要你有时间,我总可以陪你的。”

    “我对自己太没有把握。明天怎样,连我自己也不能预料。”

    不知道朱娴苦痛的秦枫谷以为这是一位少女初恋时期应有的忧郁症、便不怎样的留意,不再追问下去。他想到自己的事,便要她留下通信处。

    “你放心,没有得到你的允许之前,我决不贸然来看你。我了解各人的家庭情形的,但是你该信任我,信任我这一点。”

    “并不是我不信任你。不信任你,我为什么肯到你家里给你画像,肯坐到这里来呢?实在是我有我的苦衷。”

    “我只觉得这是你对于我的不信任。”

    “你该原谅我。”

    “不,我要从这上面看出我们友情的保证。”

    “真的这样严肃吗?”

    秦枫谷默默的点点头。

    朱娴对他望了一会,叹了一口气,一声不响的低了头,撕了一条包东西的纸,将地址抄了给他。

    “既然我遵从了你的请求,”她说,“你也该遵守我的话。在未得到我的同意之先,请你即使一封信也不要写给我。”

    “我了解的。”秦枫谷回答,他胜利的笑着。

    离开沙利文的时候,已经近六点钟了。走到门口,秦枫谷叮嘱着说:

    “不要忘记,开展览会的时候,我希望你第一个来参观。”

    “不过,你也不要忘记,目录上不许印出是我的画像,更不许任他们到报纸新闻上去宣传。”这是她的回答。

    六六、争夺战

    朱娴和秦枫谷离开沙利文的时候,着盛装的罗雪茵,正怀着满腹的高兴,种种预定了的言语,走进秦枫谷的家。

    她要在辽阔的虹口公园草地上、荷花池衅、静悄的秋夜天空下,在台上的音乐和四野虫声合奏中,更进一步的向秦枫谷暗示她的终身问题,和他们两人更进一步的关系。

    她总以为秦枫谷一定什么都准备好了,只等她的来到,万想不到走进了门,他的房里并没有灯光,房东的娘姨在客堂里扫地。

    “秦先生出去了。”

    “出去了?”

    “吃了饭就出去了。”

    她还以为他要赶着回来的,走近一步一看,门上贴着一张字条,是他的手迹:

    ……因展览会开幕期近……不能奉陪;累你空跑一趟……事出意外,敬请原谅……

    怎么也写不出罗雪茵见了这张字条之后,她心上所受的打击。一团高兴、种种的计划,突然给一盆冷水兜头浇尽了。不是有娘姨在旁,她真要倒头痛哭起来。

    立在这里也是无用,她忍住一切的怒气,忍住眼泪,一手将贴在门上的字条撕了,回身就走。

    她痛恨展览会,痛恨艺术,尤其痛恨那一幅画像!正是这些东西,从她手里夺去了她的秦枫谷!

    她要报复。她见秦枫谷的留条上写着“他们来电话找我”,知道他一定到法租界去了。张晞天的家里,她是认识的,她要去找秦枫谷,向他质问,要他道歉。

    “这简直是在欺骗我了!”

    她想到刚才在自己的家里,再三的对着镜子打扮的结果,一场高兴化为乌云,她只好用手巾擦着自己润湿的眼角,咬紧牙齿,发誓要从艺术的重围里,夺回秦枫谷来。

    从虹口的郊外赶到霞飞路,至快的行程也要花一个钟头。她愈焦急,愈觉得马路上的交通拥挤,巡捕老是开着红灯,公共汽车和电车像蚂蚁一样的爬,是有意和她为难。好容易等她赶到张晞天所住的那家糖果店门口,已经七点钟过了。

    俄国人的糖果店正要熄灯关门,她赶着抢了进去,楼梯上正遇见从洗盥间走出来的丁明瑛

    “秦枫谷在吗?”

    “在的。”丁明瑛回答,她提高了喉咙喊道,“阿秦,你的罗小姐来了!”

    刚刚来了不久的秦枫谷,正在回味自己适才的遭遇,一听了喊声,不禁吓了一跳,心想事情糟了,她竟找到这里来了,连忙赶了出来,看见从楼梯上走上来的正是罗雪茵,板着面孔正是怒气满面。

    “啊哟哟,对不起,万分的对不起!你上来,我来给你赔礼!”他连忙这样迎了上去。

    六七、集团裁判

    满面怒气的罗雪茵,看见秦枫谷这样小心赔不是的样子,又气又好笑,心里的怒气不觉减轻了一半,又因了丁明瑛那样高声的催着秦枫谷下来,自己的来到好像很有威风,便心软了下来,只是板着脸问道:

    “你既然约好了我,临时又有事走了,为什么不顺路来通知我一声,要捉弄我白跑一趟呢?是有意和我开玩笑吗?”

    秦枫谷早已立定了主张,知道对付今天的事,只有一味的赔不是,竭力使她在朋友面前挣面子,便是最有效的灵药,所以更拉长了笑脸回答:

    “不必提了,不必提了,一切都是我的不是。任你怎样处罚,我决无半个不字。”

    说着,他将罗雪菌引了上来。房里坐着独立社所有的朋友,秦枫谷当了众人的面,高声的喊着:

    “请注意,有贵客来了!我今天本约好了罗小姐,但是自己失约到这里来了,现在她亲自寻来质问,我知道我自己的不是,我请大家来集团裁判,要怎样处分便怎样处分,我决不反抗。”

    说了,他深深的向罗雪茵一鞠躬,又向大众一鞠躬。

    大家都哈哈的笑了起来,接着便纷乱的招呼着:

    “罗小姐贵客光临,请坐请坐!”

    “阿秦岂有此理,该打屁股!”

    “我提议罚他请客,罚他请看电影,我做陪客!”

    正在闲着没有事干的这一群人,有了这机会,便包围着罗雪菌和秦枫谷两人,立时闹做一团糟。

    在这样情况之下,罗雪茵即使要发脾气,也不好意思发作,何况她给秦枫谷带笑的几句话,怒气早已消了一半,现在这样一来,虚荣心获得了十二分的满足,不仅不生气,反而得意起来了。

    “不敢不敢,”她笑着说,“我也拜托诸位,要怎样处罚他,我完全委托诸位全权办理。”

    适才的怒气,空跑了一趟江湾的懊恼,现在完全忘记了。她又背过脸去,打开手提袋,拿出镜子照起来了。

    集团裁判的结果,发现罗雪茵还饿着肚子,没有吃晚饭,便一致议决罚秦枫谷去喊了一客八角钱的俄国大菜,买了一块钱的水果来请客,又罚他在最近期内请看电影。

    “好的好的,等发了薪水,我立即全体请客。”

    这样说着的时候,他高兴的自己跑去喊俄国大菜。他觉得破费了两块钱来平息这一场风波,同时又换得那样一个美满的下午,无论如何是值得的。他更庆幸自己从沙利文出来便到张晞天这里来,他万想不到罗雪茵居然曾寻到这里来的,如果他不在,那决不会像这样简单的过去了。

    六八、高兴

    虚荣心满足了的罗雪茵,觉得今晚全盘占了胜利,吃了俄国大菜,谈了一会,看见他们这批人好像确是有事,满口只谈着展览会的种种,自己觉得没有趣味,便告辞走了。

    虽然不曾听到虹口公园的音乐,但她觉得今晚也不辜负自己的一番打扮、一番跋涉。她要听音乐会本是另有目的,现在却从另一方面将这目的达到了。她觉得今晚在秦枫谷许多朋友的面前,他对自己的表示,自己所获得的胜利,是足够夸耀的了。此后,只是时间问题,她觉得不难一步一步的捉住秦枫谷。

    她满足的走了,秦枫谷一直送她上了霞飞路的电车。

    “不要忘记,有了钱就要请我看电影!”

    “当然当然。”

    “这一次你再临阵脱逃,我要在你家里坐到天亮,等你回来,知道吗?”

    秦枫谷向她扮了一个鬼脸,伸了伸舌头,心上轻松了许多似的看着她走了。

    展览会就在二十号要开幕,今天已经是十六号,各方面当然紧起来了。会场已借定了环龙路幽静的法文图书馆,为了照料和搬运画件也便利些。今晚大家都在核对目录的校样,拟新闻稿,更要发展览会的请帖。

    目录上一共印了这次参加展览的八幅代表作,秦枫谷的《永久的女性》占了最荣誉的地位,他心里的高兴可想而知。但今天在他的心里,一切高兴的事,都被另一件无可比拟的高兴的遭遇将它掩盖了。

    这就是他今天和朱娴两小时的对坐和谈话。

    他从朱娴的态度和谈话上,看出她对待自己,显然不仅是一点普通的友情,也和自己一样正在缓缓的向着同一的中心点走来。虽然她的举动很矜持,说话也很谨慎,但这是该原谅的,她是女性,自然比自己冷静一点。

    他觉得惟一可作证据的一点,就是她继续和他的来往,不肯断绝。虽然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几次自动的来看他,写信来约他,这举动并不是无因的,可知实在是有另一种动力在背后推动。

    罗雪苗不是也继续自动的来看他吗?如果罗雪茵的这种行动是有野心,那么,同样的,朱娴的这种举动也是一个证据了。

    况且,始终不肯告诉人的住址,如果罗雪茵的这种行动是有野心,那么,同样的,朱娴的这种举动也是一个证据了。

    况且,始终不肯告诉人的住址,也因了自己再三的坚持,终于说出来了。她的小心,正是她的破绽。她如果连住址也不愿人知道,她怎么反而会到沙利文去呢?足见她是不愿意使自己的行动给家里知道罢了。

    还有,她种种无意之间露出的温柔的态度,他觉得幸福的花,确是在缓缓含苞开放了。

    因这一切,最兴奋的展览会,最重要的画像的完成,都给这一种对于自己前途幸福的憧憬所掩盖了。他的脸上今晚始终带着笑容,做事时常会出神,朋友们都以为他是对于自己艺术上的成就而高兴,但他自己却知道自己所高兴的是什么。

    六九、孝女

    朱娴的家,在亚尔培路清源坊十九号,是一间一上一下的单幢小洋房。朱彦儒老夫妇俩住在前楼,女儿朱娴便住了后面的亭子间。房子虽然小一点,但推开后窗望出去,正临着一家法国富翁的私人花园。从疏落的法国梧桐树中望过去,这几天的菊花开得正盛,五色缤纷,好像一座锦绣的小山,所以环境很幽静,空气也新鲜,而且眼中又不寂寞。

    但是住在亭子间里的这位少女,近来的一颗心却不安定得厉害。从沙利文回来的那天晚上,她在自己一册小小的日记簿上写着:

    “我只叹息我自己的命运。为了父亲,为了没有儿子的父亲将半生的希望都系在我的身上,我只好被当作了商品,默默的卖给人家了。”

    “刘的人并不讨厌,如果不是因了这种关系,我或许能爱他,但是一想到我们的订婚不过是经济上的交换条件,我便恨他。”

    “是他束缚着我,是他收买了我的幸福!”

    “没有认识秦之前,我还可以做一个孝女。现在,在精神上,我早已向父亲背叛了,所差的只是实际行动。”

    “我懊悔我自己为什么读书识字,我又懊悔我的学识不够使自己彻底的认识自己。如果不读书,无知无识,我还可以抱着三从四德的旧观念,安稳的做一个银行家的太太。如果我的学识能使我认清这种社会的畸形现象,我也可以毫不顾虑的和家庭反抗,偏是这两件都做不到。我不甘出卖,我又不忍违背父亲,于是我只好叹息自己的命运了。”

    “昨天秦的态度多么可注意。他要我的住址的态度是那么严重,这还是我第一次从男性的面前所得的经验。不用隐讳,我了解他为什么对我要这样的严肃。可怜他始终不曾明白我几次不肯告诉他的原因。其实,我不肯告诉他,正是我爱他,我不忍使他知道我的家庭的内幕。”

    “爱?我为什么写下这个字呢?我有资格写吗?我有资格爱人吗?我有资格被人爱吗?”

    “没有没有!我是被命运注定了的人,我是已收了代价出卖了的人!我不仅没有爱的资格,我连自由也没有了。我如果希望有爱的自由,我便不能做一个孝顺的女儿。这二者的选择,天哪,为什么不赋给我更大一点的勇气呢?”

    “我相信秦早看出了我的态度,这是隐瞒不住的。可怜他那里会料到我的矛盾?本是一个幸福的遭遇,现在却眼看着要成了悲剧,这是谁的过错呢?”

    “我的画像要公然陈了出来。但愿没有人发现,但愿没有人告诉父亲。现在我已经用最后的勇气来抵抗自己了,再有意外的事,我自己也不能担保自己的行动了。到那时,会闹出怎样的变故,我想也不敢去想。”

    “天哪,为什么我被注定这样的命运呢?”

    深秋的夜,四面似乎特别的寂静。写到这里,朱娴抬头望着黑暗的窗外,想到自己的命运,叹了一口气,不禁滴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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