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要紧,离咱们还远着呢。咱走吧。”
“我怕走不了啦。”四敏说,沉重地呼吸着,“我就在这儿躲一下……你走你的吧……”
“不成,这儿躲不了……”剑平吃急地拉着四敏说,“咱们还是找船去,走吧,加把劲!”
剑平迅速地扶着四敏站立起来。可是这一回四敏怎么站也站不稳,两腿直摇晃,他急促地喘着气,恼怒起来了:
“算了,我不走啦!”
“我来背你吧。”剑平说,“再几步就到了。”
剑平使个劲把四敏背在背上,向前走了。路越来越泥泞,跨过一个水洼子又一个水洼子。
远远喊口令的声音被风声、浪声、雨声掩盖过去了。
剑平背着四敏,一边走一边焦急地想:“……怎么办?要是前面没有渔船,侦缉队又追赶到,往哪儿跑呢?到荔枝湾去吗?是的,那边同志可以掩护……可是路上戒严了,怎么通过?……哎,要不是因为改期、少了那十个炸弹,这会子该不至于掉队……是呀,四敏是为了我才这样的,我绝不能离开他!就是把他背到天涯海角,我也背!假如冲不过这一关,会死,就一起死吧……”
汗水和雨水一起沿着剑平的脸颊流下来。渐渐地,他觉得那压在他背上的四敏,一分钟比一分钟加重了。他咬紧牙根硬撑着走,步子开始摇晃起来。
好容易到了长堤。
这是一条用青石板新筑成的、七百尺长、六尺宽、没遮没拦的长堤。潮水正涨,夜浪猛扑着岸石震叫着;飞溅的浪花直蹿到堤上来。周围黑漆漆的一片。
剑平沿着长堤才走了两步,眼睛已经冒着金花。他看见岩石在旋转,海在旋转,白色的浪花也在旋转。猛踩一个踉跄,他栽倒了,连同四敏一起扑在青石板上,差点没摔到海里去。
剑平一翻身起来就问:
“怎么样?”
“没什么。”四敏说,像安慰剑平似的轻轻笑了一声,硬撑着翻身坐起来。
两人同时回头去看,远远的沿着斜坡走下来的侦缉队,现在已经散开了,形成散点的包围,朝着旷野这边一步一步搜索过来。手电筒的白光在那黑簇簇的岩石丛里穿来穿去。
天上又打起闪来。这一打闪,四敏清楚地看见,靠近长堤一带海面,什么船影子也没有。他立刻明白,想靠渔船载走的希望是落空了。
“完了……”四敏痛苦地想道,“船没有,侦缉队又追着来……让剑平背我到荔枝湾去吗?不可能!……”
又打闪。雷声拖着长音滚过去。
“我可走不动了。”四敏说,眼睛在黑暗里闪亮地盯着剑平,“你撂下我吧,你走你的……”
“不,咱们一起走,趁着他们还没有搜到……”
“我没有救了,你走,你还能活……”
“不,一起走。你要不走,我也不走!”
“听我说,剑平。”四敏严厉地说,“你要不撇开我,连你也逃不了。我没有权利让你为我牺牲!”
“我背你走,我能活,你也能活!”
“别傻了,剑平。”四敏说,生气了,“两个人死不如让一个人活,你还有希望,不能让我拖着……革命需要你,你没有权利死!赶快去吧,明早你叫翼三到这儿来找我,也许我还活着也不一定……”
“那不成。他们一定会搜索到这边来的。”剑平挨着四敏跪下一脚,恳切地说,“来吧,我背你!”
不管四敏同意不同意,剑平粗暴而又强横地拉着四敏,硬要把他背到背上去,四敏挣不过,急了,用牙齿咬着剑平的手。……
“你咬吧,咬吧,”剑平掉了眼泪说,“咬断了指头我也不放……我一定要背你!前面有的是渔船!……”
四敏心痛起来。他知道,他要不狠狠地甩开剑平,剑平就会死死拉着他。
“好吧,一起走。”四敏和缓下来说,“你赶快到前面去找船,把船划过来,我在这儿上船。”
剑平迟疑了一下:
“我背你一起去找……”
“还想背!我让你摔够了!”四敏咬着牙气愤愤地说,“你怎么想的!你不能把船划到这儿来就我吗?————还不快去!”
剑平这才弯着腰急急地走了。
四敏立刻迅速地掏出手枪,用他没有受伤的一只胳臂,向前爬了两下,爬到堤的边缘,抬起头来,低低叫了一声:
“回来!”
“怎么?……”剑平掉转身来问。
“枪……枪留给你。”四敏说,把手枪搁在堤上。
黑暗中,剑平瞧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在青石板上一翻,不见了。……
他赶快冲回来,没有四敏了!海潮发出碎心的惨厉的呼啸。浪的臂,残酷的拍着岸石。一片黑茫茫的天和海!
剑平扑倒在岸石上,哑哑地叫不出声,哽咽着。他俯下身子望着翻腾的海水,什么影子也没有。夜浪冲着浮出水面来的礁石,吐着白色的泡沫。
雷雨在头上奔跑,哭。整个海岛盖上黑纱,风和浪发出哀愤的长号。对面,在风雨中战栗的鼓浪屿,水蒙蒙的灯影像哭肿的眼睛。
剑平站起来。
他把四敏留下来的手枪,藏在腰里。他吞下哭声,吞下愤怒,吞下海一样深的哀痛。
他仿佛听见悲壮的歌声在辽远的地方唱着:
把你手里的红旗交给我,同志,
如同昨天别人把它交给你。
……
后面黑簇簇的岩石丛里,手电筒的白光越来越近了。……